白羽懷沙行_分節閱讀_148
頹圮城墻上的韋明安一低手掌,漆黑的鐵箭密密麻麻穿過雪風散入豁口,頓時激起一片人仰馬翻。 一個北濟兵縱馬躍過箭陣掠了過去,冷不防又一箭從樹上飛了出來,直直沒入后心。 樹上的三倫收回弓,甩了甩手。 見此路不通,北濟人立刻后撤,有人回手一刀閃出,不知道砍中了沒有,只看見三倫就像只被打下來的棗子一樣落了地。 宿羽沒來得及探看三倫,只見為首的將領橫槍一指,“追!” ——但不是所有人都追得上,大股的北濟兵力被虎賁軍纏住了手腳。而向西北遙望,隔著一道道空空的隴青軍帳,可以看見飄蕩的旗幟。迎風再走數里,就是北濟的臨時大營。 被指槍尖著的宿羽并不回頭,俯身貼緊馬背,一鞭揮下,“啪”的一聲脆裂爆響。 戰馬飛馳如電,他在烈風之中彎身撿起破了個洞的銀黑大旗,扛在肩上,揮鞭垂直于城墻角向北奔去。 小宮女漲紅著臉,“殿下,您抬一抬腳,這靴子才穿得上?!?/br> 謝鸞只聽著外面的風,似乎隱約聽見了城外的喊殺,但其實并沒有。黎駿歸咳嗽了一聲,謝鸞這才稍微側了側臉,但也沒回頭。 國丈張開手臂讓宮人為自己換上麻衣,不耐道:“不穿就算了,帶他去前頭?!?/br> 四五個宮人侍衛推推搡搡地把謝鸞送到前殿,門窗洞開,滿是呼呼的風,階上的龍椅都幾乎要凍出裂縫。 朝臣隱約躁動,見服孝的太子到了,才隱約壓下一些聲音。 謝鸞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歪門邪道最多的三哥謝息為了磕磣謝懷,給他講了好些關于壞老虎的故事。 他現在能想起來兩個——一個是“三人成虎”,一個是“狐假虎威”。 他是人是狐,唯獨不是虎。 虎在他身后,一個是放棄了皇位守城的謝懷,一個是要推他上位的黎駿歸。 他穿過人群,聽得見窸窸窣窣的衣衫輕響。 城中各處都有暴動,只是被鎮壓得悄無聲息。謝鸞知道,這些人都知道,只不過一半人選擇閉目塞聽,另外一半人提起玉筆,寫下五個字:“暴民為稻鼠”,呈進朝中。 燕燕跟著林頒洛奔走了許多天,焦頭爛額之上就被砸了這么五個輕飄飄的字。 他想象得出來,燕燕八成并不會哭,只是習以為常地托著下巴自言自語一句:“憑什么?” 憑什么? 憑大周朝每一寸泥土、每一縷血脈里的自由神魂,早已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剝除,盡數富艷難蹤。 就像成千上萬刀緩慢的凌遲,后世的人們不帶苦楚地仰望這個時代,正如本朝人略帶譏諷地談笑前朝——所有人都忘了,自己原來可以不匍匐于地,也可以不做帶笑的螻蟻,甚至可以是飛鳥。 朝臣盡著白衣,不合時宜的念頭無處不在。 金陵城中上一次有這般景象,是三年前,袁謁削權南下,數千士子在攝山之上,白衣冠以相送。 他的父親和袁謁曾經攜手托舉出過一個全新的朝廷,剜杵痼疾,重填血rou??上卵弧肮乓延兄钡脑姌费迷俅胃?,一切發乎真情都止于禮義,止于此。 文人的辭藻浮華而高遠,“當年盛世之不再”,可當年盛世豈止是不再?!坝袷椤?,碎的又豈止僅僅是玉石。 他會變成第二個吳微,明知骨橫朔野,只能患上雪盲,在金鑾殿的頂端寸步難行。 謝鸞從來沒覺得這么疲倦過。 ——就在這未央殿外,謝懷曾經捏著一只藥丸,意圖解佩出朝,一去不返。當時他覺得大哥猖狂得不可理喻,現在他希望自己手中有同樣的解脫。 直到進殿之前,他還在埋怨謝懷為什么不回來。 設身處地,如果他是謝懷,他也寧愿跟那些滿身汗臭的單衣塞客一起,痛痛快快戰到最后一場,也算另一種“一去不返”。 禮官把皇帝的詔書念得頓挫激揚,宦官捧過托盤,里面是那塊謝鸞偷偷看了很多年的玉璽,青黑交纏,順著玉塊本身的勢頭雕成龍纏麟繞,頂端打著朱砂色的絡子,無風自蕩,垂下風中。 謝鸞不大想碰,只是木然抬起手,牽過了那條穗子,提在眼前,又看了看堅硬的青石地板,突然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 黎駿歸皺了皺眉頭,“陛下怕沉?” 他伸過手來接,謝鸞卻沒放開,反而一翻手掌,突然用了十二分力,緊緊握住了朱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