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自然有你自己的意義?!?/br> 她聲音緩緩,嚴追倏爾回神,自己剛剛竟然把心下的問題說了出來。 山里蚊蟲多,雖不能近卷耳的身,可嚴追身上已經被咬了大大小小許多的紅包了。 卷耳在他身邊坐下,她摘了身旁的一朵緋紅色的野花,聲音懶懶響起。 “你不必妄自菲薄,每個人的存在都是這世間唯一,自有其定理命數?!?/br> 這附近是荒地,雜草野花五顏六色的野蠻生長,卷耳從到這里開始目光就一直留在這些東西上。 嚴追聞言抬首,嘶啞著問?!澳俏业囊饬x是什么?” 等死的人,還有什么意義。 卷耳心中嘀咕,渡劫的意義自然是讓你功法更上一層樓。 可她當然不能如此說,聽他這樣問,便只能在腦子里快速編了幾句,口中溫和道:“自是為了我?!?/br> 嚴追看著她,目光茫然。 …… 下山的路不好走,不管是背還是抱,對閻君來說都不是那么尊重,卷耳只能用手摻著他,兩個人蹣跚下山,仿佛要在這不見天光的小路上,走上一生。 …… 嚴追的病藥石無醫,甚至隱隱有越治越重的架勢,卷耳知道這是劫數的緣故。 這病便是他的劫,自然是治不好的。 不吃藥,他每日吃的東西便只有卷耳的一碗湯了。 “阿追?”卷耳給他擦了擦唇邊的湯漬,“想什么呢?” 少年身形單薄,夏**衫薄,他靠在床頭喘息片刻,身上骨骼都清晰可見。 他目光對上卷耳美艷容色,低聲道:“你什么時候走?” 卷耳一頓,“嗯?” “你是祖母買回來的,如今她死了,你便可以離開了?!?/br> 他垂著眸子,讓人看不清眼中神色,口中繼續道:“等你有空便去祖母的房間找一找,你的賣身契應該就在她的臥房里?!?/br> 領了賣身契,她便自由了。 那人聽了他的話卻搖頭,“不在?!本矶诨\袖種掏出那張薄紙,“在我這?!?/br> 嚴追身子一僵。 她竟然如此急不可待。 “這是婆婆生前便給我的,那時我沒離開,現在也不會?!痹谒麩o波的視線里,卷耳繼續道:“我答應她會照顧你,便會做到?!?/br> 卷耳估摸著,這少年應是失去了最親的人,心底留了些創傷。 作為陪了他兩個月的自己,自然是不希望失去的。 唯一之所以稱為唯一,便是因為珍貴二字。 嚴追只有孟姑娘了。 看他沉默,卷耳想了想,又道:“我是婆婆買回來的人,婆婆不在了,我便是你的人?!?/br> “不要害怕,我會陪著你?!彼Z氣淡淡,確是陳述著事實。 老娘都陪了你好幾千萬年了,也不差你渡個劫的這幾年。 嚴追不知她心中所思所想,聞言只是肩膀下耷,眉目都緩緩松下來。 沒人聽到他心底松了口氣的聲音。 …… 嚴追的身體愈加消瘦,卷耳明白,他的大限該是快到了。 中秋這天,月亮圓盤一樣垂在天邊,卷耳扶著嚴追坐在屋檐下,舉著手里的東西得意道:“我做了許多月團,你可要嘗嘗?” 孟婆出品的月團,這也是古往今來頭一遭。 月團用的材料是卷耳白日去鎮上買回來的,不是用術法做出來的,是以味道格外香糯。 嚴追今天的臉色似乎格外的差,他張口咬了幾下手里的月團,眉眼微微下耷,看著和順極了。 “好吃么?!?/br> 少年瞧著乖,卷耳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他有些干枯的發。 他低聲說,“你去屋內的柜子里,把那個布包拿出來?!?