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閱讀_72
蘭舟扭頭望矮桌:透紅的棉團,大敞的酒精瓶。你不想偏都難。 柳亞東突然就樂了,偏開臉沖墻直笑,“那是紅油漆?!彼麙熽笫滞m舟鼻子上蓋,加追說:“來你聞?!?/br> 蘭舟朝前湊,鼻尖小幅一聳,像個將信將疑的兔兒。 “真的?!?/br> 蘭舟揪著肩下落,吐氣道:“嚇我一跳?!?/br> 柳亞東空了幾秒,不笑,整個兒手掌往蘭舟臉上蓋去。這純屬就叫犯賤,蘭舟被他按得倒退,唔囔罵道:“cao,柳亞東!”干壞事兒的見好就收,撤手又盯了他幾秒,笑說:“吃面吧,快潽鍋了?!?/br> 蘭舟拿來兩只紙碗分面,總得來說像個cao心命的媽,面攏共沒幾筷,他分了一多半進了柳亞東的碗,嫩菜心撿嫩的給他,根底往自己碗里一倒,剩點兒零碎漂在湯里,活像碗刷鍋水。柳亞東嗤笑,問你有病沒???自己說餓,分我這么多。說著又一筷筷往他碗里送。翻來倒去,幾次易地,面都快坨了。不再說話,各自埋頭,就著碟切細的干扁豆,呼嚕嚕的往嘴里塞面。確實一般,又普通得踏實,喉到胃,一路暖融融地熨帖下去。食物是最質樸的釋放與添補,撂下筷子,像很多東西都擱淺,繼而飄遠了。 ——猛然那么一剎。柳亞東瞄向窗外,肩蹭過耳廓,身體前傾,最后一口面湯咕咚下肚。 “怎么了?”蘭舟問,跟著他目光方向看去。窗外是黑,黑里有對棟樓宇的形廓。 柳亞東壓低嗓子,像一番斟酌決定小心求證一個秘密。他鼻梁的投影顯得含義深重,“船兒,我問你?!?/br> 蘭舟也目光專注,他習慣用同樣的謹密對待柳亞東的嚴肅?!霸趺戳??”柳亞東手背上黏了根短短的面,他捻起來,自然而然地遞進嘴里。 “你有時候,是不是能聽見火車的聲音?很小?!?/br> 說完他覺得這話如同夢囈,像何其芳造的詩。 詩就是過剩的思緒寄于他物。 月爬高幕。攀墻是技能重拾了,柳亞東身輕如燕,做賊真不錯,一抹鼻子反觀蘭舟,一不訓練手腳明顯鈍了,該挨頓老廣的打。他上墻大費周折,下墻是左右為難。柳亞東在底下展臂,昂頭一副痞了吧唧的樣子,說:“你蹦我懷里吧,我接著你?!?/br> “用不著?!碧m舟梗著來,往左挪,偏不瞄準他,“肋條給你踢斷?!?/br> 柳亞東張著胳膊追向左,陰腔怪調地恫嚇他:“崴斷腳我不背你啊,你晚上就在野地里睡吧?!?/br> “崴不斷,你閃遠點?!碧m舟朝右。 “倔——驢?!彼祥L音。 “野——狗?!彼岔{必報。 “你小心胃下垂?!?/br> “滾?!?/br> 他唰啦就跳將下來,衣擺朝后一鼓。 素水近幾日沒有雨水,一路是燥的砂石,卻不見臟,踩著有沙雪質地。路逼仄,逶迤如道隨地擺放的繩索,曲折地沿著走,兩側是青灰的高墻,像在罅隙間找出路,月一不夠明,就驟然如夢境。從沒人說技校職工后樓臨著間縣立瘋人院,不是蘭舟提,更也不知道瘋人院下川往前一里,有截南北貫通,近廢棄的鐵軌。 柳亞東手揣兜,嘴里一根沒點的煙。他仰頭看縫樣的天,故意說:“哎,會不會,等會兒有個瘋子從墻上翻過來,拿個電鋸,沖我們砍?!?/br> 蘭舟壓根都不接話茬。他踩月輝和他投在腳尖的影兒。 “我們村子原來就好多瘋子,我懷疑是基因不好。有得不穿褲子,甩著家伙滿世界跑,有一個成天拿個棍鑿洞,說他能挖個井,有個最嚇人,夜里站村口沖過路人敬軍禮,穿個綁腿,跟老布鞋?!绷鴣問|滿世界摸火機,cao蛋了,還真就沒帶,“有時候,連著一周,晚晚都能見,有時候隔一年才見他一次。好多人說他早抗戰時候就死了,那是鬼,在送他路過的戰友?!?/br> “......” 柳亞東轉過頭:“瘋子也是鬼的一種吧?我覺得?!?/br> 蘭舟吸進一口氣,快步上前,面色凝重。 “哈哈哈,說怕了?” “你故意瞎說的吧?” “猜?” 柳亞東去牽他手,好一會兒才握到。他手硬卻溽熱,指縫穿插,契得嚴絲合縫。 距離不遠,很快到了。鐵軌銹跡斑斑,難想這兒隔三差五還走幾輛南下北上的貨運火車。沿途煤渣許是車上掉的,逐日積蓄,鋪作道床,這不就是五湖四海么?沿途兩側是灌木,蔽芾而壽,長勢兇悍,明明就是些矮叢,卻質密遮翳出林的意味。灌木還真不認得,灰頭土臉的,不是假連翹就是女貞。軌道不平,軌枕間是積洼,存留有褐黃的渾水,有的細看,里面是枯枝爬蟲,再細看,沒準兒就有窩蝌蚪。 一截鐵軌妙的不單是它寥落,更在人分不清它哪頭是起始,哪頭為結束,左看,右看,盯著死看,它都是無限延伸,細長得不知所終的。 風吹到這兒暄騰騰的。柳亞東站上一根細溜溜的鋼軌,歪著朝前走。他面朝一處,閉眼,朝前比瞄準射擊的手勢。 “船兒,這是北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