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閱讀_123
老板心明眼慧,耳朵還尖,探頭說:“電話呀?來來來,我們里屋有,借你們打!” 撥了兩次是空號,柳亞東笑話他,你記住個屁了,蘭舟朝他瞪眼齜牙。又想了片刻,改了尾數,才算輸對。嘟嘟一陣等候音,那頭響起個溫軟的喂。人是這么軟弱多情的?就個舍監,居然還鼻酸了。蘭舟擤了個響,忙說錢阿姨。那頭呆呆靜了幾秒,倏然笑說,你呀?407的蘭舟。你記得我?蘭舟微詫。她答,記得記得,你名字好文雅,跟明星似的。又問,不是實習嘛?好不好呀?什么事呀?蘭舟才把目的說明。錢愛萍連連應,好的好的,我就去叫,哎呀,今天晚訓拖了好久,累壞了,我怕伢伢睡了。 按的是免提,柳亞東胡自強都喜歡聽這樣的人說話,明凈無比,會讓人誤以為人世是慈悲的。 羅海蒙著接了電話:“......喂?” 柳亞東湊近座機:“胖子?!碧m舟胡自強跟著喊他。 羅海短促一聲驚喘響在滋滋啦啦的雜音里,他抖巍巍地應:“船兒,胡孫兒......東哥??!”——接著便放聲大哭,好委屈。 說真的,誰他媽不想哭呢? 那半瓶古井貢還是給兩人分了,后勁涌發,于是果不其然醉成老泥。都不矮,于蘭舟就是落水的死狗,扛不動,拖不動,滾不動。館子老板真叫個現世雷鋒,捱寒去對街叫來輛柴油蹦蹦,幫著磨嘴皮子還價不說,還盛了瓶自家制的荸薺冰糖水,說拿走給倆小伙子回去灌,宿醉傷肝,下次可別年紀輕輕喝大酒。蘭舟真要是個富裕的,恨不能結賬多塞他兩百,可惜不是,就只能不斷致謝,妄圖不辜負他的善。 “哪兒?”,“飲茶亭路,金鼎茶樓?!?/br> 兩人上車就瞇了。胡自強頭抵車壁,貼著鋼骨,蘭舟怕他路上磕傷,就拿手墊著;柳亞東枕蘭舟膝蓋,睡時眉不殺向發際,而出疲沓弱態。月一路跟著蹦蹦。 蘭舟真想把余錢遞出去,說:師傅,你只管朝前開吧,一直朝前。 第43章 “10月12日至10月17日,神舟六號載人航天飛行圓滿成功。我國僅用兩年時間實現從神舟五號“一人一天”航天飛行到神舟六號“多人多天”航天飛行的重大跨越,標志著我國在發展載人航天技術方面取得了又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大勝利?!?/br> 這會已立冬前后,哈汽成白了,這是一月前的過期報。頭版新聞行文慷慨,題頭碩大、加粗,昂然得讓柳亞東認知割裂,他本能地認為或許素水是素水,“中國”是“中國”。 蘭舟也眠得淺、醒得早。他鉆一顆剛剃的腦袋出陽臺,吸他吐的二手煙,問你冷么?柳亞東瞄眼胡自強被筒里的大腳,說,來讓我抱著你就不冷。蘭舟睬他個鬼,丟一件厚襖給他。柳亞東披上,搓手朝前遠眺。 樓前前前處有根泥灰的水塔,他權當捱寒觀山。 說到地頭蛇,周永德他也是素水不得了的能人,比邵錦泉只強不差。后者些微還有點矜憫在,有些事情做不絕,周永德則是根風箏線,韌長形貌,風起時又狠厲無比,否則憑他一個出獄開貨運小巴的,不能次第拿下縣城地盤,又把紅珊瑚經營得那么風生水起。說群雄逐鹿有點兒太給流氓臉,給先賢們道個歉,他們素水這群地頭蛇確實像。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掰不倒可以攏,自古有這種權謀。小金沙亂著那陣,付文強拋來橄欖枝,意思說平衡將破,為何不借機推助,再將金鼎那個一局?大餅四分不如對劈呀。 周永德沒明著給答復,只表示風頭懈了,可以見面詳聊。 付文強怎么不倒戈邵錦泉?清賬了,即舊仇已泯??摄湍茔??世上泯仇的都是給暗示,暗示自己說,可以放下了,最好放下了,犟著沒勁的,反復多次說。付文強明確知道邵錦泉看不上他,但其實周永德更看不上他。那人一望而知,稍深的細節都沒有,靠冒進來謀私飽醉,遲早要出事兒。他秘密攜情人北上度假,留骨干出去收風聲。不久果不其然有消息,說金鼎那個被整斷一條臂膀,是他身旁最忠勇的舊強。 周永德琢磨,姓邵的可能命硬,克心腹。他隨即動身返回素水。 約一周前,金鼎盤存,老唐領柳亞東去見了邵錦泉。 清晨傍晚在光線與氛圍上有相似之處,甚至會讓人疑惑。邵錦泉那次還是在看書,穿黑呢夾克,鬢里銀白似乎多了又似乎沒有。他辦公室空調是松下進口的,開著無聲且不燥,桌上是全套茶具,壺是短嘴的紫砂西施,冒帶茶香的白汽。柳亞東后來十幾年人生很大部分是在輾轉中度過,見人觀事的幾率大大提高,類似于邵錦泉身份的涉黑人士他也見過很多,甚也至因為生存的必須,而再次裹挾進這些灰敗與不潔中,但自始至終沒有再見過他這樣的人。柳亞東現在還沒那個積累,張嘴沒聲,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到不惑才懂:有的人行事就是這么不期,他不是故意,也不是虛偽。 邵錦泉從書里抬頭,口吻到神態,依然像個父親,“來了?坐,我有事講?!?/br> 事情不會輕易又簡單,柳亞東心里有這么個預設,同時也知道邵錦泉擅長將把柄包裝作“情”的樣子,供低微者做看似民主實則無用的選擇。于是柳亞東的目光不由得兇狡又惕惕。從前他的冷漠里有炫耀與自保的成分,語境相對單純,不會有而今這樣的眼神。 事實證明也不是他防御過度。 這頭風吹一會兒嘴就凍麻了,柳亞東站起來跺腳,頭朝樓下伸,“船兒?!?/br> 蘭舟在小商超買的素食麥片,開水沖上一袋滿屋飄著奶精香。他踢門進陽臺,把guntang的杯子往臺檐上一擱,手快速捏住耳垂揉搓,“嗯?別掉樓下去砸到人?!?/br> 柳亞東把嘴伸進杯口焐住,甕聲說:“樓下死人了?!?/br> 一樓靠南一戶果真擺著花圈,不多就四個,挽聯破布似的颯颯飄搖。 蘭舟定定瞅了幾秒,“是誰?” “不知道啊?!绷鴣問|冒險抿了口奶,眼珠子險沒燙掉了,“嘶——問愛森哥,他說不定認識。好像......是戶做小買賣的。我cao舌頭都燙麻了?!?/br> “你是四歲嗎?”罵他蠢,挺大個人了還能燙著嘴。 柳亞東冰手往他脖子里塞,右邊虎口著他下頜朝上抬,“你有種就再說一句?” 蘭舟瞪他,示威似的一句一頓:“你、是、四、歲、嗎?有種沒種?” “嘶!上房揭瓦?!绷鴣問|佯裝發怒,手直接伸進衣服猛搔他癢癢rou,笑說:“我幾歲?嗯?我幾歲?” “錯了錯了,投降,投降?!碧m舟咧嘴,邊拱邊退,“一百歲你一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