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第29章 夜風拂過, 吹亂了糜蕪額前細細的碎發, 崔恕敏銳地捕捉到她眸中一閃即逝的慌亂,但很快, 她抬起臉來向他嫣然一笑, 紅莓般的唇翹了起來:“你想要我用什么來換?” 原來她,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怕。這發現取悅了崔恕, 拇指慢慢擦過她的手背, 停在圓潤的手腕上輕輕摩挲著,眸光沉沉:“你?!?/br> 糜蕪垂了眼簾,不, 她不準備向任何人獻出自己, 尤其是崔恕。 “怎么,”崔恕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 迫得她抬頭看他, “不敢?” 糜蕪迎上他的目光,鳳眸中笑意深深,輕聲說道:“崔恕, 你該知道的,我值得更好的價錢?!?/br> 價錢?她竟用了這個詞。崔恕心底那點快意消失了,所以這些糾纏和試探, 終究也不過是她待價而沽的手段?他低頭向他, 直到與她挨得極近,直到棱角分明的薄唇幾乎觸碰她的紅唇,這才冷冷說道:“你給自己, 開什么價?” 他冷冽的呼吸拂在頰上唇上,壓迫感混雜著吸引力,帶來一種怪異復雜的體驗,剛剛壓下去的慌亂絲絲縷縷泛起,然而心底的驕傲升起的更快,糜蕪抬了彎眉,笑笑地看他:“自然是價高者可得,不過,也要看我愿不愿意?!?/br> 她說話時紅唇開合,崔恕幾乎能感覺到柔潤的唇瓣將將要蹭上他的,然而她說出的話又是那樣可惡,讓他升騰的欲念似裹了芒刺,如鯁在喉,怎么都不能痛快。 崔恕冷哼一聲,甩開了她。說到底,她所有的媚色,都不過是手段,這一身艷骨裹著的,全是利刃。崔恕負了手,慢慢走去來路上的陰影里負手站著,淡淡說道:“快去快回?!?/br> 總有一天,他要她鋒芒全消,化作他手中繞指的柔絲。 那種強烈的壓迫感倏忽消失,糜蕪松一口氣,乖順地答道:“好?!?/br> 她快步向前走去,院門開著,入眼是滿地東倒西歪、失去知覺的仆人們,張離在圍墻處站著,想來都是他的手筆。 再往前一看,糜老爹在堂屋門口坐著,一臉茫然,糜蕪心中歡喜,還沒邁進門檻,先叫了聲:“阿爹!” 糜老爹抬頭看見是她,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歡喜的笑容:“囡囡!” 糜蕪飛快地跑到糜老爹跟前,握了他的胳膊上下打量,急急問道:“阿爹,你沒事吧?” “我挺好的,前陣子江家太太打發人帶我進城,后面你哥哥送我到這邊,說讓我先住著,還說過陣子就帶我去見你?!泵永系饺缃襁€沒弄清是怎么回事,只是一個勁兒地瞧著糜蕪,滿心歡喜,“你哥哥挺和氣的一個人,囡囡,他怎么沒跟你一起來?” 看起來,江紹還真沒騙她,他的確對阿爹照顧有加。只是,阿爹卻不能留在他手里。 糜老爹忐忑地看了眼張離,壓低了聲音:“那人又是怎么回事?我正睡著,突然把我叫起來,再一看你哥哥留下的人都被放倒了,我還以為遭了盜匪了?!?/br> 糜蕪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張離,張離似乎察覺到了,忙轉過頭去,糜蕪這才說道:“阿爹,江家太太跟娘親有過節,想對付我們,所以我托了人來帶你出去?!?/br> 糜老爹嚇了一跳,忙問道:“???那怎么辦?你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我沒事,他們有求于我,不敢對我怎么樣?!泵邮徲挚戳搜蹚堧x,低聲說道,“阿爹先跟著那人走,等我安頓好了,就來接你?!?/br> 糜老爹急了,忙忙地說道:“那怎么行?江家人既然要對付你,咱們爺兒倆還是一起回家吧!” “阿爹,”糜蕪從袖子里摸出一個錦囊,悄悄塞進糜老爹手里,“我還有要緊的事,現在不能走,這個你替我收著?!?/br> 糜老爹疑惑地看她,糜蕪瞟了眼張離,道:“這是銀票還有一個綢緞鋪的文契,有了這個,咱們就有了退路。