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謝景嫻說著,吸了吸鼻子,從床頭拿出一塊紅色的錦緞來,“這是大jiejie給你繡的被面,百子千孫圖,原本是打算你出嫁的時候,給你的?,F在只繡了一半?!?/br> 她說著,伸出手來,摩挲了一下那被面,遞給了謝景衣,“就算是大jiejie給你留的一點念想吧?!?/br> 謝景衣眼眶一紅,沒有伸手去接,柴祐琛推了推她,見她不動,伸出手來,接過了謝景嫻的被面,“多謝大jiejie。謝三,該回去了?!?/br> 謝景衣站起身來,盯住了謝景嫻的眼睛,“你當真不知道買官之事?你婆母問你拿嫁妝銀子,你就毫不猶豫的給了她一大筆?” 謝景嫻搖了搖頭,“我嫁過來之后,夫君待我很好,婆母雖然……但也很客氣。我們兩人性子都很溫和,十分的聊得來,三囡,大jiejie不騙你,在出這個事情之前,我在楊家,的確過得很好?!?/br> “婆母她人不壞,就是好面子了一些,平日里也不會花我的錢,生怕被人說嘴。當時她特別著急,我想一定是遇到了難處,又聽著是對夫君有益處的事情,婆母還給我寫了借款書……” 有些話有外人在,她不好說,當時她初初有孕,擔心婆母在楊皓房中塞人,也有示好之意。那筆錢放著也是放著,楊夫人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她也拉不下臉面去拒絕。 謝景衣說著,又看向了楊皓,“楊皓,我只問你一遍,你當真事先一點都不知曉,全是你母親的主意?我是什么性子的人,現在東京城里,八成人都知曉了?!?/br> “我今日話放在這里,你若是敢騙我大jiejie一句……流放是吧?有時候活著,可不如死?!?/br> 楊皓苦笑的搖了搖頭,“我不為自己推脫,我之前住在書院里,多半是景嫻去給我送東西探望我,我都是一個月回來一次,住上一日,便又走了。母親病了之后,我便知曉了,也曾經動過心思……母親同景嫻不懂,我不應該不懂?!?/br> 謝景衣點了點頭,站起了身,“這件事,不論如何,謝家不會插手,我也不會讓柴二插手?!?/br> 楊皓同謝景嫻神色微變,鄭重的點了點頭。 謝景衣話鋒一轉,說道,“現在有三條路,擺在你們眼前,你們自己選。第一,按照開始說的,拿休書來,謝家接我大jiejie回去。你跟你娘有事,我大jiejie同你兒子或者是女兒沒事?!?/br> “第二,公堂之上,你不要提自己動了心思,一口咬死自己認識到母親的錯誤,去向韓明義要錢,韓明義死活不肯給。你便想著,就當是被狗咬了。你娘有大事,你們亦脫不了事?!?/br> “第三,兵行險招,你現在立刻去告韓明義,告他貪贓枉法,忽悠你不懂法的母親,企圖賣官。后果如何,我也不好說?!?/br> 謝景衣說著,看了謝景嫻一眼,又看了看那塊紅布,“大jiejie,我言盡于此。阿爹若是知曉,你并沒有去買官,一定很為你高興?!?/br> “這是最后一次了”,謝景衣說著,垂了垂眸,“再見?!?/br> 第357章 送別 夜越發的深了。 謝景衣坐城東頭的一家小面攤子上,呼嚕著一大碗陽春面,在桌面上,還放著對街角賣的燒團子,以及街口賣的紅豆冰碗。 這面攤大約有六七張桌子,實屬不小,但往來吃面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遠離謝景衣的桌子,擠成一團,看上去頗為好笑。 倒是賣面的攤主,見多識廣,依舊樂呵呵的看著二人。 感覺到身上的灼熱目光,謝景衣輕踹了柴祐琛一角,“快些吃吧,咱們兩穿著夜行衣,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再待一會兒,得有人把咱們當山賊給舉報了!” 柴祐琛不緊不慢的夾了一筷子面,“有這么俊俏的山賊?” 謝景衣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臉,“說得也是?!?/br> “你相信楊皓的話嗎?”柴祐琛問道。 謝景衣端起碗喝了一口面湯,抬手喚道,“再來一碗,給我臥個蛋?!?/br> 攤主呵呵一笑,“稍等了,您?!?/br> 謝景衣將面碗一擱,“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左右我已經盡力了。我倒是突然想起來了,之前還讓你相看過他……哼?!?/br> “我沒有相看過他娘。這面怎么樣,我以前下衙晚了,經常來這里吃。和你的手藝,有幾分像?!?/br> 柴祐琛說的是上輩子的事,這輩子他才去了幾天衙門,回得晚了,也不擱自己家吃,巴巴的來尋翟氏,翟氏不但不嫌麻煩,每日換著花樣的喂,樂得合不攏嘴兒! 實在是心機深沉! 上輩子,柴二生辰的時候,倒是年年都能吃到她親手做的壽面,只不過那會兒,兩人不對付,她有時候會偷偷的舀多一些鹽,柴祐琛倒是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然后一晚上喝光官家心尖尖上的極品茶。那是他生辰,官家不能罵他,待生辰一過,便捶胸頓足,暗罵柴祐琛好幾日! 說來也是古怪,幾乎年年如此,三人倒是從未戳穿彼此,樂此不疲的一年又一年! 謝景衣想著,笑道:“不都是面么?能有多大的差別!” 