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閱讀_117
“馬上?!崩咸乒具搜士谕倌?,手掌不住按按按,他低平滯緩著說:“你呢,就跟他講......舊強沒了?!?/br> 雷是掐準點兒的,應景一聲轟隆。 第41章 涂文死相極慘,腰上扎個窟窿要了命,刀鋒無眼,又削去他幾乎一半的頭骨。那切面紅紅白白,內部組織一覽無遺。 尸體在天擦黑時被練馬大橋橋洞里竊踞的流浪漢發現,據說橋底不是第一案發現場,他死在橋上被人丟下,嫌犯下橋又追加了一刀。圍欄處一串繁盛的鮮血梅花輔證死因,橋下河灘泥濘,河盡頭是一脈青山。 人與山川抗衡時人自負激憤;人與人抗衡,人消亡時,山川也不笑話你,只沉默著顯出雄渾與偉岸來。它們巍然百來年,人卻輕易就沒了。 素水縣公安不配法醫,尸體拉去了縣中殯改站,派了個實習警察夜里守著,問也問不出個rou。侯愛森到了午夜才帶人去認,殯改站守尸的老頭兒領著去冷庫,涼蔭蔭的一間房里,柳亞東走過去掀了白單兒。凌仔看了一眼就哆嗦都擺如犯癲癇,猛一個驚顫后,拔腿沖去回廊劇烈嘔吐,繼而摘了眼鏡失聲痛哭。 如前所述,涂文傻仗義,那次陪凌仔回鄉應付她晚娘,被女人拿高粱掃帚掃花了臉。他一生被女的克,豪言壯語地說過一槍要崩了她,結果事到眼前屎臨腚/門了,慫得撂了句“老了沒人給你送終個丑八怪老毒婦”,拉著凌仔就撒腿跑。凌仔動筆桿子慣了,高度近視體能不佳,沒會兒就定在田壟上粗喘,喊說跑不動了舊強哥。涂文額上一片汗粒,頰上是縱橫的紅痕。他嗤了聲笑,叉腰說,可別他媽回去亂說??!省得老賈幾個笑話,毀我英明。凌仔跟著樂,過會兒摟著他淌眼淚,十幾年淤積的怨憤,開閘放水。 “你哭哭哭哭個屁?!蓖课南铀?,拿拳輕鑿他脊梁骨,說:“我剛不也來邪的咒她了么?你就當她跟你爸一塊兒歸西了,我給你當哥,家他媽了逼的家,不愛你那叫家呀?” 田里草尖兒上灰鳥輕掠,涂文又說:“飛宇,你以后最好還是去上大學,你手干凈?!?/br> 他哥給人殺了,未必就冤枉,但他像剜心一樣痛苦。 勘驗如何,有無線索,立案查誰,案子誰跟,尸怎么辦,統統都得等白天上班,這會兒只能先消化涂文的戛然死亡。守尸老頭把白單兒蒙回,喟嘆了極輕微的一聲。侯愛森喉嚨像是在給誰旋擰著,異樣的燒灼感迸涌上扁桃體,漫洇進鼻腔,猶如泳姿不當涼水倒灌,一氣兒咕嚕嚕涌去腦子里了,世界片時洗刷得雪茫茫,寒徹骨。他就那么懵著,沒會兒才問老頭兒:“他這......這個傷,遺體整容的那個,能給......能給弄好嗎?” 他聲音一貫從容也低平,不會像此時這樣被揉過似的扁扁細細。 老頭兒說:“能!能給你弄成好人樣子,比這糟爛的多呢,眼珠子擠漏了的都有?!彼裆衩孛氐匦?,“他們工具多,用那個綿給你填上,再弄那個油彩一涂,看不太出來?!?/br> 侯愛森掀皮簾從冷庫出來,不覺得進到了暖的地方。他急著摸煙,發覺沒帶,突然就有點兒心慌。柳亞東枯坐在塑料凳上,頭抵著墻壁,小空間脹滿慘白的冷光。他扭臉看侯愛森正在身上摸索,就主動把褲兜里的阿詩瑪給他。人不痛快時必須得抽孬煙,火燒火燎地熏到肺,嗆得咳紅了眼是最應景的,劇里一貫這么蹈虛地演。 “救了命了?!焙類凵舆^,咬上一根,“凌仔呢?” “廁所里洗臉?!绷鴣問|朝南指。 “還是膽兒小?!?/br> 柳亞東拿火機給他,心說:跟膽兒小有什么關系,他那又不是嚇的。 柳亞東說不清心里的滋味,今天他十八。他半身浸進成年人規則的世界,一腳還踩著他樸素的正義,他懸懸欲墜,在茫然里困惑清醒困惑清醒,以至于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否難過。 侯愛森抖巍巍地抽完了一根,不間斷地又續上一根,柳亞東低頭看他滌綸褲子上一大團散落的煙灰。有時候見這人不自在,不如和老賈臭蔥處得近,是因為他最在模仿邵錦泉,有作勢裝腔之嫌,鮮少臟字噴濺不體面。這會兒呢?什么感受?痛不痛苦?恐怖恐懼?柳亞東歹毒地希望他兩樣都占,最好能瑟瑟發抖著哭泣起來,這比較符合自己的預設。 “你看了他那樣子怕嗎?”侯愛森眼鏡一摘,眼里有濃靄,布著點兒血絲。 柳亞東用手抵了抵咽喉,搖頭說:“就是有點兒惡心,看了?!泵及櫫似饋?,殘缺的涂文就在眼前飄來忽去,人思考都有個過程,直覺最先,生理反應緊跟其后。 侯愛森又問:“那他最近有沒跟你說過,誰盯上他了?” “沒有?!绷鴣問|垂頭,搔搔眉心,“他也不會跟我說的?!?/br> “也是。他是個喜歡逞能的死不承認?!焙類凵鹕?,去墻拐角碾滅煙屁股,“你去廁所看凌仔弄好了沒,待著也是白待,趁雨停了先回去睡覺吧。我還得回砂礫?!?/br> 指尖銳痛,柳亞東才發覺手皮被自己撕豁了口,血珠抹掉一粒又凝一粒。 侯愛森笑:“你這是看我呢,還是在瞪我呢?” “沒有?!绷鴣問|把指頭含進嘴里,“佩服你,佩服你挺冷靜的?!蹦憙涸俅簏c,差點說佩服你挺他媽冷血的。 “就是不冷靜我也不會當你面?!焙類凵髁烁腋裱蚪q的圍巾,脖子上一攏文得像上海灘的文強,“你要盼著想看苦情戲,你等明天你就能看了,他老婆不知道多愛他?!?/br> 柳亞東鄙夷地輕聲笑。 “你想哭可以,你小?!?/br> 柳亞東一點兒不想承認他難受,噎著說:“我不想?!敝覆欢ㄋ烙杏喙?。 “難受應該的,舊強走了,”侯愛森聳肩,又把皮手套戴上,“你就會發覺身邊沒誰是善人了?!?/br> 地面倏然崩陷出一口幽幽的井,柳亞東“咕咚”就掉了進去。 夜是個笊籬,輕輕籠著素水的巫山云雨和生死別離,笊籬破曉時抽走,縣城諸事布公。瞞能瞞幾時?老賈一個吞咽把實情說了,許青青在金鼎直挺挺地就暈了,臭蔥小盧幾個“哎哎哎”地圍上去,手忙腳亂地把人抬進茶室掐人中喂水。老唐讓小盧帶人去茶室撤桌,說暫停業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