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閱讀_95
河水依然渾濁,香瀾海白天暗淡無光。那頭倒是有汽船駛來,如枯葉浮漾。柳亞東不知道這有什么可拍的。 “哎?!?/br> 柳亞東摸出根煙叼著,正掏火機呢,瞥他:“嗯?” 繆騫笑,牙雪白,他問:“不是吧,你這么小就抽煙呀?”相機帶子往手腕上纏了纏。 這有什么可以質疑的么?柳亞東把煙揪下來,坦蕩蕩說:“我十五歲會的?!?/br> 繆騫聳眉,還笑:“你爸媽都不揍你的?” 這話接不接呢。柳亞東搖頭:“沒人管我?!?/br> “去,太自由了!” 柳亞東看了他幾秒,怎么也不覺得這神情作偽,就沒忍住,嗤了輕快一聲笑。他倆個頭是差不多的。 “怎么?” “沒事兒?!?/br> “那稍等我再來幾張?!?/br> “我不著急?!?/br> “這啊,景兒北京拍不到,回校洗洗能參展?!彼f話輕盈彈跳,偏近京腔。風擦河面而來,他有個光潔飽滿的額頭。 停了會兒,柳亞東問:“數碼相機?” “嗯,索尼T7,像素還可以,不是什么專業的設備?!笨婒q把鏡頭游向他,“我在學校外面兒打了一學期零工呢?!?/br> 柳亞東偏開頭,“這能有什么景?” “有啊,來你看?!?/br> 湊近取景的小屏,柳亞東上下看看,左右看看,囫圇個兒看看,什么呀?還是條灰撲撲的長練。 “河?” “人間?!?/br> 虛頭巴腦。 侯愛森最近一直跑雁湖,不久又得接砂礫的管培,他難得在金鼎露面??婒q一進大廳,兩人招呼上了,像蠻熟的。侯愛森連番夸他又高了,繆騫就笑,說都二十了哪兒還長啊,那不成怪物了,又問,我哥在哪兒,什么時候回來。侯愛森說那得等晚上了,你先放下東西吃點飯,晚上直接送你回泉哥住的地方??婒q說,那我點名要唐叔的紅燒黃魚。侯愛森捏他后頸皮,說隨你,轉身去接柳亞東手里的提箱。 侯愛森低聲:最近沒事兒你陪小少爺四處轉轉,你倆不是差不了幾歲?他可是泉哥心頭rou,哄開心你一點兒不虧。 柳亞東心說:那惹不開心了,我豈不是得倒血霉。 有事一般緊急又荒謬,“樓下又有欠款搞不清的滋事”,帶家伙那就要去;沒什么事的時候,白天又常會有大片的無意義留白,不知道干什么,不知道想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誰,像枚棋子兒,等著受指頭的撥弄。 柳亞東一開始以為,只是他和蘭舟胡自強這樣,后來才發現,臭蔥,耗子,凌仔,瓶瓶......他們都是這樣。會在一剎默契的寂靜后陷入漫長的沉默,夾一根煙點上,說聲我去溜溜,繼而圍著金鼎兜圈,或將飲茶亭路南北碾遍。步伐往往沒有目的,也沒有節奏,正如行過光陰一樣,預設是無用功。不遛的聚一間靠里的茶室,吃飯,玩棋,劃拳,閑扯淡,吹牛逼,總之給自己找事做。老賈最近拉著柳亞東要學他散打的基本招式;蘭舟找凌仔要了兩本高中的教材,語文。 柳亞東越發覺得招式屁用沒有,實戰起來總是在比一個“狠”字,拳腳利索,真不及別人要命來的一板磚。老賈位分高,動作不到位,又沒法兒跟老廣似的訓他,只能反復說,手再平一點,下盤再穩點,墊步再緊湊一點,其實他哪哪兒都疲軟。過會兒嫌無聊,老賈又想學過肩摔,柳亞東恐嚇:“這個容易胳膊脫鉚,我脫過三次手腕都歪了?!?/br> “嚯?!崩腺Z還不信呢,揪起他胳膊翻看,“真是歪的,好家伙,磨出一個尖子要吃多少苦頭?!?/br> “都習慣了,這算輕的?!蹦阋娺^朝關節反方向折斷的腿么? “那你過肩摔我一個示范試試?!?/br> 柳亞東皺著眉頭笑。你有病吧? “不礙事!你輕著點,我這人扛整?!崩腺Z躍躍欲試,摩拳擦掌。 柳亞東扥過他一只胳膊環頸,拱背發力,將他從右肩?過,動作已經不如原先利索了。人剛一美臀拍地,柳亞東立刻跪下將人抱穩,說:“沒事兒吧?差不多就這樣,我沒敢用勁?!背羰[幾個愣著,反應過來,好比看猴兒,忙鼓掌叫好流氓哨。 老賈臉上聚起的驚慌很快褪去,他穩過問:“你平常就這么甩小蘭小胡的?行??!真有兩把刷子?!?/br> “比這狠多了,這么綿要被武教罵死?!?/br> “唉?!崩腺Z從地上爬起來拍屁股,喟嘆:“苦誒~!” 蘭舟靜靜翻著皺巴巴的書。扉頁上寫著高三四班凌飛宇,里頭被紅藍的橫線畫得滿當當,織網一般捕住了字句。讀懂,段落意思就很容易看進去了,是篇散文,“而我的心卻像一只小鳥,從哨音里展翅飛出去,飛過迷的煙水、蒼茫的群山,停落在故鄉熟悉的大榕樹上?!碧m舟近似默讀。他覺得頭頂有視線,抬頭發現是柳亞東在注視他。除他還能有誰?那眼里什么都有,五彩繽紛,都矜持,面兒上一層薄冰,底里迷的煙水,蒼茫群山。蘭舟很快回饋以同樣的目光,靜悄悄地。柳亞東接住,抿嘴看地,喉結飛快地滾了一下——又像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