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二
壽筵設在尚書令府后園花廳內。 貳貳抱女步入庭園,見階石下、回廊內外、山石與卉木旁,有許多男女小童在玩耍,都穿著錦繡衣服,打扮得粉妝玉琢,小犬一樣活潑潑,東奔西跑。 這是主理壽慶的崔氏外甥特為王士宜安排的百子千孫圖,除去親戚家的小孩,也有王楚養在輞川的庶子女。 貳貳當然想不到其中奧曲,只覺得這是秩秩練習社交的好機會。 秩秩沒有同齡玩伴,總是和大人相處,又愛模仿祖父,行事作派未免過于嚴肅早熟,欠缺小孩子的朝氣。 貳貳將她放在兒童當中,叮囑婢媼遠遠地看著,便與王楚攜手入花廳。 秩秩煢煢而立,目送父母離開,似離巢的幼雛。 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小男孩跑過來,遞給她一只綴流蘇的多角繡球。 她煩悶地搖頭。 小男孩又要拉她去玩。 秩秩立刻把手背到身后,連連搖頭,“腌臢!” 小男孩不以為忤,笑嘻嘻在她腮上一吻,“親親?!?/br> 秩秩素有潔癖,從來不喜至親以外的人觸碰,當下像被蜜蜂蟄了,“呀”地尖叫起來,稚嫩的嗓音穿透熙嚷的人聲,引人側目。 王士宜在竹亭里與幾個老友煮茶閑談,聞聲,先于婢媼趕過來,抱起秩秩,問:“怎么了?” 秩秩頰上掛著一滴淚,手指小男孩,“腌臢!” 小男孩抬起蒲桃似的大眼睛,無辜地望著祖孫倆。 王士宜瞥他一眼,問:“這是誰家童子?” 邢驪在回廊內,連忙走過來,恭謹行禮,也教小男孩作揖,“秉相公,是妾之子阿夔?!?/br> 王士宜卻對“阿夔”這個名字無所觸動,“管好他,勿再驚擾小縣主?!?/br> 邢驪低眉順目地稱“是”,待王士宜走開,才抱著兒子,安慰地偎臉,“阿夔,方才你怎么不知喚翁翁?我教過你的呀?!?/br> “翁翁?”阿夔好奇地望了一眼王士宜的背影,開始背誦母親教的稱呼,“翁翁,娘娘,耶耶,meimei——孃,還有什么?” 這些稱呼他早已背熟,卻難得使用一次。 王楚在輞川的子女,就如同他在輞川的姬妾,仿佛生活在王家尊長的記憶死角。 阿夔出生后,因是第一個男孫,也曾被送到尚書令府給祖父母過目。之后,除了年節的參拜與賞賜,祖孫間再無別的互動。 邢驪以為這是高門巨室的常態,如今看來,王家尊長并非沒有含飴弄孫的興致,只是一樣的孫輩,在他們眼中,是有高低貴賤之別的。 那個霜雪般嚴肅冷洌的小女孩,就是公主的女兒吧?那副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的作派,的確比阿夔更像王家的孩子??墒?,她因此就比阿夔可愛嗎? 邢驪為兒子感到不平,也為自己感到不平。 類似的節慶場合里,她遠遠見過幾次公主。按照王家規矩,她甚至沒有資格上前見禮,也因此好奇,公主知曉她的存在嗎? 輞川姬妾們一致的討論結果是:公主并不知曉她們這些姬妾的存在。否則,豈會不來找她們的麻煩。新周公主雖不比大唐公主拔扈,也發生過笞死駙馬侍妾的先例。 頭腦里浮現小公主單純寧靜的眼神,邢驪的心中忽然騰起冒險的沖動,要打破那寧靜,傷身隕命在所不惜。 * 王楚少年時居住的院落里,有一架秋千。王楚與貳貳閑逛至此,坐下來說話,很快變為無言的唇齒交流。 他的近侍匆匆而來,見此情景,忙又退出,以指扣門扉,“主君?!?/br> 王楚放開貳貳,來至門外。 近侍附耳密告。 他的神色似有震動,回到貳貳身旁,微笑道:“我有事須出門去,晚上或許不回來了?!?/br> 貳貳詫異,“什么了不得的事,連家翁的壽筵也要缺席?” 王楚不答,只叮囑她,“你今晚也留宿此間,不要再回公主府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