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我便是夜夜笙歌,天天揮金如土,八輩子都花不光那些錢。父親對我寄予厚望,請了蕭呦的父親,做我的啟蒙夫子。我一直吊兒郎當的,讀書沒有耐心,瞧上了蕭呦?!?/br> “蕭呦性子溫順,像是一只小兔子,就是那種,你懂的吧,你一作弄她,她便面紅耳赤的,我覺得很有趣,常常逗她。有一日,宋堯來替蕭呦出頭了?!?/br> “我見到宋堯的第一眼,就覺得我們是一輩子的摯友。果不其然,我們的確是很投契,宋堯看著穩重,其實除了念書,最想做游俠,而我就想做一個日日躺著花錢的胖子?!?/br> 謝景衣忍不住笑了出聲,“那你的夢想倒是實現了。鋪子日日賠錢,你變成了個胖子!” 趙掌柜的清了清嗓子,“從那一瞬間起,我不就愛逗蕭呦了。我天天逗宋堯。茍夫子名聲大噪,宋堯想要拜在他的門下,我那整整一年,不分白天黑夜的讀書,把一輩子的努力都用光了,方才把以前不用心的東西學了個遍,跟他一起拜到了茍夫子門下?!?/br> 趙掌柜說著,頓了頓,看了一眼牌位,“早知道,我便不那么努力了,茍夫子不收我,我同宋堯有天地之別,差距越來越大,久而久之,便形同陌路了?!?/br> “我喝我的花酒,他讀他的書。若是沒有我,就憑他兜里的那兩個子兒,他也進不了彩蝶夫人的別院,就不會那么早的就沒了。宋堯他真的是一個好人,從來沒有做個任何壞事?!?/br> “人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是千真萬確沒有錯的!” 趙掌柜說著,走到了墻壁面前,動了動手,將那牌位轉了過去。 趙掌柜撓了撓頭,“我同宋堯,也不是你想的那樣。人宋堯一心要娶蕭呦呢!連未來生的女兒的名字都想好了,要叫宋熙。我……宋堯是我最好的兄弟?!?/br> 第367章 啥都不缺 “你怎么了?我可有哪里說錯了?”趙掌柜的見謝景衣不搭話,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奇的問道。 謝景衣搖了搖頭,“宋熙??!我大嫂就叫宋光熙,若不是我大嫂她母親不姓蕭,我差點兒要以為巧到一塊兒去了?!?/br> “那倒是沒有,宋堯同蕭呦家,都是尋常清流,要不然的話,蕭呦的父親,也不能給我當夫子了,我那時候可是出了名的頑劣?!?/br> 而且,趙掌柜苦笑了幾聲,“宋堯死了之后,蕭呦很快就嫁人了,這世間還記得宋堯的,怕是只有我一個了?!?/br> 趙掌柜的說著,一拍腦門,“你還記得那本賬冊么?上頭有一個名字被劃掉了的。當時我同你說的,我陪著那人去尋了王學二,他非常倔的把自己的名字給涂掉了,那個人便是后來蕭呦嫁的人?!?/br> 謝景衣來了興致,“那個人叫什么名字呢?同宋堯認識不認識??床怀鰜戆?,當年你們還是個你悅她,她悅他,我悅你的復雜關系??!” 趙掌柜扶在棺材蓋上的手指突然刮了一下,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過了一好一會兒,他方才又說道,“你可真不是人!別說九天仙女下凡塵!” 謝景衣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改口道,“蓬萊金仙渡海來……” 趙掌柜無奈地笑了出聲,“放心吧,都是很多年前的舊事了,我挺得住,不用費盡心思逗我笑了?!?