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卷耳一頓,感覺道頸間的濡濕。 她像是心里被猛地刺了一下,不疼,只酸澀的想讓人落淚。 嚴追在她懷里輕喃道:“我們并非是夫妻,可我……可我卻有一個念想,你可能答應?” 他周身死氣逐漸濃郁,緩緩漫過她周身白霧,一寸一寸,蓋了滿屋。 “你說?!本矶A苏Q?,以指為梳順著他有些干枯的長發。 “我們雖并未拜過堂,可這世上并無讓我牽掛之人,等我死后,你可能……為我在鬢間帶一只白花?” “為何這樣?” “我曾聽聞,人死后若無人思懷他,這人便會難入輪回,一直漂泊在黃泉之下?!?/br> “我……有些怕?!?/br> 他怕。 怕那詭譎黃泉前的一碗孟婆湯,讓他再也不記得眼前的人。 年末了,窗外北風凜冽,呼嘯卷著并不厚重的窗紙,天色漸漸暗下來,似乎是要下雪了。 卷耳微微偏頭,額頭輕輕抵著他的,低低說了聲,“好”。 嚴追扯了個笑,他艱難抬手,把頸間掛著的那墜子摘下來遞給卷耳。 卷耳一怔,“你……” “我從出生時便帶著這東西,雖不知有何用,但一時又想不到有什么別的能給你的?!?/br> 他重重喘了口氣,接著道:“我死后……你便回你說的,你該去的地方吧?!?/br> “這東西就做個念想,你別丟,好不好?” “我——” “求求你了,好不好?” “……” 孟婆和閻君,本應是這世間最不把生死置于心間之人。這是第一次,卷耳清楚的感受到死亡于人的意義。 那雙漂亮的眼睛闔上后,這世間的所有瑰麗于他而言便都是虛無了。 少年眉目凄哀,只執拗的望著她。 半晌,她妥協道:“好?!?/br> 嚴追艱難抬手把墜子給她帶上,而后目光落在她嬌艷的紅唇上。 他呼吸有些急促,卷耳察覺到他的視線,微微一僵。 這張臉曾在黃泉之畔頤指氣使的讓她來凡界相護,可也曾在中秋月下笑問她可喜歡那花。 嚴追湊近她,將此生最后一片熾熱呼吸留給她。 他并沒有碰到卷耳,在觸碰的前一刻,嚴追脫力般倒在她身上,冰冷前額抵上她臉頰。 卷耳闔眼,眨去眼里的一絲淚意。 …… 那少年死在了那年的初雪時。 他終究,沒有熬過那個冬天。 …… …… * 這世間有仙、有妖、有鬼,也有許多界于這其中的精怪。 他們若修習正道,便是那擱淺在池中的金龍,只待一遇風雨便脫胎換骨去做神仙,若是修了邪門歪道,便是墮入了妖鬼之途。 “言氏一族嫡脈幾十人,各個修為高深,人家修習的自然也是前者?!?/br> 這樣的話卷耳聽了一路。 “那不知,這樣的大家族里最出色的是哪一位?” 她模樣嬌艷殊絕,在這不大的小酒樓里便更加一枝獨秀,讓在座的男人看呆了眼,聽她這么問,立刻諂媚答道:“姑娘這你可問對人了,我姐夫的二姨媽便是這言氏長子貼身侍衛的奶娘,可是知道許多這言家秘辛?!?/br> 卷耳聞言贊嘆點頭,“小哥和言氏竟有這樣的淵源?” 自古至今,凡是和大家族沾親帶故好像便能顯得他多么高貴似的,那男人看卷耳對自己的崇拜更是沾沾自喜,豪吹道:“可不是,那言家少主言追可是響當當的大人物,從小錦衣玉食的被族長捧在手心里長大,言少主良善,這十里八鄉,但凡是誰家有個妖鬼作亂,只要去尋了,必然是給你辦的妥妥當當?!?/br> “可惜啊......”他撓了撓頭。 卷耳一頓,“可惜什么?” “族長發覺言氏近幾年的氣數不穩,是以幾天前便舉行祭天活動來請示先祖與天神,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問題?!?/br> 言氏一族的真身......卷耳若沒記錯的話,應是黑貓。 這樣的精怪與妖只差臨門一腳,也虧得言家祖先守住了心神,才避免了后世之禍。這族長自然也不是池中之物,必然也是殺伐果決之人。 