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難得取笑道。

    他狹長的眼睛微微彎起，一下子看紅了少女的臉頰。

    “喂！”

    她氣鼓鼓的，“蓋亞，你、你怎么這樣！”

    少女充滿活力的聲音回蕩在午間的林蔭道，激起一群飛鳥。

    它們在半空徘徊，落下，徘徊，又落下，清脆歡快的啼聲遍布學院。

    ……

    食舍。

    “一份奶酪？噢，沒有！杏仁薄餅？賣光了。小羊排？當然也沒有！”櫥窗口，帶著白色圍兜、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沒好氣地將盤子一推，“抱歉，弗格斯小姐，只有法棍?！?/br>
    ……只有法棍？

    柳余不信地指著旁邊，年輕的神眷者們正興高采烈從另一個人手中拿過食盤：

    “那他們怎么有？”

    “弗格斯小姐——”向來對她和顏悅色的女人雙手環胸，視線落到她和蓋亞相交的手上，“——我們食舍不歡迎異教徒，也不歡迎和異教徒當朋友的……”

    “……弗格斯小姐您?！?/br>
    變得可真快啊。

    柳余想，去翡翠之森前、和蓋亞一起來食舍時，這位表現得就像看見失散多年的兒子。點一塊小羊排，可以給一塊半，還得附加半塊奶酪。

    “可是，卡莎大媽，只要我貝莉婭·弗格斯還是神眷者一天，你一個……”她頓了頓，用輕蔑的眼神，“凡人，一個冒犯我的凡人，我要對付你，沒人會為你說話?！?/br>
    卡莎大媽愣住了。

    她可從來沒想過，在那異教徒面前、總是笑得像朵花一樣的弗格斯小姐會說出這樣的話。

    “弗格斯小姐，您這樣……”

    女孩漂亮白皙的手指又推著食盤回來：

    “杏仁薄餅，葡萄奶酪，小羊排——現在?！?/br>
    傲慢的、理所當然的聲音。

    “是，是?！笨ㄉ髬屧谛牡琢R了一聲，卻到底還是手忙腳亂地將東西裝好，推出櫥窗，“弗格斯小姐，您的食物?！?/br>
    柳余看著明顯比平時縮水一半的小羊排，和干巴巴的奶酪：

    “再來一份一樣的?！?/br>
    “抱歉?！边@回，卡莎大媽挺起胸脯，“給尊貴的神眷者提供食物，是我們食舍的工作。但異教徒……不包括在內?！?/br>
    “除非您踏過我的尸體，否則，休想——”

    看著對方一臉“隨時愿意為光明而死”的光輝燦爛，柳余閉上了嘴。

    “貝莉婭，我吃過了?！边@時，蓋亞接過她手中的盤子，“走吧?！?/br>
    柳余跟了上去。

    竊竊私語聲在耳邊不斷。

    “真可惜，如果沒去翡翠之森，萊斯利先生就還是虔誠光明的星辰騎士……”

    “你居然在為一個異教徒可惜？如果是我，在成為異教徒的一剎那，就會用手中的利劍刺穿自己的心臟。他背叛光明，背叛神對他的寵愛……他有罪?！?/br>
    “是的，他的罪孽，應該用熊熊燃燒的火焰焚凈，我為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氣而感到窒息?！?/br>
    “可弗格斯小姐居然沒有和他劃清界限。一個虔誠的光明信徒，卻因為狹隘自私的愛，而選擇跟一個異教徒在一起……真叫人費解?！?/br>
    在一片異樣的眼光里，兩人選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靠著墻。

    “蓋亞，這幾天……食舍都不給你食物嗎？那你吃什么？”

    柳余拿起一塊薄餅、頂著無數灼灼的目光，要推給他，卻被拒絕了。

    “不用?！?/br>
    蓋亞搖頭。

    他食指在空中輕輕一招，竟然有一只鳥兒穿過半開的窗，棲息在他的指間。

    光斜斜地照進來，襯得他眉目安靜而溫柔：

    “我有許多……朋友?！?/br>
    “他們會送來食物?！?/br>
    “林中的果子，清澈的山泉，就像是一場……奇妙的魔法?！?/br>
    鳥兒嘰嘰喳喳叫。

    柳余：……

    行吧，神蠱惑的對象，可不止是人。

    “那我開動啦?！?/br>
    薄餅輕輕地咬上一口，在嘴里化開，nongnong的奶香混合著杏仁的香氣在鼻尖蔓延開來；夾雜著點點葡萄干的奶酪，煎得香噴噴的小羊排……

