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她一手拉著糜蕪往外走,聲音有意抬高了幾分:“孩子別怕,她要是再敢對你喊打喊殺的,祖庶母就帶你去祠堂向祖宗們喊冤去!也讓族人們看看,姓顧的是怎么殘害江家子嗣的!” 顧夢初被江紹死命拉著動彈不得,只覺得腦中嗡嗡直響,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好好好,你們為了這個妖精,竟然要合起伙來對付我?!” 正在此時,就聽丫頭在外面怯怯地稟報道:“伯爺,太太,崔公子打發人來說話?!?/br> 所有人都是一怔,崔恕從不與這邊走動,就連江紹屢次示好他也都是冷淡回絕,怎么這時候打發人來了? 跟著就聽見張離在外頭朗聲說道:“江伯爺,我家公子請糜蕪小姐過去說話?!?/br>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是幾時,她竟然與崔恕有了交情,竟能請動崔恕來替她解圍? 糜蕪笑著向顧夢初說道:“太太,那么我先過去了?!?/br> 顧夢初再想不到這宅子里竟然有這么多人都護著她,眼看她裊裊婷婷地向外走去,不甘和憤怒交纏在一起,眼前一黑,暈倒在江紹懷中。 糜蕪踏進三省齋時,就見崔恕正坐在書房窗下獨自圍棋,聽見她的腳步聲時,崔恕并沒有抬頭,只隨手放下一枚黑子,道:“我過幾日要離京?!?/br> 原來如此,怪道他竟直接打發人去找她。糜蕪拖過椅子坐了,看著棋盤上廝殺的正急得黑白子,笑道:“你讓張離去叫我,是為了給我撐腰吧?多謝你的美意?!?/br> “撐腰?”崔恕微哂,“你想多了。我只不過讓他們知道,我還要留著你?!?/br> “這次你竟然沒說我高看了自己,”糜蕪拈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盤中,笑道,“真讓我受寵若驚?!?/br> 崔恕跟著放下一枚黑子,道:“我這一去,少則一月,多則兩三個月,你最好留著自己的性命,等我回來?!?/br> “這話怎么說?”糜蕪跟著又放下一枚白子,問道。 “江家雖然不中用,殺個把人的本事還是有的?!贝匏∮址畔乱幻逗谧?,成合圍之勢,將幾顆白子盡數吃掉,“江紹只是沒有對你下狠手而已?!?/br> 糜蕪心中一凜,若是江紹真動了殺心,以她眼下的能力,確實擋不住。她放一枚白子在崔恕跟前,眼波一溜:“你會護著我,對不對?” 崔恕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又圍上一枚黑子。 糜蕪心里便有了數,他不會讓她死呢。她拈一顆白子在手中摩挲著,看著崔恕說道:“為什么不讓我進宮?” 崔恕并不看她,只淡淡說道:“我不喜歡多話的人?!?/br> “你是舍不得我,”糜蕪見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錯,試探著問道,“還是怕我變成下一個惠妃?” 崔恕再抬頭時,眸光已經冷了下來:“你的話太多了?!?/br> 如今處境不妙,還是不要觸怒他的好。糜蕪向他一笑,跟著便改了口:“窈娘眼下怎么樣了?你走之前,總要把她救出來吧?” “主子?!睆堧x在廊下叫了一聲,欲言又止。 崔恕看了糜蕪一眼,道:“說?!?/br> 張離道:“宮中下了旨意,江家被奪爵了?!?/br> 第31章 跟著奪爵的旨意一道來的, 是限令三天之內騰退平安伯府御賜宅院的命令, 江家上下還來不及震驚,先要忙著收拾細軟家什, 尋找住處, 登時亂了起來。 唯有三省齋一片寧靜,崔恕很快就要離京, 這地方的家什物件, 他原本也不甚在意,直接吩咐張離全數銷毀。 自己不要的東西寧可毀掉,也不留給別人, 這個男人, 還真是奢侈又專橫。糜蕪笑著說道:“你可真浪費,值不少錢呢?!?/br> 崔恕不答, 只問她:“你不回去收拾?” “沒什么好收拾的, 我沒錢,也沒什么東西,窮得很呢?!泵邮彽?。 倚香院中只有些衣服首飾, 銀票和綢緞鋪的文契大半都交給糜老爹收著,剩下的她一直貼身藏著,倒也不必趕著回去收拾。 