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經過這兩次交手,她已經徹底得罪了皇后,皇后不會放過她的,現在她有皇帝撐腰,萬事都好,可皇帝一旦有事,她的情形,只怕比今天更慘。 要想不任人魚rou,唯有爬得比皇后更高。 可這后宮之主,已經是皇后了,她還能爬到多高?況且以惠妃那樣的盛寵,也很可能死的不明不白,一切都只在君王一念之間,要如何才是最無后顧之憂的一條路? 糜蕪翻身坐起,抱住雙膝靠在床欄上,閉上眼睛細細理著思緒。 皇后有位份,有太子,有鎮國公府——她有什么,皇帝的喜愛?可皇帝不會給她更多,這份喜愛就成了最靠不住的一條。她不能完全依賴皇帝的喜愛,前路還長,她還得好好地走下去。 糜蕪忽地睜開了眼睛,那么崔恕呢?崔恕能這么肆無忌憚地跟皇后作對,他依仗的是什么? 絕不會是皇帝的喜愛。如果皇帝能護住他,他也不至于在外面流落那么多年。 他應該另有底牌,她了解他,他既然敢對皇后的人下手,就肯定已經算好了所有的應對之策,確保自己始終掌控著局勢。 他不是什么不審時度勢,一味硬來的人物,他敢下手,就證明他有能力與皇后,與太子和鎮國公府抗衡,那么他的依仗是什么呢? 糜蕪突然想起來,這些天時常在皇帝身邊,斷斷續續聽說過鎮國公郭思賢被指證是江南貪墨案幕后主使的事,假如郭思賢被扳倒,皇后肯定要大傷元氣。 腦中靈光一閃,她想起崔恕之前的出京。按著時間先后來排的話,那就是崔恕出京,貪墨案爆出,崔恕恢復身份,郭思賢受審——難道他出京,就是為了貪墨案?難道從一開始,他就要對付皇后一系? 那么,崔恕之所以恢復身份,很可能是因為查清了貪墨案,那就說明,皇帝也是支持徹查鎮國公府的,原來如此! 糜蕪頓時來了精神。如此說來,中秋之夜,她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她說跟崔恕是同一條繩上拴著的螞蚱,他們的確是拴在同一條繩上的,但他們也許不是螞蚱,也許他們就是即將壓倒皇后的,最后一根稻草。 糜蕪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就要好好籌劃一下該怎么下好這盤棋了。 翌日一早,郭元君命人備好了早膳,正要往福寧宮去的時候,就見王福良匆匆忙忙走來,陪笑說道:“陛下說皇后昨日辛苦了,今日就不必過去了?!?/br> 郭元君怔了一下,臉色慢慢沉了下來,道:“陛下還說了什么?” 皇后一向雷厲風行,不比皇帝性子溫和好相處,宮中的下人們一向怕皇后比怕皇帝更甚,王福良早知道領的這個是倒霉差事,此時也只得硬著頭皮答道:“陛下沒說再什么了?!?/br> 郭元君冷冷問道:“陛下如今還病著,本宮不去,誰在陛下跟前侍疾?” 王福良心知肚明,卻不敢說,只道:“就是奴才這些人在跟前伺候?!?/br> “江糜蕪呢?”郭元君冷笑一聲,問道,“她在不在陛下跟前?” 王福良暗暗叫苦,只得答道:“屋里是湯總管伺候著,奴才不在跟前,不敢胡亂猜測?!?/br> 郭元君便不言語,只是坐著若有所思,采玉不失時機端上了參茶,郭元君便接過來一口一口慢慢呷著,王福良弓著腰站在跟前,虧的是素日里站慣了的,此時猶自覺得腰酸得難受,卻又不敢動問,總有了一炷香的時辰,才聽見郭元君淡淡說道:“本宮知道了,退下吧?!?/br> 王福良如蒙大赦一般,連忙倒退著出了門,快步往福寧宮回去,暗自想著是皇帝不讓皇后到跟前來,挨整的卻是他這個傳話的,卻不是晦氣! 剛到后殿,就見糜蕪帶著拾翠正往屋里送藥,看見他時便站住腳,笑道:“王公公回來了?!?/br> 王福良心說我倒了霉一半是因為你,臉上卻還是笑道:“回來了,江姑娘辛苦?!?