阿爹,現在這些人你也不要太相信,平時留神防備些,萬一發現什么不對就想法子跑,要找我的話就去城南關王廟第三家,有家姓許、女兒叫拾翠的,讓她家給我捎個信,我再想法子安置你?!?/br> 以她的感覺來看,崔恕應該不至于用糜老爹要挾她,然而總不可全信別人,總要給自己留一線退步。 糜老爹越聽越驚,不覺牢牢抓住她不放,急急說道:“囡囡,你在江家是不是過得不好?囡囡聽話,跟阿爹回家吧,金窩銀窩也不如自家的草窩,有阿爹在,絕不讓你受委屈?!?/br> 糜蕪微微一笑,道:“阿爹,來都來了,怎么能輕易走了?” 既然有機會往上去,就絕不要白走這一遭! 糜老爹把她從小養到大,最知道她的性子,聲音就有些哽住了:“囡囡,你從小就主意大,阿爹是個沒用的,幫不了你,還盡給你拖后腿??墒青镟?,你千萬小心,阿爹只想要你好好的?!?/br> “阿爹,我這么機靈,怕什么?”糜蕪撒著嬌搖搖糜老爹的胳膊,“阿爹別擔心,等我都安頓好了,就來接你?!?/br> 父女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直到張離過來催促,這才戀戀不舍地分別,糜蕪出得門時,崔恕早已經不在那里了,另一個青衣男人向前行禮,道:“屬下何卓,奉主子之命護送江小姐回府?!?/br> 一個不明不白住在江家的人,派頭還挺大,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回到倚香院已經是后半夜了,糜蕪對著妝奩解散了發髻,眉頭不覺蹙了起來。那張寫著“子時”的字條,是突然出現在這里的,崔恕的手下多是男人,要想溜進來在妝奩中留下字條,總是不大方便,也許這倚香院中,就有崔恕的人。 可倚香院里的人,都是她才來時就定下的,后面并沒有變過,如果有崔恕的人,那說明崔恕從一開始就安排了人盯著她,為什么?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留意的呢? 她身上所有能引起人關注的,第一是身世,第二就是容貌,幾次交手,也能看出崔恕并不是貪色的人,而他既然那么瞧不上江家,對她江家私生女的身份,自然也不會看在眼里,那么,她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 糜蕪握著金背梳,慢慢地梳完了頭發,在掛著櫻草色雙面繡草蟲帳幔的拔步床上躺下。不對,她這張臉不僅是美色,更重要的是,和惠妃一模一樣。 吸引了崔恕的,不是美色,而是惠妃。 在昨日之前,他們并沒有太多接觸,可崔恕卻說她進不了宮,想來他早就有了安排,他不肯放她進宮。除了惠妃,沒有別的原因會讓他這么做。 選秀先由內廷局初選,后面由帝后親自決定,崔恕再厲害,也不可能左右帝后的決斷,那么他能動手腳的環節,就是內廷局的初選。 糜蕪閉上眼睛,翻了個身。竟然能打通內廷局,他背后的人,肯定大有來歷。 她突然又睜開了眼,龍椅上坐著的那位,也姓崔呢。從前不覺得有什么,但此時想來,總覺得格外詭異。 五更時分,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糜蕪從沉睡中驚醒,剛披了衣服坐起身來,就聽見江紹在廊下叫她:“meimei?!?/br> “哥哥?!泵邮徱皇滞炝祟^發,另一只手推開了窗,“怎么這會子來了?” 江紹原本是接到糜老爹失蹤的消息過來質問的,此時卻是一怔,就見她睡眼惺忪,臉頰上猶自帶著初醒時淡淡的暈紅,看上去如同 倦開的海棠,說不盡的嬌媚喜人。 心頭的急怒頓時消了一半,江紹半晌才道:“糜老爹不見了,meimei知不知道?” “知道呀?!泵邮彂袘械匾恍?,攏緊了領口,“我接走了?!?/br> 江紹又是一怔,他沒想到她竟然這么坦然地承認了。千萬句話都堵在心里說不出來,江紹許久才道:“我說過,會好好照顧糜老爹,meimei為什么不肯信我?” “哥哥沒有為難我阿爹,我很感謝。不過哥哥也應該知道,”糜蕪慢慢合上窗,“我不喜歡受人要挾?!?