這祭天倒沒什么特殊的,可按照閻追那個每世皆慘死的命數...... “令言氏氣數衰敗的禍根,就是這言家少主!”那大漢繼續興奮道。 卷耳,“......” 她不抱什么希望的問,“那如今這言家少主身在何處?” 那壯漢嘆息一聲,“這樣的臟東西自然被言氏族長驅趕了出去,聽說是埋在了亂葬崗?!?/br> 亂葬崗怨鬼眾多,言氏族長應該是抱著讓這少主魂飛魄散的想法,此舉堪稱狠辣。 卷耳,“......” 她打發了那跟著她的男人,兀自一人往亂葬崗尋去。 虧她以為這一世的閻追不會比上一世更慘了。 被養大自己的人親手拽下神壇,誅心至極。 這都什么事啊。 …… 夜里的亂葬崗鴉啼泣血,空氣里摻雜著腐尸的味道,空中盤桓著許多年歲不大的小妖,大多沒什么戰斗力,只是在這找一些破碎的靈魄吸食。 卷耳掩著口鼻在奇形怪狀的尸體里尋著言追的身影,一邊開始懷念那個山里的小破屋。 那時房屋雖破敗,但好歹有個蔽身之所,萬不像這般被草草卷了扔在這亂葬崗來。 言氏一族都是黑貓,是以卷耳目光不放過任何一個暗處的角落,但這亂葬崗怨氣重,月光此不破這層層疊疊的霧靄,卷耳夜視能力一般,這么找下去還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 此時頸間的印鑒微微發熱,卷耳一頓。 閻追的東西自然對主人的氣息熟悉,卷耳把印鑒解下來,看著它發出的微弱光芒笑了笑,“你用處倒是多?!?/br> 她依舊著紅裙,手中印鑒的紅光給她加上一層朦朧光影。身后碎尸成片,她紅唇黛眉,遠遠看著像是暗夜魑魅。 血海,尸山,卻不懼。 卷耳循著那光芒走了幾刻,在一處......尸山前停下。 這是妖怪和人類的尸體疊出的一座小山,卷耳瞇眼看了看,大概有三個人那么高。 她手掌凝氣剛要一掌劈下去,卻在白光落在尸山上前一刻急忙收手。 卷耳蹙眉。 用法術生劈不行。 萬一把那位閻君殿下切了就不好了。 所以......她只能用手挖。 孟婆一雙手嬌貴,她熬過湯,渡過鬼,可她萬萬想不到,有一天會用這雙手來挖死人堆。 那股子臭味似乎糾纏在她裙間每一個縫隙里,卷耳蹙眉伸手扯著那尸堆。 卷耳心下唏噓。 這一世的言追應是矜貴長大,他應該想不到,有一天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那尸體五顏六色,間或爬出來或大或小的尸蟲,卷耳挖了小半個時辰,終于挖到了尸山的底部。 她身上若隱若現的彼岸香早就沒了,臉上不知道蹭到了什么東西的血,凝固在她白皙的臉上,如同夜出覓食的妖獸。 狼狽之極。 卷耳不耐煩的把手里的殘肢扔出去,而后便對上了一雙漆黑墨瞳。 血衣臟污的男人睜著一雙眼睛,他眼瞳渾圓,幾乎沒有眼白。此刻的眼里正在緩緩往外滲著血,他狼狽又防備的望著卷耳,喉間甚至發出烏隆隆的恐怖聲響。 若他現在是真身,只怕是毛都要炸起來了。 這的確是閻追的樣貌,可令卷耳驚訝的不是這些。 而是......男人頭頂微動的一雙雪白的......貓耳朵???! 第79章 閻追(5) 男人的樣子比上一世的少年更像閻追,只是他在黑夜里的瞳孔渾圓,瞧著便有些......不像人。 六道輪回,劫難無常,高居神壇的君上有一天也成了一只帶著耳朵的貓。 世事玄妙。 言氏本來就是介于妖與神之間的精怪,是以言追眉眼間便蜷著妖異,可面孔與閻追一般似含著悲憫。 卷耳有一刻恍惚。 死在她懷里的少年終究給她留下了觸動,舊屋冬日里的初雪,還有那個將至卻未至的親吻。 卷耳蹲下身,紅裙在地上葳蕤鋪出朵花,她向那雙白耳朵的主人伸出手,聲音里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誘哄柔和,“我帶你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