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鋒_分節閱讀_57
倏地落下一只漆黑的狗子。 第42章 第四十章 孟凡林覺得,拿郭先生的事兒來給祁重之敲警鐘的做法,很有效果。聰明如祁重之,必能領會他的威脅,明白再拖延下去,不會有他的好果子吃。 起碼這兩天,他對祁重之的識時務感到十分滿意。 鑄劍室內悶熱非常,中央爐火里燃著熊熊的烈焰。祁重之打著赤膊,汗流浹背,一身白皮囊亮得晃人眼。 李兆堂堅決不肯脫衣服,套著里三層外三層的寬袖大袍坐在角隅,像一只快被燒熟的龍蝦。 “你真不熱?” 祁重之甩去劉海上快要滴落的汗珠,屏氣凝神,將提煉出的少量錫小心翼翼兌入金銅中,大功告成后,方松一口氣,抬頭看向李兆堂:“脫了吧,我看你快暈了?!?/br> 李兆堂嘴硬,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不不,我不熱?!呀浺簧衔缌?,你一直都在調配這個,還沒弄好嗎?” 祁重之嘆口氣,接過下人遞來的冰毛巾,兜頭抹了把臉:“哪有那么容易,劍是死的,想要鑄把什么樣的兵器,就會有什么樣的標準,可人的手是活的,調劑時的分量總有偏差,這一樣少了,劍身就會偏硬易斷,那一樣多了,劍身就會過軟易折,古今多少名劍,每把都獨一無二、不可復制,原因就在于此?!?/br> 李兆堂唏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想不到一柄小小長劍,也內涵那么大的門道?!?/br> “的確,手藝越精湛的鑄劍師干起活來越嚴謹,單就調劑這一項,我爹當年就能翻來覆去琢磨四五天?!逼钪刂训谝慌渲仆.數脑辖唤o其余師傅,下一步是裝入坩堝熔煉,他腿不好,坩堝的開口架在高處,郡公惟恐他一個不穩悶頭栽進去,燒成一把灰燼,給他派了十好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下手。 他解下系在腰間的外衣,往后一甩搭在肩上,正要趁勢溜過去跟李兆堂嘮會嗑,外頭便火急火燎跑進來個小廝,進門先行禮:“李先生、祁公子!” 祁重之隱有一種直覺,不由自主停住步子,看向李兆堂。 李兆堂與他對視一霎,神色微變,也慢慢站了起來,試探道:“……可是濟世峰的人到了?” 小廝躬身:“是,已經到城外的涼崗亭了,約莫再有一個時辰就能入城,請李先生盡快準備一下?!?/br> 祁重之問:“我可以去給先生送行嗎?” 小廝:“大人吩咐,只要帶好護衛,祁公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br> 他說完,再行一禮,扭頭回去復命了。 祁重之接收到李兆堂焦慮不安的視線,把拐杖往墻邊一放,穿好外衫,嘗試著朝前走了兩步。 李兆堂忙問:“如何?” 祁重之回頭:“你的醫術高超,已經沒大礙了,就還有些疼?!?/br> “但還是不宜多動,你當心一些,”李兆堂囑咐完,四下悄悄觀望,見尚無人注意這邊,跟上他低聲耳語,“公子,此事非同小可,你真的想好了?” 祁重之:“想好了?!?/br> 二人各自回房換了身體面衣裳,馬車已在大門口候著,祁重之的在后,李兆堂的在前,沒安排在一處。 李兆堂借攙扶祁重之之機,湊近問:“鬼帥那邊……” 祁重之故意放慢了步子,與他多說幾句:“你最好不要寄希望于他,他不認路,我都拿不準他會不會準時到。你別慌,會騎馬嗎?” 李兆堂一聽這話,心都涼了半截,魂不附體地說:“……略懂?!?/br> “那就成,”祁重之說,“介時我給你信號,你拿著藥方,不要坐車,直接騎馬,別走正城門。也不用管我,是我害你至此,若有不測,就當是還你的人情?!?/br> 李兆堂瞠目:“祁公子,你——” 祁重之卻不著痕跡推離他,動作滑稽地爬上了馬車。 “李先生,請吧?!瘪{車的馬夫催促。 李兆堂怔怔望了會落下的門簾,長嘆口氣,拂袖前去。 成敗在此一舉了。 孟凡林早已等在了雅間,他爵位不高,竟能越過眾多大員,出錢包下了整座后樓,單挑了一間最寬敞的用來設宴。 李兆堂他們早到一步,濟世峰的閑雜人馬在其余客棧扎營,被流光閣的侍者引進來的,竟是位還未蓄須的年輕人。 李兆堂初一見他,只略略一掃,似乎并不驚訝,還是年輕人主動上前,先給李兆堂見禮:“大師兄?!?/br> 李兆堂眉心微蹙,少見的臉色不佳:“外公只派了你來?” 年輕人字句清晰,只回:“家丑不可外揚?!?/br> 李兆堂驀地捏緊了拳頭,險些當庭發作。 年輕人同姓李,叫李殿,自稱是李兆堂的師弟,師父是已故的濟世峰圣女李善蓉,即李兆堂的親生母親。 李殿八面玲瓏,為人圓滑,推杯換盞間,與大他幾十歲的孟凡林都能相談甚歡。酒席近半,自然要談起拿藥方來換神草堂一眾性命的事情,李殿異常爽快,仿佛能救濟世人的方子在他眼里,只是一張廢紙。這正合了孟凡林的意,得了夢寐以求的藥方,意味著他今后的路子將平步青云。 他酒灌得不少,臃腫的臉更顯骯臟的老態,兩只眼睛笑得瞇起,祁重之的座位被安排在他旁邊,他顯然喝多了,在大庭廣眾之下,就攥住了祁重之的手,端起一杯酒,強迫著湊到他嘴邊:“來來,祁公子也喝一杯!” 李兆堂憂心忡忡蹙眉,李殿一臉了然之色,但笑不語地舉杯應和:“祁公子少年英才,我也敬你一杯?!?/br> 若按祁重之平時的性情,必然不會去喝,此刻卻異常爽利,抽回手來,接過滿滿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再將杯口朝李殿及孟凡林一歪,果然涓滴未剩。 李殿哈哈笑道:“好,爽快!” 豈知祁重之接著擱下酒杯,起身告罪:“我負傷在身,不宜多飲。我是頭一回來流光閣,臨進門時,在院子里見了朵域外引進的蘭花,想去仔細看看,就不掃幾位的幸了?!?/br> 他這廂已給足了郡公的面子,孟凡林沒再苛求,大方吩咐:“去吧,找個人跟著你?!?/br> 祁重之躬身:“多謝?!?/br> 他由護衛攙扶,慢慢繞過桌面朝外走,不經意抬起雙目,淡淡掃過李兆堂的方位,與后者的目光接壤,各自心照不宣地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