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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橄欖在線閱讀 - 橄欖_分節閱讀_9

橄欖_分節閱讀_9

    蘭舟沒歧義,柳亞東翻上坤車,撥鈴按閘,都挺好使?!斑^了月家壩還沒有,就一時半會兒抓不上了,別一個勁傻跑?!庇侄摚骸罢l逮著誰先回來,卡著天亮前,他要動粗也別手軟,他來狠更也別硬上,跑了算不到咱們頭上,別白吃虧。嗯?”

    蘭舟跨上后座,擰開手電,五指硬邦邦僵在鐵上,照出條淡黃的通路。蕩出校鐵門十多米,蹬過排瘟臭的便民公廁,光就猛黯,風也跌上臉。耳邊呼呼嚕嚕是風卷瑣細的遺響。柳亞東手越到背后揪蘭舟手腕。說了螺絲崗是一路“高峰低谷”,顛的柳亞東聲音都顫:“你揣我口袋里吧?!碧m舟渡手進去,里頭人間六月。蘭舟昂頭看天,頂黑得要掉下來:“我估摸,一會兒要下雪?!?/br>
    “下唄,那多浪漫?!边┝讼滤賰龅谋亲?,洋腔洋調,柳亞東自己樂了。

    度勢的痞壞輔以浪漫,何其芳栽就栽在這上頭。她是京籍,紅色后裔,隨時運倒板的父母下放素水。她離遠故里時太小,萬般印象均如幻夢。她不太懂游行“盛況”,不太懂紅色袖章,也不知邪性的個人崇拜。她只記琉璃廠的雞血章,環河上的角樓,鴿哨里無盡的紅墻。只知人說:那兒是龍的故鄉。

    ——素水是山的故鄉、耕牛的故鄉、窮人的故鄉、錢串子螻蛄蟲大耗子的故鄉。何其芳因時局而鏤上粗鄙的印子,盡管她,搽雪花膏,穿綢睡衣,每日用溫白開洗屁股,依舊察覺兩腳陷入泥淖難以脫身向她所謂的體面處。念書到進商店,她一直散漫,也一直冷傲。

    供銷社門市部那會兒一道店規:店員不許打罵顧客。放如今簡直不合邏輯,但趕上計劃經濟又抓階斗,一國上下供給匱乏,愛買買不買您走,營員目下無塵浮皮潦草,是常態。柳瀚海隔著玻柜,一眼愛上她包在皮鞋里的小腳,踝骨雪白還包著玻璃絲襪。何其芳,長辮甩過,紅白格的連衣裙,珍珠白的紐扣,懶洋洋地站起來背身拿東西,還一道紐襻勾出她腰線。菜種、暖瓶膽、一批棉紗。她挑揀,柳瀚海以目光進犯,踝骨曳到裙擺,看得傾身。何其芳察覺了,人的邏輯驅使她急驟臉紅,現世的秩序教她該打人罵人。想了幾面,她踮腳取下秤盤上的鐵坨,轉身投擲去,說:“土流氓!”

    鐵坨在柳瀚海油蜜的額頭上,留下個紅印。多年以后何其芳也自滿于自己這個舉動,因為一是通知了柳瀚海,我不好惹;二是告訴了旁觀人,我做人不輕浮、不將就。

    土流氓追她以書信。柳瀚海一筆好字,紙短意長,無師自通寫:小何同志,我這個人其實是很迷信的,我迷信二十歲的一眼鐘情。他放下農活勤跑門市部,工分不要,惹起飛短流長,寫下十張二十張含情的自白。何其芳期間仍愛答不理,給他取貨,收票劵時接信,看他額頭上的印記一點點變淡?;丶倚菹⒘?,才坐在桌邊竊讀他的字句,不回應。土流氓后來大膽改稱她芳,又寫:潔凈汪汪然,真不知道昨晚月色何其?要我說是因為這里有你,月亮在學你的眼睛。

    柳瀚海令她很矛盾。她亟待回城市,永遠穿裙子皮鞋,永遠維持體面。柳瀚海卻立于旁逸斜出的短垣間,有如新枝迸生的臂膀,有消納進嵯峨高山的胸膛。何其芳不曾直面過任何來自異性一方的愛意,這么陌生但沛然,讓很多東西變得滾滾而來,密集地叩探同一處。如果不是自己習慣擺出從容冷眼的樣子,恐怕就要被抖落,然后被熱的浪濤挾走了。