/br> “首先,比起逗你笑,我覺得把你弄哭比較有意思;其次,我沒有費盡心機,我是出口成章!”謝景衣一板一眼的補充道。 “你活到現在,咋還沒有被人打死!謝老三!” 謝景衣眼珠子一轉,“有柴二郎在,對比之下,誰不夸我一句溫柔善良?” 趙掌柜的氣樂了,“我說到哪里來著?哦,你不是人!在我心中,宋堯千好萬好,蕭呦待他平平,我只當是她羞澀,這個天下,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宋堯呢?” “雖然二了吧唧的,但我當年真的是這樣想的。蕭呦后來嫁的人,叫吳成雄,吳家是做琴箏器樂生意的。同我們家一樣,也指望著他能夠光宗耀祖。他性子十分的古板,說起來,我去蕭呦家讀書,都怪吳成雄,他母親天天炫耀他的學問?!?/br> “我爹聽了,方才把我捆了去。我因為這事兒惱了他,把他裝麻袋里痛揍了一頓??赡芟衲阏f的,蕭呦早就喜歡吳成雄了吧?!?/br> “我后來只見過一次吳成雄,他父親有一次打了眼,看錯了一把了古琴,賠了個底掉不說,還活生生的給氣死了。吳成雄需要錢周轉,我看在蕭呦的份上,給他送過銀票,但是他沒有要,后來問王學二借了利子錢……” 謝景衣見他說得沒完了,打斷道,“吳成雄有沒有去彩蝶夫人別院?” 趙掌柜的一驚,果斷的搖了搖頭,“那倒是沒有。他不好這個?!?/br> “你說說別院的事情吧,雖然官家要用茍善中,但大理寺也不能夠隨隨便便就翻舊案,咱們得先找出確切的疑點來,再由大理寺翻案。畢竟宋堯人已經沒有了,咱們給他洗冤了不算,得大理寺公開的,清清白白的幫他洗刷冤屈才算?!?/br> 趙掌柜頓時紅了眼,他的聲音有些發顫,“你也相信宋堯?!?/br> 謝景衣搖了搖頭,“我不識宋堯,自不會隨便信他;可我識趙本洪,我信你?!?/br> 趙掌柜蹲了下去,嚎啕大哭起來,“他娘的,謝老三,你贏了。你弄哭老子了,你一點都不可恨,你溫柔又善良!” 謝景衣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兒,趁著趙掌柜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拿了棺材蓋上的rou干,啃了起來。 待吃完了一整條,她方才掏出帕子,扔在了趙掌柜的頭上,“差不多得了啊,一把年紀了,長得也不好看,哭得稀里嘩啦的,棺材都要受潮了。說說那晚別院發生的事情吧,咱們快些找出漏洞來?!?/br> 趙掌柜的拿起帕子,胡亂的抹了一把臉,“滾!爺爺我當年美絕京城!” 謝景衣盯著趙掌柜的看了又看,“那你們干嘛去看彩蝶,自己個擱家照鏡子不好嗎?” 趙掌柜的擦完了眼淚,蹦上了棺材蓋,那棺材板板震了震,差點兒沒有翹起來,不知道的,還當是地龍翻了身。 “那時候以前一塊兒啟蒙的不少人,都開始陸陸續續的中秀才,中舉人。師……茍夫子貪心,想要宋堯連中三元,一直押著我們不讓考。他說年少成名,看似風光,實則不易?!?/br> “十來歲便是中了進士,分去修書,老學究誰瞧得上你,分去地方,半大的毛頭小子誰能服你?不如再等上一等,一戰成名。我們雖然覺得他說得有理,但是你懂的?!?/br> “少年郎嘛,看著不如自己的人,都比自己個厲害了,多少有些不舒服。我倒是還好,若不是宋堯,我壓根兒不想讀什么書。正好彩蝶夫人設小宴……宋堯的琴彈得好,懂曲兒?!?