/br> 兩個人一前一后進了臥房,糜蕪一歪身在榻上坐下,從提盒里拿出藥碗給崔道昀喂藥,王福良便站在跟前的地坪上回稟道:“奴才照著陛下的話,已經跟皇后娘娘說了?!?/br> 崔道昀就著糜蕪的手吃了一口藥,問道:“怎么去了這么久?” 王福良便躊躇著不知該怎么回答,糜蕪便是一笑,輕聲道:“陛下別難為王公公了?!?/br> 崔道昀略略一想,自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便向王福良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br> 王福良松一口氣,瞟了糜蕪一眼,無聲致謝,糜蕪只是笑吟吟的。 等王福良走了,崔道昀接過藥碗一飲而盡,糜蕪忙接過空碗,又拿起一顆蜜煎櫻桃往他口中送,笑道:“王公公肯定是在那邊受了氣了,陛下偏偏還要追著問他?!?/br> 崔道昀笑了下,道:“做奴才的嘛,在哪兒不得受點氣。朕上午還有政務要處理,你在外間待著玩吧,等朕得了空再來陪你?!?/br> 糜蕪答應了,等吃了早膳就到外頭的屏風里坐著看書,果然一上午不時有朝臣進進出出,皇帝跟他們在里面說了些什么雖然她沒有刻意去聽,然而偶然從屏風的縫隙里瞧一眼,總能看見那些人神色嚴肅,猜也知道是有要緊的事。 說不定就是在商議如何處置郭思賢。朝堂上的事她雖然不懂,但如果郭思賢倒下,皇后又怎能獨善其身,太子又怎么能不擔心自己,朝臣又怎么能不心生猜測?連她都能想到的事,皇帝不可能想不到,那么皇帝,是準備罪不及家人,還是早就安排了其他的后路? 也許她該多留心留心福寧宮里其他的事,糜蕪心道, 晌午近前,崔祁煦心事重重地踏進福寧宮,待發現郭元君不在時,不覺怔了一下,忙問道:“父皇,母后沒過來嗎?” “你母后昨日辛苦了一天,朕讓她今天不必過來了?!贝薜狸赖f道,“今日審的怎么樣?” 崔祁煦心里便是咯噔一下,就連侍疾,也不讓母后來了嗎?想起剛才進門時屏風后面影影綽綽似乎有人在,崔祁煦心里猜著不知道是哪個嬪妃在這里,胡亂答道:“審問了贓款的下落,又提審了相關人等,等下午繼續提審?!?/br> 崔道昀有意提醒他,便道:“秦豐益之前招供,贓款交給了鎮國公府的魯總管,這個魯總管眼下在何處?” “相關人販多數在刑部大牢,等兒臣回頭問清楚了此人在哪里,再來回稟父皇?!贝奁铎愕?。 看樣子他是真的不知道。崔道昀說不清是失望多些,還是懊惱多些,身為儲君,身為主審,竟被人從頭到尾蒙在鼓里,他這個太子,是真的太不稱職。 “太子好好查查這個魯總管的下落,再來向朕回復?!贝薜狸赖?。 崔祁煦也著急走,連忙告退,出門時又向屏風里看了一眼,影影綽綽只看見海棠色衣裙的一角,崔祁煦不敢多看,忙趕到秾華宮,一看見郭元君便屏退了左右,低聲道:“母后,之前去江南抓了秦豐益的,正是崔??!” 第73章 崔祁煦滿心以為自己得知了什么機密大事, 沒想到郭元君只是冷冷一笑, 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嗎?你那個好六哥,早就盼著扳倒了你, 他好……” 崔祁煦嘆口氣, 只覺得許多過去堅信不疑的東西都被打破了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許久才道:“真是沒想到……這么說的話, 是父皇差他過去的?” “除了你父皇, 還能有誰?”郭元君禁不住向他額上戳了一指頭,道,“只有你個實心眼, 我說了多少次你都不信, 非得自己撞了南墻才知道!” 崔祁煦又重重地嘆一口氣,在她對面坐了, 怔怔說道:“父皇難道對我有什么不滿意嗎?” “也未必全是對你不滿, 大約是郭家招了他的忌吧?!惫囍樀?,“他看你外公不順眼,自然看你也有想法?!?