    何其芳推拒的理由很簡單:我父親遲早回原籍,好孬我不可能一直在待這個窮地方,我跟你成分不配的。柳瀚海不退怯的理由則更簡單:但至少你現在沒走,成分不礙我喜愛你。當間,大玉還給柳瀚海謀過一門好親。她像揀到寶,說:狗日的驢貨別不知趣,她們家廁所都通電!柳瀚海說您趁早歇,腚/眼通電我也不娶。

    秋實接春華,割稻時令,轉折就俗得落了下乘——何其芳踩高取貨崴傷了腳踝。何其芳也不知道,柳瀚海那輛自行車怎么就那么響,上坡下川,一路瑯瑯的,田里割稻的男人女人都直起腰來望著她竊笑。她按著飛揚起的紅裙擺,風拂云開,心噗噗突跳。遇坎兒了,柳瀚?;仡^讓她坐穩了,說快到你家了。

    何其芳又試圖把東西按重要程度順次編號:父母、做人的體面、好身份、美滿的家庭、摩登的發式.......眼前這個人,實在無所指稱。又熠熠發亮。

    回到集體宿舍,何其芳堅決不讓柳瀚海攙扶,也堅決不讓他進門。行唄,那你蹦,柳瀚海歪起頭,倚著車龍頭笑嘻嘻,說,我就看你怎么蹦跶。何其芳用鼻一哼,獨著腳,皮鞋跟子咯噠咯噠,長辮子一甩一甩。像個別致的舞姿,柳瀚??粗?,就沒預料到她又能絆一個踉蹌。柳瀚海跳下車,過去把人打橫抱起,搶她鑰匙,開她門,進她屋,拋她進床。

    流氓!

    不土流氓么?你沒罵全。低頭又笑,說一桌書白讀了,你就不能換換詞兒?

    何其芳急驟臉紅,偏到枕頭那側,背對他。

    簾外是昏昏的落日,何其芳插在罐頭瓶里的一折丹桂香的發膩。柳瀚海有土方,素水貧農傷筋動骨,都是這么硬治。他找來瓶薯干酒,倒進瓷碗一個淺底,擦燃火柴引上,焰高四寸,手蘸進后就拿出,趁熱力揉搓患處。何其芳將信將疑,問了你手真的不燒嗎,得到否定,才脫下玻璃絲襪,伸腳掌抵進柳瀚海手心。他手掌無露骨目的地在她皮下關節間滑動。手那么寬厚、滾熱,花又那么香,沉默里難免有一種緊張的氣氛。柳瀚海抬頭,簾縫漏的一綹燦金,飄流至他睫梢。他問:照片上那個是你嗎?努了下嘴。

    何其芳扭頭看墻,四四方方一個相框。是我啊,三歲,我父母帶我在天安門拍的。

    柳瀚海點頭說,好,叱咤風云的好地方。他沒有含義,但何其芳低頭問:你為什么要形容成叱咤風云?那是個大都會,我告訴你,那兒有龍氣,很祥和的。柳瀚海搖頭笑,我又沒去過。何況你是因為在這兒,才會覺得那兒祥和。何其芳怔怔,隨即輕蔑說,這兒?這里是窮山惡水。你幾歲離開北京?柳瀚海又問。我七歲,何其芳答。柳瀚海站起來,盯著她如同橘rou的軟唇,行!七歲,你如今二十,那算算看唄?窮鄉僻壤的水飯你咽足了十三年,你不清醒?瘋?傻?算不出來?你北京血早換成素水血了!你講話沒京腔,我說家鄉話你句句能聽懂,你還敢說什么這里那里?你敢看不起誰?

    何其芳覺得他一定在生氣,也漲紅臉,抽開腳蹬他,總之我父親肯定能回去的!你不要追著我杠!柳瀚海照舊連連問,你傻?這么些年誰來了回去了?你爸不是臭老九么?不是在北京被揪過政治“辮子”的么?你家已經一沒遮二沒擋了,誰會讓他回去?做春秋夢呢?何其芳手微微震顫,睜眼瞪他,又一下就哭了。