/br> “我想著讓他散散心的,沒有想到……” “那會兒彩蝶夫人乃是京城里風頭最盛的花娘,她每逢初一都會辦大宴,那年八月十五,突然說要開小宴,只請十人,開一席,價高者得?!?/br> “去的十個人里,有八個都是我認識的。除了我,宋堯還有茍易為之外,還有我表叔趙清江,他兒子你見過的,就是在我鋪子里頭天天打盹不干活的那個小伙計?!?/br> 趙掌柜對于當晚的事情,記得很清楚,顯然在心中,不知道回想過多少次了。 …… 在東京城的大街上,溜達著一輛十分招搖的馬車,那通體蓋著雪緞,上頭用金絲線兒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兒,城里頭的人,都見怪不怪了。 這馬車定是洛陽趙家的,趙氏富家一方,傳聞他家的小郎君,那是喝著瓊漿玉液長大的。 趙本洪躺在馬車里,晃著腿兒,毫無形象的啃著一個大雞腿子,一邊啃,還一邊含混不清的說道,“宋堯,宋堯,你也吃呀!這雞腿是我阿娘做的,可好吃了?!?/br> 宋堯穿著淺藍色的長衫,端端正正的坐著,頭上用一根同色的發帶束著,手中拿著一把折扇,一看便是公子如玉。 “阿缺,咱們還是回去吧,若是讓老師知曉了,該罰我們抄書了?!?/br> 趙本洪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可不行,你看易為都來了?!?/br> 茍易為臉紅撲撲的,“我可不想來,你非要拉我來。阿爹可是說了,開年之后,就讓咱們去考了。咱們就出去玩這么一回,回去便好好溫書?!?/br> 趙本洪嫌棄自己的名字不威武霸氣,自己給自己一個字,叫缺。就等著人問,你為何要叫缺呢?那時候,他就能拍著胸脯說,因為小爺我,什么都不缺! 第368章 死亡夜宴 是的,他趙本洪打一出生就什么不缺,可又什么都缺,因為永遠都缺了宋堯。 宋堯聽了也不再反對,他并非是古板之人,也絲毫不怕被茍善中懲罰,他只是覺得,趙本洪發了那么些錢財才去得赴宴有些丟臉。 畢竟,真正的游俠,那都是翻墻趴屋頂上看美人的。 趙本洪眼睛一轉,便知道宋堯的想法,他嘿嘿一笑,坐了起身,“我可是聽說了,那彩蝶夫人生得特別特別的美,像一只蝴蝶一樣輕盈,能在人手掌心里跳舞,唱出來的歌,像是婉轉的夜鶯?!?/br> “尤其,尤其是雙足宛若金蓮,盈盈而握!” 宋堯同茍易為瞬間漲紅了臉。 宋堯清了清嗓子,伸出手來將趙本洪的頭發給搓亂了,“你又偷看什么不正經的話本子了,你才多大,就想這些?你阿爹可是囑托我盯著你,你要是敢亂來,我可不饒你?!?/br> 趙本洪臉色不變,耳朵卻是熱得像是要炸裂了一般,宋堯總是喜歡搓他的頭發,說他的頭發軟,還說他祖母同他說過,頭發軟的人,心腸也軟,是個好人。 “你怎么不饒我?”趙本洪帶著鼻音說道。 “罰你一個月不許食rou!” 趙本洪哀嚎一聲,躺倒下去,又翹著二郎腿啃起雞腿來。 宋堯看著他沒正行的樣子,別過頭去,撩開了馬車的小窗簾子,往外看去,涼風吹了進來,讓他的通紅的臉,稍微好了幾分。 彩蝶夫人的宅院,在城西的,占地頗大,隔得遠遠的,便能夠聞到金菊的香味兒。 臨到門口,茍易為反而緊張了起來,湊了過去,同宋堯擠在了一起,朝著馬車外看去,“阿缺,你可知道,今天都有些什么人?” 趙本洪拿帕子擦了擦嘴,將雞骨頭包好了,“除了我們之外,還有我那不爭氣的叔叔趙清江,京城福記米行的東家劉歸,說起那劉歸,可真不要臉,都七十歲來,還出來花呢!” “還有劉歸的胞弟劉來,我同你們說,你們去了,可別惹劉來,他是漕運上的人,脾氣火爆,傳說以前還做過匪;然后就是忠勤伯府的楊綽,你們都認識的,花名在外的公子哥兒,不過他書讀得倒是不錯,今年還中了進士?!?