/br> 卷耳頷首,等她抱著那帶著香氣的包裹出來時,月下少年回眸望她,似有秋風不卻美人面。 他一笑,便勝過瓊華宮闕。 卷耳回過神,壓下那一瞬的心神澎湃,只問道:“這是何物?” 似乎帶著……香? “你打開看看?!彼抗忾W了閃,耳根有些紅。 卷耳在他身邊坐下,伸手拆開了那個包裹。 是……五顏六色,一大把的花。 “我見你似是格外愛這些鮮艷顏色,上午你不在,我便去山上摘了這些花來,想來你會喜歡?!?/br> “你可……喜歡?” 他聲音忐忑。 卷耳緩緩眨了眨眼。 嚴追身體虛弱,她有些不敢去想,他是怎樣拖著身體去采來這些花的。 怪不得他今天的臉色格外的差。 但卷耳確實喜歡這些鮮艷顏色。 因地府太過倉皇,萬萬年的見久了,枯燥寥落的很,所以她著紅衣,愛濃妝,只因這些艷麗色彩能填上眼中灰白。 這少年雖不懂各種緣由,此舉卻讓她心里酸軟的想笑。 “我很喜歡?!彼创?,那被刻意掩下去的瑰麗容貌頃刻便明媚起來。 嚴追神魂一晃。 卷耳捻了一只淡粉花枝插在頭上,伏在嚴追身邊抬頭,露出明媚笑顏,“好看嗎?” 嚴追緩緩抬手,輕輕撫過那只嬌艷花朵,喃喃道:“好看?!?/br> …… …… 第78章 閻追(4) 冬日來臨時,嚴追的身體便每況日下,卷耳夜里不再敢悄聲回地府,唯恐一個不留神,少年就死在了她身邊。 睡夢里,少年瑟縮在被子中直發抖,卷耳看著他脖頸間的那顆顏色鮮艷的印鑒,心底沉了沉。 這一世,應該快結束了。 嚴追似有所感的睜眼,與卷耳復雜的眼神對上。 “......” “怎么醒了?”卷耳伸手替他掖了被角,不經意擦過少年尖削下顎。 嚴追呼吸急促,喉間甚至可以聽到隱隱的嗚咽聲,卷耳蹙眉摸了摸他的臉。 很燙。 他目光怔然,卷耳干脆伸手連人帶被子一起裹緊懷里,溫聲說,“不怕?!?/br> 嚴追在她懷里縮成一團,脖子軟綿綿的靠在她頸窩里,冰冷呼吸灑在她脖子上,讓卷耳這個不怕冷的人都覺的有些涼。 他哆嗦著點頭,“我......不怕?!?/br> 卷耳功法屬寒,自然也不能幫的上什么忙,她只能收緊了箍著他的力道問,“這樣會不會好些?” 少年身上隱隱縈繞著淺淺紅霧,在暗夜中緩緩散發出光亮,卷耳抱著他的手一頓,閉了閉眼。 裹在被子里的人輕輕動了動,低聲說,“你為何對我如此的好?” 這……便算好了么。 卷耳抿唇,“誰讓你收留我了呢?!?/br> 誰讓你給了我二十顆神元丹呢。 “那,等我死后,你打算去哪?”嚴追勉強抬著眼皮跟她說話,月光繾綣映照出他蒼白面色,將死之人面上卻無忐忑惶恐,若真要說有些什么,便是......不舍。 卷耳聞言垂眸,“自然是回我該回的地方?!?/br> “你說,人有來生嗎?”嚴追無意識地在她頸窩蹭了蹭,眷戀至極。 卷耳未發覺他動作,聞言只是悵然,“應是……有吧?!?/br> 可一入輪回前塵皆忘,便是有來生,又有什么意義呢。 “那等我死了,可還能見到祖母?”他似是笑了,靠在她頸間的頭輕輕動了動,冰涼唇瓣擦過她溫軟皮膚。 那觸感細膩,卷耳一僵,“你很想見她嗎?” 嚴追緩緩抬手抱住她,聲音越來越低,“嗯,我想她了?!?/br> 若他今年三十歲,他或許見過天涯烽火,踏遍山川,也愛過人間桃花。 可他今年十六歲,不長的年歲里,除了這一處蕭條小院,便是與他相依為命的祖母。 后來......后來又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