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可沈瓊卻并沒有就此放棄的意思,不依不饒地看著他,大有不討來個說法就決不離開的架勢。 “這是二房的事情,”恒伯寧避開她的目光,“我就算是兄長,也沒有插手兄弟后院之事的道理,這不合禮?!?/br>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讓人挑不出什么錯來。 沈瓊起初以為有恒伯寧的承諾,便可以高枕無憂,沒想到他這么個人竟當真會反悔,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知道你同江姨娘感情深厚,所以難免擔心,”恒伯寧試圖安慰沈瓊,“如今二弟回來,不會讓她再受委屈的。更何況,你若是將她帶走,將來又要如何呢?” “她跟在我身邊,怎樣都比在貴府要好。更何況,那些委屈可不全是二夫人給的,令弟難道就可以撇清干系?”沈瓊也懶得同他爭論,自嘲地笑了聲,“這事的確是我辦得蠢了,空口無憑,如何能逼著大將軍幫我做事呢?” 說完,她便轉身要走。 恒伯寧雖不知要說什么,但還是下意識地攥住了沈瓊的手腕,將人給攔了下來。她的手腕很細,仿佛輕輕一用力就會傷到一樣,恒伯寧下意識地卸了些力氣。 “將軍自重,這也不合禮?!鄙颦偦仡^橫了他一眼。 恒伯寧隨即松開,嘆了口氣:“你別惱,我會去勸一勸他的?!?/br> 沈瓊想了想:“我要見他?!?/br> “今日不成,”恒伯寧搖了搖頭,如實道,“他剛回京來,好友在得月樓設宴為他接風洗塵?!?/br> 沈瓊微微一笑:“那好?!?/br> 見她不似方才那般惱怒,恒伯寧稍稍放心,這才由著她離開了。然而他若是真清楚沈瓊的性格,便會知道,這反應絕對不是善罷甘休的意思。 桃酥看得很清楚,上車后忍不住問道:“咱們是不是要去得月樓?!?/br> 沈瓊坐定后,掀開裙擺褪下鞋襪看了眼,腳踝處已經紅腫一片。她不敢貿然上手去碰,抽了口冷氣,而后道:“是啊?!?/br> 車上備著跌打損傷的藥,桃酥翻出來,小心翼翼地給沈瓊上藥:“恒大將軍不是已經說了會去勸嗎?咱們又何必要親自找去呢?” 沈瓊咬著唇忍了下來,而后反問道:“你覺著,他方才那話有幾分可信?” 以恒伯寧一貫的作風,他若是真心的,便不會用“勸”這樣的字眼,而是會直接應下來,讓她不必擔心。 “更何況,”沈瓊聲音冷冷的,“我有些話想要親口問一問他,若不然,只怕今晚連覺都睡不好?!?/br> 桃酥知道自家姑娘是個極度護短的人,尤其是在江云晴的事情上,是半步都不肯退的,便笑道:“既是這樣,咱們就去見一見?!?/br> 那些個事情,她聽著都難免生氣,更別說沈瓊了。 馬車在得月樓前停下,沈瓊并沒急著下馬車,而是支使著桃酥去探了探,等到確準恒仲平今日的確是在得月樓之后,方才扶著桃酥進了這酒樓。 沈瓊腳踝隱隱作痛,只能將半邊身子都靠在了桃酥身上。 她雖不像京中的閨閣女子一般羞怯,但也沒在大庭廣眾之下鬧過事,一邊上樓一邊琢磨著該怎么下手才好。 還沒等她琢磨出個所以然,剛轉過扶梯,便迎面見著個年輕公子。 沈瓊并不曾認得他,可這公子見著她之后先是一愣,隨后便下意識地轉身要走。她正覺著奇怪,便聽到桃酥笑著招呼道:“華太醫也來此處吃酒?” 華清年被點了名,只能僵硬地回過神來,同沈瓊笑了聲:“沒想到會在此處遇著沈姑娘,也真是巧了?!?/br> 他一開口,沈瓊便霎時找到了那熟悉的感覺,露出些笑意來。 這些時日她沒少跟華清年打交道,可那都是在眼疾尚未好的時候,故而只熟悉他的聲音,并不知道他的長相。自打眼疾痊愈后,她壓根就再沒見過華清年這個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還是巧合。 “原來是華太醫,”沈瓊挑眉看著他,“我先前一直想著,病愈之后要正經同你道謝,只可惜再也沒見過人,不料竟然能在這里遇著?!?/br> 華清年自覺心虛,訕訕地笑著:“我醫術淺薄,也沒幫上多大的忙,姑娘著實不必客氣。你自便,我還有旁的事情,就不……” 他這話還沒說完,便被人硬生生地打斷了。 “華兄,你不是要去更衣嗎,”恒仲平聲音中已經帶了些醉意,在背后攬上了華清年的肩,笑著調侃道,“怎么在這里私會美人?” 