/br> 崔祁煦半信半疑, 問道:“鎮國公勞苦功高,父皇應該不至于吧?” “功高震主罷了,自古以來, 像你外公這樣給國家立下汗馬功勞的幾個有好結果?”郭元君橫他一眼, 道,“要不是你外公,這個國家能這么安穩嗎?要不是你外公, 你這個東宮之位能坐的安穩嗎?煦兒,你可得記得你外公素日對你的好,可不能過河拆橋!” “兒子都記得?!贝奁铎銦o奈地說道,“剛剛兒子又審過秦豐益,此事與鎮國公毫無關系,兒子已經擬了折子向父皇進言,嚴懲刑訊誘供之人,還鎮國公一個公道?!?/br> 郭元君搖頭道:“你不要自己上折子,免得惹惱了你父皇,等我聯絡一些素日可靠的人,由他們上折子,到時候你再悄悄地放出點消息,讓人都知道你是向著你外公的,事情就妥了?!?/br> 她冷笑一聲,道:“陛下就算再騙心,崔恕就算再狂妄,不信能不顧天理人心!你好好布置籌劃著,動靜越大越好,只別讓你父皇提前知道了風聲?!?/br> 崔祁煦雖然答應著,到底是頭一次要違拗皇帝的心意,還是有點心虛,想了想又道:“不然還是母后籌劃吧,父皇盯兒子盯得緊,兒子怕走漏了風聲?!?/br> 郭元君恨鐵不成鋼,皺著眉頭說道:“你怎么到如今還是這么縮手縮腳的!” 崔祁煦訕訕的,忙想了個借口打岔:“母后,方才父皇突然問起什么鎮國公府的魯總管,問他眼下在哪里,兒子不怎么記得這個人,就說回頭去查查?!?/br> 崔祁煦雖然不知道,郭元君卻知道魯總管如今只怕是個死總管了,便道:“魯大成原先是你外公家里的總管,秦豐益早年進京述職時到你外公那里拜望,見過魯大成,不知怎么被崔恕知道了,所以才指使秦豐益攀誣說是經了魯大成的手給你外公送的贓銀,如今魯大成也在牢里關著?!?/br> “那兒子晚上就這么回父皇的話?!贝奁铎愕?,“父皇讓我下午繼續去審,還讓我到時候給他回話?!?/br> “對,你就這么回話,就說魯大成還在刑部大牢待得好好的呢?!惫?,“煦兒,以后我這里你也要少些來,不是要緊的事的話打發人悄悄地傳個信就行,我就怕你父皇時刻盯著,到時候再連累了你?!?/br> 崔祁煦悶悶地說道:“都是一家人,父皇怎么……不說別的,今日侍疾,怎么能不讓母后主持?” “呵!”郭元君一聽此事,心里越發不平起來,恨恨說道,“若是別人也就罷了,一個沒名沒分的賤婢,倒是霸在那里不走,正經的原配發妻,倒也退出一箭之地!” 崔祁煦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母后是說,今日侍疾的是江氏?” “除了她還有誰?”郭元君心中憤恨難平,重重在桌上拍了一掌,“你父皇一早就打發王福良來傳旨不讓我去,我當是要找誰人呢,到后面才知道竟是那個江糜蕪一直在殿中支應,你父皇就連召見臣下也不曾回避她,簡直是豈有此理!” 崔祁煦見她 ,心中也是不忍,忙道:“母后息怒,也許父皇只是心疼您昨日勞累,想讓您多休息休息……” 后面卻躊躇著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郭元君深吸一口氣,伸手拉了他的手,低聲道:“煦兒,你父皇眼看靠不住,母后眼下只有你了,煦兒,你給母后爭口氣,無論如何,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兒子記下了?!贝奁铎阒挥X得肩上沉甸甸的,看著她殷切的目光,澀澀說道,“兒子一定還鎮國公清白,一定給母后討個公道!” “好,這才是我的好孩子!”郭元君低聲道。 向晚之時,最后一個朝臣終于離開,糜蕪連忙吩咐了傳晚膳,剛剛擺好,崔祁煦便匆匆忙忙來了,老遠看見糜蕪竟然與皇帝同一張桌子吃著飯,心里便是一沉。 糜蕪早已經行禮退了出去,原是要走的,想了想故意在廊下停了片刻,低聲向外頭伺候的王福良問道:“王公公,陛下吃這藥有沒有什么飲食上的忌諱嗎?