    柳瀚海倏然單膝跪倒,捧住她臉,不忍憐惜道:對不起,別哭,其芳,芳芳,這里有我,有什么不好呢。柳瀚海抬頭吻住她嘴,蘸著熱淚,和她滿腮滿臉地廝磨。何其芳閉起眼睛時,仍還頑固地說就是不好,手卻漸漸攀登上他。柳瀚海吻深了,纏得她仰出脖子。他含混道:哪里不好?嗯?抱著仰進床了,何其芳才慌了,左左右右側著臉,摸掖枕頭下的信,推他:你、你先給我念念你寫的信.......我不念!柳瀚海手摸到她胸前的一團軟熱,我現在要你。何其芳閉著眼,直墜進窟窿里。

    床上萬千氣象,讓人覺得他柳瀚海是這號事的奇才。他把所想一一在她身上施展。一次兩次,兩次三次,弄到天黑。何其芳從未想過第一回就這么兇險。她搖頭求饒:再就要死了。柳瀚海才不濟地坍在她乳間,左峰啜到右峰,嘆息道:芳芳,我的寶,你是我的了。何其芳一震,掐著他胳膊抖著嗓子:你念那個我聽聽。哪個?月亮那個。

    柳瀚海勻好息,啞著嗓子一字一句:要我說,是因為這里有你,月亮在學你的眼睛。

    記不得幾歲,柳亞東翻到那封霉脆的信,讀完酸的想吐,也才知道他母親叫何其芳。念村小時碰過一次電腦。還是那個梳油頭的實業家,從層疊的人里指中了他。披掛一身艷羨的注視穿過眾人,柳亞東懵然地坐下,對著那個四四方方的白色方塊。油頭的秘書弓下腰,扶著鼠標,笑著問他想了解什么,任何東西在咱們互聯網上都能查到。他一字一頓極端認真的樣子,像在教一只野猴兒穿鞋。

    班主任叮囑了,說無論點到任何人,都給我說“我的祖國”。結果柳亞東小聲說:何其芳。其實的其,芬芳的芳。

    他千載難逢的,越過圍屏群山的機會??窟@臺四四方方的大屁股,這個世界、這世界的人人,他都能了解。柳亞東幻想能跳出張女人的臉,那么不管美丑,這個臉就會是mama的臉了??杖庇兴钛a,喜怒有所投寄。但稚拙地躡手按下幾枚鍵帽,跳出來的卻是個男詩人的詞條。他揪起的熱望瞬間泯滅。柳亞東一時惱羞成怒地捶了下鍵盤,愣了一班人。

    cao,誰他老子的能把個男人臉當成媽??!

    和平重型機床廠千禧年過就只吊著半口氣兒了。產能過剩,大幅虧損,推進企改,工人“服從大局”,逐批買斷下崗。廠子前年光榮破產,整個兒剩成了鐵窟窿。重卡順次疾馳濺起蔽日的揚塵,又或者龐然一架吊車起重起數噸鋼材的景象,早翻篇兒了?!皞ゴ髸r代”落幕。和重南區倉老調度為搶救機器被絞掉過左手,據說下崗以后在汽車站開蹦蹦,但因為是個獨手,車就常沒人敢坐。他那一墻先進表彰,而今是廢紙。

    一路沒見人影,坤車的閘突然就邪性的不好使了,柳亞東撂下右腳欻欻擦地,急停在機床廠南區倉大門前。蘭舟慣在他背上。廠門閉合不牢,綴滿紅銹,漆著四個紅字斑斑駁駁:和平重機。

    “我猜他一路跑這里頭了,門開縫了?!绷鴣問|

    蘭舟咬紗布頭重新纏緊打結,“我跟你揍得過么?”

    “難說,你還帶著手傷?!绷鴣問|搓熱臉,順到頭上一抹,抬了下眉毛醒神,說:“就算我得挨踹吧,省賽一年一場,校賽一場,我拿第一被踢吐血就才獎三百,逮一個溜的獎兩百,你想誰劃算?”

    “他在外頭肯定有人接應?!?/br>
    “三四個不得了了?!绷鴣問|抬眼皮,“牛逼點也是一幫野路子,不定我吃虧。打不過咱跑唄,誰還沒長腿?”柳亞東指指他手背:“逮著了兩百就給你,你跟胡孫兒一人買雙球鞋?!?/br>
    “我鞋好的,沒壞?!钡皖^探看腳尖,表示鞋還能穿。

    “不你也快生日么?”柳亞東回頭問,鼻骨刀鋒似的刺出眉間,“二月四號。quot;他憑空畫個一小撇一長橫,示意就買上回去縣中,他們看見的那個叫李寧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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