/br> 茍易為皺了皺眉頭,“怎么覺得都是些不著四六的人,彩蝶夫人怎么會招待這樣的人!” 趙本洪一聽,嚷嚷了起來,“說什么呢,說什么呢,書香門第的高傲又出來了不是!這小宴誰錢多誰去,當然富商多了。彩蝶夫人怎么了,你還真把花娘當天仙了呢!” “不都跟咱們一眼,一個鼻子兩個眼睛,要賺錢吃飯,不然的話,還食花飲露呢!一會兒看到彩蝶夫人出恭,你可別驚訝得哭爹喊娘??!” 茍易為啪啪啪的打了趙本洪幾下,“你這個人,真是的,一點雅興都被你說沒了!” 趙本洪偷偷的看了一眼宋堯,“我這是提前給你們警醒,省得你們被妖精勾了魂。再說了,也有來頭大的。我聽說的啊,我聽說嚴家人拿了三個帖子,至于要帶誰來,那我就不曉得了?!?/br> 宋堯驚訝的看了過去,“嚴家的誰,我們認識嗎?” 趙本洪切了一聲,“就是嚴二郎那個道貌岸然的狗東西?!?/br> 宋堯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看誰都不是個好的,要不就是不要臉,要不就是狗東西,好歹也是讀書人,說話別這么沖。那嚴家同后族關系密切,咱們都是平頭百姓,可惹不起?!?/br> “別說什么你家中巨富了,錢再多,那也惹不起衙內不是?” 趙本洪笑瞇瞇的點了點頭,“好,哥哥說什么,我就做什么!” 一旁的茍易為縮了縮脖子,離趙本洪遠了幾分。 三人下了馬車,便有婆子引入,這院子雖然雅致,但一來不及茍家的宅院別出心裁,步步是典故,二來不如趙家富貴,端是稀奇玩意兒?;ɑú莶?,亭臺樓閣的,好歸好,卻總覺得尚欠那么一分火候。 趙本洪有些失望,“哥哥,這有什么好看的,也經得住你這么盯著瞧?” 宋堯抬手指了指,“你不好花草,自然是不曉得的,這都是好些稀奇品種,以前在外頭可從來沒有見過。百樣菊花百樣香,你可別小瞧了其中的學問。我最近正在想著,怎么把這些香味兒,浸到紙里頭去呢!” “這樣咱們習字之時,不用出門,也能夠聞著花香了?!?/br> 趙本洪若有所思起來,“原來哥哥喜歡帶香味的紙啊,那以后我們一起開個鋪子,專門賣各種味道的紙!” 宋堯笑了出聲,“我就這么一說,想法來得快,去得也快?!?/br> 彩蝶夫人大約二十三四的年紀,的確是生得花容月貌,同那些懵懂的小娘子相比,自然別有一番風情。三人是來得最早的。 第二個來的,乃是趙氏兄弟,趙歸是個干癟的老頭兒,頭發胡子整個都白了,還穿著一身白衣,若是被按進墻里,怕不是只露出兩個黑眼珠子;趙來同他相反,大約六十來歲的樣子,聲若洪鐘十分的粗壯。 再來的是趙清江,他沒有同三人相認,自顧自的選了離主座最遠的位置坐了下來。 楊綽同三人都是認識的,一來就冷嘲熱諷的說道,“我當是誰呢,這不是茍夫子的三大高徒么?你們不是要考狀元么,怎么也來玩兒了?難不成,一科出了三狀元,茍夫子這白日夢做得可真厲害??!” “哥哥,你說這彩蝶夫人怎么著也是雅致之人,這園子千好萬好的,可偏有一個地方不好,那門沒有關牢,連路邊的野狗子,都進來朝著人亂吠了?!?/br> 楊綽大怒,剛想罵人,可瞧見席上其他人都饒有興致的看了過來,又忍了這口氣,今兒個是出來高興的,可不能在美人面前失了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