/br> 江紹怔怔地站在廊下,又是難過,又是疑惑,先是吳成龍,再是糜老爹,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每次都能勝他一籌?到底是誰在幫她? 失去了所有能牽制她的籌碼,又惹得她厭憎,今后該如何跟她相處?江紹長嘆一聲,要么一開始就拿捏住她,要么就一直護著她,他兩頭搖擺,既失了她的心,又惹得母親不快, 如今落到這個境地,江家的將來,究竟會怎樣? 近午時分,糜蕪親手給趙嬤嬤奉了茶,閑閑地問道:“嬤嬤,宮里的貴人們也都是選秀進去的嗎?” “有些是,有些不是?!壁w嬤嬤道。 “那位貴人呢?”糜蕪說的聲音放低了。 趙嬤嬤自然知道她問的是誰,原本宮闈秘事是不能向人說的,然而賢太妃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她好好教導自家這個侄孫女,況且兩天相處下來,趙嬤嬤也看出糜蕪是個心里有成算的,將來進了宮前途肯定不可限量,早些把這些關竅跟她說清楚,也免得她將來吃虧。 趙嬤嬤壓低了聲音,道:“自然也是,不過宮中另有傳聞,據說貴人的名字起初并不在選秀單子里,是陛下親筆加上去的,不過這些都是傳言,小姐閑聽聽罷了,不要當真,更不要跟別人提起?!?/br> 起初不在選秀之列,那么惠妃的身世或者年齡之類的,必定不符合秀女的要求,但能讓皇帝親自加了她的名字,這個惠妃,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莫非崔恕是怕她成為下一個惠妃?可即便她是,又跟他有什么相干? 糜蕪正想再問,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跟著就見江紹闖進來,臉色煞白:“meimei被內廷局退了!” 第30章 糜蕪是在核驗身份時就被退下來的, 江紹托人再三打聽, 只打聽到內廷局認為糜蕪生母不明,不合規制, 所以退了她的名字。 能進選秀的大多數是勛貴世家, 內廷局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連人都沒見便退了下去, 這種情況在此之前從沒有過, 江紹心急如焚,到底是內廷局的意思還是皇帝的授意?難道江家已經徹底失了帝心? 正房中,顧夢初掀了被子, 繃著一張臉吩咐道:“讓小妖精立刻滾過來!” 從那天二房鬧過之后, 她便病倒了,這些天一直沒能下床, 此時突然聽見這個消息, 失望之余,想要報仇的一顆心怎么也壓不住。 從前她雖然對江紹的夢半信半疑,總還是指望著糜蕪進宮后, 能讓江家恢復從前的爵位甚至更能進一步,如今進宮的路子已經徹底斷了,她還有什么顧忌?早該殺了她, 痛痛快快地報仇! 顧夢初掙扎著下了床, 一邊伸手讓王嬤嬤伺候著穿衣,一邊說道:“小妖精妖妖調調的,一看就不是正經人, 我早說過她選不上!也好,既然沒了用處,正好痛快收拾了她!” 王嬤嬤心里一喜,忙道:“她們娘兒倆實在欺人太甚,太太早該收拾她了!” “最好把吳成龍找回來,丟給他做外室?!鳖檳舫趵淅湟恍?,“到時候先把她從族譜上除了名字,再找機會下手,我要讓她死也死的聲名狼藉!” 王嬤嬤連忙獻計:“即便吳成龍找不到也不打緊,人捏在太太手心里,想要她怎么死,還不是跟捏死螞蟻一樣!如今伯爺也厭棄了她,還怕她能翻天不成?” 一句話提醒了顧夢初,便問道:“紹兒這會子去哪里了?” “伯爺出去打聽消息了,都說小姐這次被退下來有點古怪?!蓖鯆邒叩?,“已經有幾撥人上門來問了?!?/br> 顧夢初扣好領口的藍寶石扣子,皺著眉頭說道:“這事確實有些古怪,內廷局以往怎么也得見了人再定去留,還從來沒有過只報了名字就被退下來的,會不會有別的內情?” 她想起江紹那個古怪的夢,突然就有點心驚,難道皇帝真的厭棄了江家,就連他們送的秀女,都要退下來? 就在此時,只聽糜蕪的聲音在外面說道:“太太?!?/br> 滿心里頓時只剩下了報仇,顧夢初快步向外走去,還沒出門先已罵道:“沒廉恥的東西,還有臉往我這里來!” 