崔恕落下一枚黑子, 將糜蕪的幾顆白子盡數圍起, 跟著一顆顆收走,就聽她道:“你整日不事生產,怎么還這么有錢?” 這是她第幾次提錢了?她對錢, 還真是在意。崔恕沒有理會,又聽她道:“崔恕,你要走了,窈娘怎么辦?” “城防司上午已經將人放出來了?!贝匏】戳搜燮灞P上處處受困的白子,微微一哂,“以你的棋藝,也敢與我對弈?” 糜蕪放下心來,此人雖然陰晴不定,但辦起事來,還真是利索。她試探著問道:“你有沒有查清楚是不是霍建章弄的鬼?” 崔恕又放下一枚黑子,道:“別人的事,我沒興趣?!?/br> 以他的能耐,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肯告訴她罷了。窈娘被抓絕不是偶然,如今江家奪了爵,她又失去了進宮的資格,萬一窈娘再出事,該怎么辦? 糜蕪沉吟著拈一枚白子站起身來,道:“我去看看窈娘?!?/br> 她走出兩步,忽地又回過身來,呼啦一下抹亂了棋盤,提起裙子就往外跑,還沒走出兩步,手被崔恕抓住了,男人沉著臉,沉聲道:“把棋盤擺好?!?/br> 糜蕪嫣然一笑,道:“你那么兇做什么?我擺就是了?!?/br> 她慢慢走到桌前,拈了圓滑瑩潤的琉璃棋子,憑著記憶一點點往棋盤上擺著,口中說道:“崔恕,你回來以后,還住江家嗎?” 崔恕負手站在近旁,看著她一點不差地將棋子一個個擺回去,冷淡的臉色稍稍緩和,道:“棋藝極差,記性尚可?!?/br> 能得他一個尚可的評價,世上能有幾人? 可糜蕪并不領情,只是撇撇嘴,反問道:“尚可?你若是比我厲害,那么你來擺!” 她抬手一抹,剛剛放好了一半的棋盤頓時又亂成一團,她便俯身撐在桌子上抬頭看他,眉眼之間都是如水的笑意:“如何,有沒有能耐照原樣擺回去?” 崔恕慢慢走過來,拈起一枚黑子放下灰棋盤,淡淡說道:“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若不是抱有目的,她絕不會這樣言笑晏晏地與他玩鬧,這自然是她的圈套,然而這樣的體驗太過新奇,她仿佛有無數張面孔,需要時隨時都能換上一個,或嫵媚,或風情,或者像現在這樣,嬌憨無那。 明知道她別有用心,崔恕卻很想試一試,把她所有的面孔,每一個都試上一試。 糜蕪笑意更深,道:“我自然有用意。崔恕,你敢不敢跟我比一比,看看誰擺的更快?” 崔恕又放回幾枚棋子,道:“快又如何,慢又如何?” “你比我快的話,我就答應你一件事?!泵邮徶荒弥遄釉谑种邪淹嬷?,“但如果我比你快的話,你得答應我一件事?!?/br> 這就是她的目的?她想讓他答應什么?崔恕淡淡說道:“賭約要勢均力敵的對手才有趣味,你太弱?!?/br> 糜蕪抬了眉,挑釁般地問道:“怎么,你不敢?” “我不必?!贝匏〉?,“我能給你的,比你能給我的,多了太多?!?/br> 這男人還真是油鹽不進。糜蕪眼波一溜,忽地按住了他的手,輕聲道:“崔恕,如果我賭我自己呢?” 微澀的肌膚覆在手背上,炙熱的感覺從心底一點點升起來,崔恕沒有挪開,只垂目問道:“怎么說?” “如果我輸了,我歸你?!泵邮徰瞿樋粗?,聲音輕得如同耳語,“你有的再多,我這個人,你卻是買不來的?!?/br> 崔恕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道:“價高者可得,難道你忘了你自己的話?” “后面還有一句,那也要我愿意?!泵邮徯χ拷?,輕柔的呼吸拂在他臉上,先前的嬌憨盡數變成了媚意,“崔恕,我愿意給你一個機會呢?!?/br> 果然她無論什么時候求人,都像是在施舍一般。 他自然是不必與她賭的,但,偶爾例外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青銅博山爐中沉水香的氣息裊裊地散出來,崔恕抬手抹亂這盤殘局,從書櫥中又取出一套棋盤棋子,道:“既如此,起手無悔?!?/br> “好,起手無悔?!泵邮徯χ线^先前的棋盤,道,“記得,要擺得與先前一模一樣才行呢?!?/br> 崔恕微一抬眉,看她一眼,卻沒有說話。 “開始!”