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鋒_分節閱讀_76
“世上無難事。貴峰峰主不是曾與我祁家有段淵源嗎?先生將這柄斷劍帶著,”祁重之說著,解下腰間兩截斷劍,交與李兆堂,“峰主應該認得祁家印記,我再親筆寫一封信,日后必定親自前往濟世峰,兌現之前與先生的承諾?!?/br> 聽他言下之意,李兆堂一愣:“怎么,公子不跟我們一同回去?” 祁重之搖搖頭,抬目望向京兆方向:“不了,醫治赫戎刻不容緩,可我還有沒處理完的家事,會拖你們的后腿?!?/br> 頓了頓,他又道:“先生放心,有赫戎在你那,待我了結完私事,自會前去找你們?!?/br> 李兆堂:“公子說哪里話,祁氏千金一諾,李某信得過?!?/br> “多謝,”祁重之一點頭,“過會我去前面,那里有個小村鎮,我給你們找輛馬車,再找個認路的車夫,盤纏就先給先生帶著,京城已經不遠,留我幾個干糧就成?!?/br> 三言兩語間,他已將幾人的去向干脆定下,不復先前連馬都不愿去劫,非得下步慢慢走的猶豫。李兆堂無話可說,只得答應。 等諸事置辦妥當,已經臨近黃昏,空氣依舊悶熱,憋得人喘不過氣,應該是下雨的前兆。 “照天兒來看,這場雨還小不了呢。小哥兒,等雨停了再走吧?!闭襾淼能嚪蛲焐駠u。 祁重之不容置喙:“不,就現在啟程。我付你三倍的價錢,務必日夜兼程,盡快帶他們趕到濟世峰?!?/br> 車夫想起車廂里半死不活的赫戎,看在錢的面子上,同意了。 祁重之掀開簾子,最后看了眼赫戎,跟李兆堂點了點頭,落下車簾,退后兩步,車夫甩起馬鞭,馬兒嘚嘚奔跑起來,載著他的念想,漸漸縮小在視野里。 他本來很想再去抱一抱赫戎,很想再多看他兩眼,但怕越猶豫越會舍不得。 他只恨自己不通醫理,面對昏厥的赫戎,除了束手無策的干著急,什么都做不到。 只望此去千里,他珍之重之。 一定能好起來。 送走一樁麻煩,祁重之轉回頭,該應對另一樁麻煩了。 張平森,不知道在義子離家出走后,他過得如何。是會真的日夜擔憂、盼望兒子早日歸家,還是無動于衷、認定他早晚會在外面被發狂的赫戎殺死? “義、父,”昏暗空蕩的坦途大道上,他孤零零站在道邊,寬袍隨風獵獵鼓起,嘴唇翕合,一字一頓道,“我回來了?!?/br> 回來索命。 漂泊大雨下得湍急,黑夜中不時劃開刺目閃電,馬車走得很艱難,馬蹄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濘道路上,濺起的泥巴沾臟了車夫的褲腿。 雨聲如雷,他不得不拔高嗓門朝車廂里喊:“公子,前面有間茶棚,咱去避會兒雨,等雨停了再走吧!” 沉沉的聲音從后方傳來,不大,卻很清晰地傳進車夫耳朵:“可以?!?/br> 車夫得了赦令,松一口氣,加快趕車速度,朝茶棚奔去。 小小茶棚四面漏風,店家早不知去向,三人并一輛馬車躲在里頭,十分逼仄。 車夫抹把滿臉的雨水:“公子,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啊?!?/br> “快死的病,”李兆堂將赫戎攬過來,鉗起他消瘦的下巴,仔細審度他的臉,“這一路上,管好你的嘴,如非必要,不要跟我說話。我討厭聒噪,聽清楚了?” 車夫大張著嘴,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位白天還溫文儒雅的先生,剛剛的確是在跟自己說話。 李兆堂的面目,在漆黑的夜間被襯得晦暗不明,天際偶然一道白光劈過,映亮他深邃的眉眼,恍惚中,竟與他懷中昏迷的男人有三分相似。 “塔圖里,”噼噼啪啪的雨聲里,車夫隱隱約約,聽見他再次出聲,以一種奇異的腔調,似乎在哼唱著一首歌,“塔圖里,我親愛的……遠在他鄉的……塔圖里?!?/br>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下bug 第56章 第五十四章 入夏后多雨,張家小姐難耐濕冷,不慎感染風寒,一拖再拖,總不見好轉,終究咳成了癆病。十幾歲正如蘭的年紀,卻瘦如細風,隱有飄然歸去的架勢。 張平森愁白了半邊頭發,京城里數得上名號的大夫都找遍了,可張小姐是從小底子不好,根基就沒打穩,如今才開始調養,已然來不及了。 除非有天賜的靈丹妙藥,否則只有兩個字——等死。 張小姐性情溫婉,素來良善,然而好人從不長命。得知此事的人無不惋惜遺憾,張家從此籠罩在慘淡愁云里,仆役們來往做事,都輕聲慢步、小心謹慎,生怕觸了主子的霉頭。 這日午間時分,書筠剛在侍女的服侍下喝過藥,倚在榻上閉目養神。雨后初晴,屋外驕陽撥云露頭,聒噪的蟬鳴聲又起了。 正當靜好,門卻少有地被砰然撞開,梳雙髻的小丫頭毛毛躁躁闖進來,小臉兒跑得通紅,扶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 書筠睜開雙眼,有氣無力搖搖頭,止住身旁侍女欲發作的口,輕輕笑道:“小葉兒,怎么了?慢慢說?!?/br> 小葉兒眼泛淚光,鼓著腮幫子,像醞著一股勁兒。 她繼而帶著哭腔喊,聲音脆亮,是十足的欣喜:“鈞哥哥……大少爺回來了!” 一句話如一記提神續命的良藥,書筠渾身微震,掙扎著要從榻上起身,侍女忙從旁將她扶住,臉上也帶著笑容:“小姐天天念著少爺,想他想得飯都吃不下,這可好了,少爺總算回來了!” “我去看、咳咳……”書筠強扯出一絲笑,“我去看看他?!?/br> 理應告知祁重之一聲,讓祁重之來探望她的,但她堅持要親自去迎闊別近半載的鈞哥哥。眾侍者見她臉頰因高興而浮上了血色,自是欣悅,紛紛不再阻攔,只盼祁重之能令她多開懷幾分,對她的病情或許有益處。 她被仔細攙扶著,慢慢走向前院,行一段距離,便不得不停下來歇歇。她嘴唇發顫,可是心里快活極了,一想到能見到祁重之,便什么病痛都忘了。 年輕男人就孤身佇立在院落正中,一身青灰長袍勾出挺拔身形,他像一幅寡淡的畫,只短短半年,原本豐潤的雙頰微陷,棱角分明不少,昔日眉宇間的跳脫與朝氣都已尋不到蹤跡,取而代之的,是那雙從未見過的沉郁眼瞳,和難以形容的鋒銳氣質。 “那是鈞哥哥嗎?”書筠躲在廊柱后,眼眶含水,遠遠瞧著他,“他瘦了,瘦得我要不認識了,他在外必定吃了不少苦?!?/br> 祁重之似有所感,緩緩轉頭,辨不明情緒的眼睛看向虛弱的書筠,兩人目光在半空相接,他心中想:她瘦了,瘦得我要不認識了。 只一別數月,就物是人非了。 他情緒復雜地注視她片刻,趕在她抬步想走近時,立刻移開視線,像是要逃離洪水猛獸一般,大步流星離開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