這話說得輕挑,若是平時,華清年笑罵一聲也就算了,可如今攤上對面是沈瓊,再一想房間中坐著的裴明徹,他幾乎出了一層薄汗。 華清年先是回手拍了下,而后又向沈瓊道歉:“沈姑娘莫怪?!?/br> 很快,華清年就又發現,沈瓊的目光已經落在了恒仲平身上,臉上的笑意斂去,眼神也凌厲得很。 打從認識沈瓊起,他就只見她發過一次脾氣,那是…… 華清年怔了下,總算是反應過來其中的關系,僵硬地回過頭去,看了眼猶自笑著不知死活的恒仲平。 起初,華清年是擔心沈瓊揪著自己問病因,而到現在,他已經將這事徹底拋之腦后,開始替恒仲平擔心起來。連帶著的,還有自己曾經被沈瓊逼問出來的,江云晴小產的舊事。 饒是華清年脾氣再怎么好,心中都飆出句臟話來,只恨不得自己今日壓根沒來過得月樓。 恒仲平上下打量著沈瓊,瞇著眼想了會兒:“前幾日回京時,我見過你?!?/br> 那時候他風光無限,街上的百姓的目光都是或仰慕或欽佩,只有這美人看過來的眼神帶著些恨意。 “遠不止前幾日,”沈瓊忽而笑了起來,“將軍再想想呢?” 恒仲平醉意朦朧,口無遮攔地調笑道:“怎么,我何時欠了你債不成?” 他無知無畏,一旁的華清年聽得臉都青了,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胡言亂語。 “是啊,你欠了我一大筆債?!鄙颦偵锨皟刹?,咬牙道,“將軍可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年在錦城,你帶著晴姐走的時候,是如何許諾的,莫不是真忘了?” 恒仲平臉色一僵,酒意總算是散去些:“你是沈瓊?” 他自然是知道沈瓊的,前兩日江云晴同他提出要離開,他毫不猶豫地回絕了,知曉是沈瓊在背后攛掇的,便又直接對門房下了令,不準沈瓊再上門來。 然而他并不知道沈瓊如今的模樣。畢竟他也只是六年前,在錦城見過沈瓊一面罷了。 那時候她的身量要比如今矮些,從相貌到聲音都帶著未脫的稚氣,又許是哭得太厲害的緣故,眼都腫了起來,看起來又是可憐又是可笑的。 恒仲平早就記不得沈瓊那時說過什么,只依稀記得,是幼稚又可笑的孩子話,隨口應下之時也沒多當真。 他那時怎么都不會想到,時隔六年,當年那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姑娘,竟然會千里迢迢跑到京城來,氣勢洶洶地要同他算賬。 沈瓊強壓著怒火,才沒一巴掌甩他臉上,冷聲質問道:“你是不是將晴姐給關了起來?” “我還沒同你算賬,”恒仲平站直了身體,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究竟為何,要在背后攛掇著云晴離開?她那么溫柔的性情,竟然會同我吵鬧……” “我當年同你說得清清楚楚,你也應下了,不是嗎?”沈瓊打斷了他的話,將當年的話翻出來重復了一遍,“你得好好待晴姐,若有朝一日你讓她受委屈了,我便要將她接回錦城?!?/br> 恒仲平:“……” 經沈瓊這么一提,他總算是想起了那傻氣的話。 這話任是誰聽了,怕是都會以為是玩笑話,他隨口一應,哪能想到沈瓊竟是認真的。 華清年聽著兩人爭執,已經徹底不知道如何才好,余光瞥見裴明徹從走廊盡頭的雅間中出來后,心中更是涌出些說不出的滋味。 他破罐子破摔地同裴明徹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已經管不了,讓他快些來接手。 恒仲平是半醉著,沈瓊是存了許久的氣,兩人爭執起來,誰都沒顧及身旁的事。 “她如今是我的妾室,豈是你想帶走就能帶走的?”恒仲平惱怒道,“你算個什么……” 念在多年好友的情分上,華清年及時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沒讓他將后半句話說完。畢竟這話若真是罵出來了,裴明徹斷然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鄙颦偫湫Φ?。 恒仲平并不是那種會對女人動手的人,可這么些年來,也沒哪個人敢指著他的鼻子罵背信棄義的,隨即甩開華清年,目光兇狠地上前兩步。 