我看一眼,后面好提醒著陛下?!?/br> 王福良連忙道:“有,我這就給姑娘拿去?!?/br> 王福良一走,糜蕪留心聽著里面的動靜,隱約聽見太子的聲音道:“……在刑部大牢里?!?/br> 又聽崔道昀道:“你可曾親自查證過?” 以糜蕪這些日子跟皇帝相處的經驗,早聽出這語氣已經有些不快了,可太子渾然不覺,只道:“兒子問過獄官,魯大成還在關押著,等待提審?!?/br> 魯總管又是誰?糜蕪思忖著,又聽崔道昀抬高了聲音:“太子身為主審,有些事不能只問別人,還得親眼看到才行?!?/br> 看來,這個魯大成應該是有問題了,可笑太子在皇帝這么多年,竟然連這點暗示都聽不出來。 糜蕪正想著,已經看見王福良快步走來,拿著一張單子笑道:“不能吃的和不能多吃的東西都在這上頭了,姑娘看看吧?!?/br> 糜蕪忙道了謝,拿著離開,又過了一會兒,王福良笑著在外頭說道:“陛下叫姑娘過去用膳呢?!?/br> 看來是太子走了。糜蕪回去時,就見崔道昀獨自坐在食案前,眉頭緊鎖,似有許多煩心事,糜蕪心下會意,看來是為著太子了,大約是太子依舊沒能聽出來皇帝話里的意思吧! 向晚之時,崔恕得了皇帝的傳召,趕到福寧宮來覲見,經過廊下時,恰好拾翠捧著一個盒子從對面走過來,擦肩而過時,極低聲地向他說道:“魯大成?!?/br> 崔恕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心下卻知道,這是糜蕪向他傳的消息。崔恕垂下眼皮,無端便想起那夜她到三省齋相見時,向他說道:“等我進宮之后,一定助你一臂之力?!?/br> 心下一陣銳疼,時隔這么久,他竟然還清楚地記得當夜她說的每一句話。想忘掉她,實在太難。 他并沒有讓她替他刺探什么消息,也沒有讓她幫他什么,然而她還是這么做了,前日她說,他們是同一條繩上栓著的螞蚱,也許她執意要這么做,只是為了自己的前途。 但,也許她有那么一丁點,哪怕只是一丁點,是為了他呢? 心中悲喜不定,步子卻早已走到寢間中,崔恕躬身行禮,道:“兒臣見過父皇?!?/br> “秦豐益翻供了?!贝薜狸赖f道,“已經將郭思賢完全摘了出去,還說之所以攀誣郭思賢,是在你嚴刑拷打之下,不得不聽從你的指使?!?/br> 崔恕便道:“父皇意下如何?” “謝霽眼下正在刑部暗地里追查?!贝薜狸揽此谎?,道,“你與謝霽,應當也算熟識吧?” 在外面多年,雖然拜在謝庭門下,雖然時不時會與謝庭見面,但謝庭有意不讓仕途大好的長孫卷入后宮隱私之事,是以崔恕之前并沒有見過謝霽,此時便如實答道:“聽先生說過謝侍郎,但不曾見過,知道前幾日兒臣開始上朝之后,才第一次見面?!?/br> 崔道昀有些意外,同時也放下心來,謝庭果然穩妥可靠,他道:“你籌備籌備,若是這邊太子審得不順利,后面便由你來主審,謝霽助你?!?/br> 崔恕早已知道秦豐益翻供之事,此時聽崔道昀這么說,便知道太子把事情辦得讓他很不滿意,只是崔道昀這話并不算是說死了,崔恕便只是簡單答道:“是?!?/br> “贓款的去向,一定要查實了,這才是最實在的證據?!贝薜狸烙值?。 “五十萬兩白銀經由魯大成之手給了郭駿陽,之后郭駿陽花費十八萬兩在陽山修建別業,又花費一萬兩買了兩班小戲,近百名歌兒舞女,此時都放在陽山別業中。郭思賢拿走了二十五萬兩,其中一半送去了西疆,用途尚未查明?!贝匏〉?。 崔道昀半晌沒有說話。他并沒有讓崔恕查,但他卻查了這么多,這個兒子太能干也太強勢,完全不忌諱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太子是太弱,他卻是太強,該當如何是好? 許久,崔道昀才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