糜蕪還沒開口,先已放下一枚棋子。 崔恕微哂,好個無賴的女子,連這瞬息間的便宜都要搶。 一眨眼之間,兩張棋盤上都已經落下一大片棋子,崔恕好整以暇地看了糜蕪一眼,她很快,也很準,然而,他能贏她。 就看,她是不是要用那個借口翻盤了。 片刻之后,崔恕停手,道:“好了?!?/br> 幾乎與此同時,糜蕪也道:“好了!” 崔恕垂目一看,兩張棋盤上黑白縱橫,一模一樣的格局,她的確不錯,然而,還是他贏了。他淡淡說道:“你輸了?!?/br> “崔恕,我說的,可是要擺得跟先前一模一樣呢?!泵邮忥枬M的紅唇得意地翹了起來,“你的棋盤,可跟先前的不一樣?!?/br> “早知道你要用這個借口?!贝匏∥⑦?。 她特意搶走那個棋盤,又留下那么一句話,他就知道她要使詐。 崔恕一手按住一個棋盤,飛快地交換了幾遍,待停手時,眼前便是兩張一模一樣的棋盤,早已經分不清彼此:“如果你能分出來哪個是你擺的,就算你贏?!?/br> 他對常用之物十分挑剔,所以三省齋中所有的棋盤棋子都是一模一樣,唯有他能分出來哪個是哪個。她很聰明,也很會使詐,但,在他面前都是徒勞。 糜蕪定睛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她還真是分不清哪個是她擺的,不過,她原本也不止這一個防備。 糜蕪伸手從檀木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嫣然一笑:“還是我贏?!?/br> 白子輕輕落在青玉棋盤上,糜蕪迎著崔恕沉沉的目光,笑容嬌俏:“方才我在打亂棋盤之前,最后落下了一枚白子,這世上,唯有我才知道這枚白子應該落在何處?!?/br> “崔恕,你輸了呢?!泵邮徖w手微揚,按在他心口上,“不管你怎么擺,比起原來的,總會少了我這枚白子?!?/br> 原來這詐,竟不止一層。她并不光明磊落,但片刻之間就能想出這個辦法,也極是難得。崔恕垂目看了眼她覆上來的手,這是在安撫他,免得他生氣?愿賭服輸,他倒也不至于這么小氣。 崔恕淡淡說道:“你想要我答應你什么?” “護著窈娘,不管是霍建章還是別的誰在打她的主意,都要確保窈娘安然無恙?!泵邮彽?。 崔恕一只手移上來,慢慢按在她的手上,道:“我許的承諾,你竟要這么用?” 用在一個微不足道的煙花女子身上。她千方百計得到了他的承諾,她明知他的能耐,可她竟然不為自己求。 “是啊,”糜蕪翻過手來,輕輕撓了撓他的手心,“崔恕,應該是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的吧?” 崔恕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慢慢移下來,淡淡說道:“心腸太軟,不足以成事?!?/br> “是嗎?”糜蕪波光瀲滟的眸子一轉,笑笑地看他,“怎么說?” “你不該留吳成龍一條命,容易再生禍端。也不該有這么多弱點,先是你阿爹,再是窈娘?!贝匏“淹嬷腹欠置鞯氖?,垂目看她,“這樣只會讓你置身危險之中?!?/br> 竟然知道她怎么收拾的吳成龍?她可是讓人把他弄成了太監。糜蕪頰上一熱,轉開臉掩飾著說道:“是嗎?” 崔恕忽地捏了她的下巴,迫得她轉過臉來與他相對,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直到她不安地垂了眼,頰上的緋色越來越濃,他才微微勾起涼薄的唇,露出一個極淺淡的笑意。 她竟然在害羞。她有許多張面孔,然而這一次,卻是發自內心,也最讓他愉悅。 “抬頭?!贝匏〉吐暤?。 糜蕪覺得耳廓上也漸漸有了熱意,只是低著眼睛不肯看他。 “抬頭?!贝匏≈貜鸵槐?,抬起了她的下巴。 從臉頰到小巧的耳垂,甚至連低垂的眼皮上都蒙著一層緋色,這一刻她不再是罌粟,而是桃花。崔恕抬手撫上她灼熱的臉頰,帶著幾分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輕聲問道:“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