沈瓊被他這架勢給嚇到,下意識地后退,可偏偏腳踝先前扭了,竟直接摔倒在地。這一下算是雪上加霜,她甚至能聽到骨頭響了一聲,鉆心刺骨地疼。 桃酥驚呼了一聲,正想去扶,卻被快步上前的裴明徹給搶先了。 “阿嬌,”裴明徹見她疼得眉眼都皺了起來,也顧不得什么,連忙問道,“傷著哪兒了?” 恒仲平:“……”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又或者是在做夢。但哪怕是做夢,他怕是都想不到,裴明徹竟會為了個女人這么緊張。 恒仲平轉過頭去,滿是疑惑地看了眼華清年,華清年皮笑rou不笑地還了他一個“自求多?!钡难凵?。 作者:難得中午更新一次,六千字,算是雙更了叭~ 第46章 恒仲平與裴明徹相識多年, 自認算是很了解這位好友, 然而如今卻是完全摸不著頭腦。 在他的印象中,裴明徹是個不近女色的人, 雖說京中愛慕他的閨秀繁多, 可這么些年來,也沒見他對哪個姑娘家另眼相待過。 所以如今這個神情中盡是毫不遮掩的擔憂, 直接將沈瓊給抱起來的,究竟是誰? 等到裴明徹直接抱著人下樓后, 恒仲平方才又揉了揉眼, 問華清年:“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華清年一言難盡地擺了擺手:“你醒醒酒,明日有得說呢?!?/br> 這事連帶著牽扯出來的事情太多了,他稍一想,就覺著遍地都是麻煩, 壓根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最后腦子里只有“交友不慎”這個想法了。 沈瓊也是懵的,她前一刻還在同恒仲平爭吵, 后一刻就落在了裴明徹懷中, 腳踝處鉆心刺骨的疼讓她說不出話來, 甚至沒有弄清楚裴明徹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下樓時, 大堂之中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沈瓊下意識地偏過頭去,將臉埋在了裴明徹懷中。 裴明徹卻并沒什么顧忌,快步出了門。 桃酥緊緊地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她也被這架勢給弄得暈頭轉向, 想要攔裴明徹,可又擔心沈瓊的傷。再者,如今的裴明徹并非是當年的落魄少年,而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她總是難免會多些顧忌。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得月樓前高高懸著燈籠,被夜風一吹,沈瓊才總算是回過神來。她掙扎著,低聲道:“放我下來?!?/br> 自打那日在花想容后院徹底說開之后,裴明徹就始終躲著沈瓊,無論背后再怎么牽掛,但從來沒出現在沈瓊面前。今日之事實屬意外,裴明徹壓根沒來得及多想,見她摔傷后,原本的理智與克制便徹底拋之腦后了。 “我看看你的傷?!迸崦鲝剡@次并沒有聽從沈瓊的意思,而是直接將她抱上了自己府中的馬車。 “你……”沈瓊的力氣自是比不過他的,得月樓前人來人往,她也不好高聲叫嚷出來,只能強壓著聲音道,“沒什么大礙,我自己回去上藥就是?!?/br> 裴明徹充耳未聞,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了下來,隨后也不顧自己的身份,直接屈膝在她面前半跪了下來查看傷勢。 沈瓊沒想到他竟然會這么耍賴,擰著眉問道:“秦王殿下自重,嘶……” 饒是裴明徹已經足夠小心,但才一碰著傷處,她還是壓不住倒抽了口涼氣,疼得要命。 裴明徹指尖一顫,低聲道:“怎么傷得這么嚴重?” 先前在將軍府前就已經扭到腳踝,發紅發腫,如今傷上加傷,自然無異于火上澆油。沈瓊怕疼,也不敢再輕易掙扎動彈,只冷下臉來,垂眼看著裴明徹。 車中很暗,只能勉強視物。 裴明徹褪下她的鞋襪,摩挲著傷處,片刻后道:“你忍著些?!?/br> 沒等沈瓊反應過來,他手上一用力,將骨頭給正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