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閱讀_120
他才十四歲。但除了大哥和燕燕,他跟誰說話都要打啞謎。 謝鸞的左手無聲地摩挲著右手虎口上被圓月彎刀磨出來的薄繭,半晌,他極慢地回答:“唯在其位,方有所可為?!?/br> 他可以受人挾制,但一定要坐上那個能夠號令千軍萬馬為他臣服的位置。哪怕是頓首積跬步,終有一日可至千里。 謝鸞、謝懷和皇帝前仆后繼,把聲聞于天之欲、肅清天下之志同時放在一副肩膀上,又把這副肩膀珍之重之地煉進劍尖,貌似無痛地剖開沉痼血rou。 他們是地地道道的謝家人。 哪怕有一個愛拿胡渣蹭他臉、同時為了王位披肝瀝膽的大哥,謝鸞依舊姓謝。 謝鸞聽見身后的黑銅重門洞開,透出呼呼的風聲,也看著林頒洛跟著謝疆站了起來,又跪了下去。 “……嫡子鸞,灼然玉舉,籠蓋人上。茲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鸞以冊,立皇太子,正位東宮,垂萬年統、系九州心……” 儀官的嗓音清正肅穆,刺破千里之外的霜天號角。 遠方天色將明,謝鸞轉身長跪下去,朗聲道:“兒臣定當不負?!?/br> 手中一沉,是屬于太子的東宮印信落掌,冰涼沁骨。他就垂首捧著那印信,足足半天,直到諸人散盡。 林頒洛在宮道上走了許久,還放心不下。他一回頭,看見廊下的新太子終于站了起來。赤紅的大氅邊擋住了稚嫩的臉,謝鸞好像是拿袖子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林頒洛是個心腸熱乎的碎嘴書生,生平最見不得老人姑娘和孩子哭。他忍不住想叫住謝疆,但一轉念,又覺得衡王殿下不會在乎這個。 他啞然地看了三句話的時間,終于拔腿追了上去,“殿下,咱們回戶部?路上找地兒吃個早點?這天兒冷的,粉絲湯和包子?還是你又想吃年糕湯什么的?上次那個青菜包子我覺得有點油……” 謝疆慢騰騰地答應了一聲,腳下極快,三步兩步出了角門翻身上馬,握住了韁繩,卻沒有動。 林頒洛知道這位常年住戶部的殿下心思又細又多,但并不是什么壞心,所以也慢騰騰地等著。 金陵深冬的清晨遍天都是白光,一映之下,冬景朗然入目。謝疆稀奇地仰面看了一眼天空,問道:“林大人,依你看,隴青二軍打得過北濟人么?” 這不是廢話?林頒洛又沒上過戰場,對這個心里有數的人應該是謝疆。 但既然他這么問了,林頒洛就順著他的意思回答:“短戰或許可以,長戰畢竟難熬?!?/br> 謝疆不置可否,又說:“那你覺得,陛下還能撐多久?” 陛下還能撐多久? 謝疆覺得,皇帝在一日,就是一面旗幟。有這面大旗在,“大周”二字無論如何不會倒。有朝一日,倘若當真兵臨城下,不論是虎賁軍還是巡防營,都得拱衛古老的王都。 但倘若兵臨城下日,皇帝不在,就是另外一番光景。 新皇初初登基,謝懷領兵在外,世族如受窺伺,必定惴惴不安。北濟人和懷王對上,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到時候,謝鸞就算有心,亦是孤掌難鳴。莫說一兵一卒出城迎戰——金陵城恐怕連城門都不會開。 林頒洛悚然一驚。 就在這時,有幾只黑烏鴉從禿桂樹叢中驚起,撲騰著從他頭頂飛掠而過。他生生地嚇了一大跳,直接腳下一滑,差點滾下馬背去,被謝疆傾身過來,一把撈住了臂彎。 林頒洛不敢說話,那雙狹長的鳳眼就在咫尺之遙,眼中的內容卻遠到了千山之外。 謝疆心不在焉地問:“怎么,你也覺得有道理?” 林頒洛咬了咬牙,硬著頭皮繼續說實話:“我覺得……殿下,事到如今,陛下在與不在,都是一樣的?!?/br> 謝疆畢竟當局者迷,還把他那頭頂熊熊煞氣的大哥當“皇子”看。殊不知,謝懷出了一趟門,把青州軍隴州軍改制改得完全脫離金陵掌控——現在在皇帝眼里,謝懷大概是“狼子”多些。 謝鸞是皇帝身后最后一件事,倘若連這件事都辦不漂亮,皇帝大概真的舍不得瞑目了。 謝疆松開了他,抿緊了像謝懷一樣飛薄的嘴唇,長久未曾開言。 正如戶部這兩個人精所料,懷王率領的隴青二軍和北濟大軍一路纏斗一路南下,起初士氣高漲,連連告捷;但不過三日,大靖門以南無人耕種的荒涼黑土就不再供應得上飲水干糧,普通士兵尚且難以作戰,更遑論傷兵。 與此同時,打通了隴州、梁州和大靖門一線的北濟人徹底找到了自己輜重補給都異常充足的優勢,糧草兵馬源源不斷地南下,與供不出黍粟的大周百姓兩相對映,對比格外鮮明。 大戰一觸即發,金陵全城默默戒備起來。正在虎賁軍副統帥韋明安整軍守城之時,皇帝頒下一道諭旨,御賜琉璃虎符于老將黎駿歸,命他統率虎賁軍鎮守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