    柳余享受地閉上眼睛，只覺得重回人間。

    就在這時，桌子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嘩啦啦——”

    柳余心道：

    來了。

    她等的來欺辱蓋亞的人來了。

    她會和他同進退。

    ……就是可惜了這些食物。

    桌上放得整整齊齊的食盤，連著盤上的碗碟天女散花一樣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一身華貴瑪瑙紅的瑪麗公主造作地收回手：

    “噢，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不過我想……仁慈大度的弗格斯小姐一定不會跟我計較這一點點冒犯。畢竟……您都能跟異教徒親昵地坐在一塊?！?/br>
    金發少女激動地站了起來：

    “瑪麗公主，您太過分了。其他人說，也就算了，可我們畢竟是同學，何況……蓋亞的裁決還沒判下，您該跟他道歉?！?/br>
    “道歉？一個異教徒？”瑪麗公主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事，“您讓我，一個尊貴的光明信徒、神眷者，和一個墮落的異教徒道歉？”

    “可就在不久前，尊貴的瑪麗公主，您還為了得到這個異教徒，做了一些……”柳余頓了頓，“不太名譽的事?！?/br>
    “那、那是本公主眼瞎！”

    瑪麗公主的視線落到桌邊，如玉一樣的少年安靜地坐在那，依然俊美得讓人心折。

    她的視線又連忙飄開：

    “現、現在可不了！一、一個異教徒！捆在絞刑架、死上一萬次都無法洗清他的罪孽，本、本公主可不會再喜歡他了??！”

    “原來……您的愛，那么膚淺?！?/br>
    柳余輕輕嘆息，“您愛的，不過是他原來的光環，愛的是未來的星辰騎士，可您看不到他的心……”

    “萊斯利先生的心，就像這世上最純凈的鉆石，溫柔而堅定。他并非墮落，只是遭遇到了一些挫折，不過我相信，終究有一天，他會重新回到光明神的環抱。我永遠信他?！?/br>
    少女臉上的堅定，讓她看起來，像是世上最純粹、最干凈的安琪兒。

    “放屁！異教徒就是異教徒！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有人在旁邊罵。

    瑪麗公主像是從這句話得到力量，驕傲地挺起胸膛：

    “我們走！”

    她氣勢洶洶，眼看就要撞上柳余失了一臂的右肩——

    這時，一道風阻止了她。

    剛才安靜坐著的少年站起，擋在了柳余的身前。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綠眸仿佛藏著地底不息的暗河：

    “瑪麗公主，您失態了?！?/br>
    瑪麗公主像是被咬掉了舌頭的貓，一下子跳了起來：

    “萊、萊斯利先生，我、我，我不是故意……”

    不知想到什么，立馬又理直氣壯了：

    “是！我是故意的！怎么了？懲罰一個自甘墮落的光明信徒，我有什么錯？！”

    “噢，光明神在上！”這時，卡莎大媽從后廚的門跑出來：“這些瓷器、這些瓷器……”

    來自東方古國的瓷器異常珍貴，即使光明學院財大氣粗，能將這些東方彩瓷當做尋常的餐具，供神眷者們使用——可也絕對不包括，為故意損毀的瓷器買單。

    “請記在瑪麗公主的賬上?！绷嗟?，“還有我剛才那頓食物一起花去的盧索?！?/br>
    “記就記！卡洛王室可不像你們弗格斯家，還需要靠出賣尊嚴來獲得金錢?！爆旣惞鞲吒叩芈N起她的下巴，“你們也覺得我錯了？”

    她問身后的跟班。

    那兩個從前看了蓋亞還臉紅心跳的少女，此時板著一張臉：

    “不，瑪麗公主，您沒錯！萊斯利先生已經叛神！對叛神者和他的朋友，一切處罰都不會過分?！?/br>
    “是的，你們說的沒錯，非常好！”

    瑪麗公主伸手撫了撫頭頂弄亂的羽毛，“明天見，弗格斯小姐，萊、噢不，異教徒先生，但愿接下來，您還能過得愉快！光明學院歡迎您?！?/br>
    柳余冷冷地看著瑪麗公主帶著跟班們一步三搖地走了。

    而其他人除了掃來兩眼，也都偃旗息鼓了，不由遺憾地坐下，重新點了一份一樣的。

    回女舍路上，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神眷者們避得他們遠遠的，表現得就像他們突然從人，變成了令人作嘔的臭蟲、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細菌，多靠近一點、都會被傳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