一踏出房門時,才看見不僅是糜蕪,連江紹也在,顧夢初怔了一下,道:“你不是去打聽消息去了嗎?什么時候回來的?” 江紹趕著回來,正是怕她為難糜蕪,忙道:“兒子怕母親擔憂,所以忙著回來了,母親,如今情勢不明,過兩日等母親身上好些,只怕還得勞煩母親往各處世交家里走走,探聽探聽宮里的意向。再有,兒子已經召集了族老們明日過來,叔父嬸娘要當著眾人的面給母親賠禮道歉?!?/br> 顧夢初點頭道:“好,既然族老們都要來,正好把這件事一起辦了?!?/br> 她一指糜蕪,道:“明日從族譜上把她的名字除掉,外室留下的孽種,我們江家不要這種傷風敗俗的東西!” 江紹忙道:“meimei是進過祠堂,上告過列祖列宗才記進族譜里的,豈有出爾反爾的道理?meimei的名字除不得?!?/br> 顧夢初病了幾天,也沒什么精神跟他爭辯,只揉著太陽xue說道:“去把吳成龍找來,他不是給過聘禮嗎?人讓他領走!” 江紹還沒來得及說話,先聽見糜蕪說道:“吳成龍只怕是找不回來了,不過太太,大約吳家的人這幾天就要找上門來?!?/br> 江紹吃了一驚,顧夢初也是一怔,問道:“什么吳家的人?” “吳家活生生一個兒子沒了蹤影,豈有不找的道理?”糜蕪慢悠悠地說道,“雖然太太的人喬裝改扮過,不過,細竹胡同的房子還在,太太派去蘆里村的人還在,我這個知情人也在,若好就罷了,若是不好,我就告訴吳家人,是誰弄走了他們的寶貝兒子?!?/br> 她早知道即便弄走吳成龍,顧夢初也不會罷手,所以之前便跟劉氏商量過,由劉氏悄悄派人去蘆里村候著,顧夢初不提這事便罷,若是還不消停,就把這件事透露給吳家,吳家雖然只是個小小的舉人,可是兒子丟了,怎么可能不上門來找?到時候一旦傳揚出去,平安伯寡居的母親派人帶走了一個壯年男子,光是京中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顧夢初即便不被氣死,也絕對沒精力再來對付她。 江紹已經驚訝到說不出話來,顧夢初氣得怔了,一字一頓說道:“你說什么?你再給我說一遍!” “我說,吳成龍人是太太帶走的,丟也是從太太手里丟的?!泵邮徯α讼?,美目流轉,“太太若是安心養病,那么大家就相安無事,如果太太非要與我為難,那就沒法子了,我只好告訴吳家人實話,等吳家找上門來,二房怎么說,族里人怎么說,還有平日里來往的世交們怎么說……太太還是再斟酌斟酌吧?!?/br> 顧夢初眼前一黑,只覺得怒氣亂哄哄的往頭上沖,揚手便向糜蕪臉上摑去,糜蕪伸手架住她,笑吟吟的:“太太身子不好,這么大火氣,可是不利于保養呢?!?/br> 顧夢初使勁掙了一下沒有掙開,氣急之下,脫口說道:“妖孽!當年你娘害死我了我娘,如今你又想害我,我拼著這條命不要,也要收拾了你!” 糜蕪牢牢地抓著她,心里卻是一驚,難道說娘親跟她有殺母之仇?這就難怪顧夢初這么恨她了!只是,這話有幾分可信?娘親那么溫柔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害人? 江紹見勢頭不對,連忙上前勸阻,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蒼老嚴厲的聲音:“住手!” 劉氏沉著臉快步走了進來,冷冷地看著顧夢初,斥道:“虧你還是大家子里頭當家的太太,你看看你這個模樣!竟然跟小輩動起手來了,你的教養體統,都讓狗吃了嗎?” 顧夢初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來,江紹連忙拉開她們兩個,勸解道:“母親消消氣,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好商量?!?/br> 劉氏早把糜蕪拉在身后,冷冷說道:“還有什么可商量的?先是苛待長輩,接著虐待晚輩,江家幾輩子的臉面都讓她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