不等柴二說話,端著面來的攤主卻是不樂意了,雙手一叉腰,罵道,“我說你們兩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孩兒,學什么不好,學那江洋大盜,整了這么一聲衣裳,就敢出來砸攤子了!” “我這做面的手藝,那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我大陳開國皇帝吃了,那都要贊一聲好吃!都是面,那里頭的差別,真是海了去了!小孩子家家的,吃過幾碗面,就在這里大放厥詞了!” “去去去,也不瞅瞅都是什么時辰了,快些家去!再吃多了積食,該睡不著了!” 那攤主竟是個有脾氣的,將端來的面,又拿了回去不說,麻溜的就把謝景衣同柴祐琛面前的碗碟收走了,一副對牛彈琴,老子的心血喂了豬的模樣! 謝景衣有些訕訕的,難得的慫了起來,她就是那么一嘴! 柴祐琛果斷的從兜里掏出了銀錢,拽起了謝景衣,“走了!” 謝景衣來了興致,拔腿就跑。 柴祐琛無奈的搖了搖頭,跟著追了出去,兩人跑了好一陣子,謝景衣氣喘吁吁的直不起腰了,柴祐琛還是一派風流自在,“可高興了?!?/br> 謝景衣又喘了好一會兒,“嗯,高興了?!?/br> “高興為何還要說最后一次了?” “為何不說?兩個笨蛋,笨到一起去了?!?/br> 不該靠娘家的時候,瞎靠,該靠的時候又不吭聲了,若是早些同他們說了,哪有今日這等破事? …… 一晃半月過去。 東京城這兩日簡直炸開了鍋,忠勤伯楊家上書參奏太學執掌韓明義,哄騙無知婦孺,賣官鬻爵,其心之貪,令人咋舌!以五大家為首的保守派尚未上奏折,王公一黨已經將韓明義狙成了篩子,官家桌案上的奏章,堆得起有一人高! 因為此事涉及科舉,京城之中一夜之間冒出了數不盡的讀書人,茶樓象棚各種聲音絡繹不絕,宛若一陣颶風,席卷了京城。 王公痛哭流涕,痛斥門生韓明義,寫《清正文》論士族,廣為流傳,京城紙貴,以此為起點,各位大儒紛紛撰文辯論,不管那有才的,還是沒有才的,不侃侃而談上幾日,簡直就不好意思稱自己是個讀書人。 熾烈的太陽掛在空中,謝景衣一手撐著傘,一手撩起了馬車簾子,扶著翟氏下了馬車。 翟氏眼眶紅紅的,走了上去,瞧見一身樸素的謝景嫻,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嗚嗚嗚的哭了起來,“我的兒,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方能再見!你說你……你說你……你叫阿娘如何是好??!” “那荊州同岳州雖然一江之隔,但卻有天壤之別,唯一想同的,便是民風極其彪悍,你自幼沒有吃過苦,說話大點聲兒都怕嚇死了螞蟻,去了那地方,該怎么過活?” “再說你這腹中,還懷著胎……”翟氏說著,一把拉住了楊皓,“不若讓景嫻留在京中,等出了月子,我再給連大帶小的一塊兒送過去?!?/br> 謝景嫻紅了眼眶,“阿娘,我沒事兒。公爹隨著婆母先去了,我同楊皓隨后慢行,邊走邊歇,不會有事的?!?/br> 她說著,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楊皓見狀,也跟著跪了下來。 謝景嫻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女兒不孝,自打出生以來,多令父母兄妹煩憂;此番又出了大錯,雖然僥幸平安脫險,卻讓父母飽受非議,令家族蒙羞?!?/br> “女兒慚愧,還望阿爹阿娘今后健康長壽,大兄阿妹萬事順意;此去之后,我們一定老老實實,本本分分……” 她說著,聲音哽咽起來。 翟氏慌忙扶了她起身,“傻孩子,你是我生的,做阿娘的,哪里圖你什么回報,做娘的,就只想要你好好的??!楊皓,我女兒此番受你家中牽連,他日你可不能再讓她受半點委屈?!?/br> 謝保林將翟氏拉了過來,“行了行了,別耽誤時辰了,一會兒天該黑了,讓他們去吧,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楊皓,旁的話,我也不多說,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br> “你們去了之后,要經常叫人捎信來?!?/br> 楊皓點了點頭,“岳父大人,岳母大人,那些大話空話我也不會說。我只能說,景嫻今日如何待我,日后我便如何待景嫻。只是,要讓她跟著我受委屈了?!?/br> 第358章 七竅生煙 謝保林郁色未開,搖了搖頭,“我聽說的,只看做的?!?/br> 他說完,再也不看楊皓,伸手摸了摸謝景嫻的頭,“有事給阿爹來信。走吧,別耽擱了?!?/br> 謝景嫻一怔,眼淚又落了下來。 楊皓拍了拍她的肩膀,扶著謝景嫻上了馬車,又對著謝家人行了個禮,方才轉身上了車。 待馬車遠去,只看得到揚起的塵土。 謝景嫻站了起身,拍了拍剛才靠在大柳樹上沾上的灰,吐掉了口中的草,揮了揮手,“阿娘啊,歸家了,我餓了?!?/br> 翟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聽到謝景衣沒心沒肺的話,沖了過來,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腦袋上,“你大jiejie要走,你也不同她說說話。是有多餓……” 她說著,又沒好氣的說道,“餓了你也不能吃草吧,馬車里有點心,你先墊墊。哎呀,你這孩子,真的是!” 說完,沖去馬車里給謝景衣拿點心了去。 謝景衣吐了吐舌頭,走到了謝保林的身邊,“阿爹,歸家吧。好聽的話誰都會說!若換了我,能把你拍暈,讓你把我阿娘嫁給我!” 謝保林胡亂的抹了把臉,“你這孩子……真是的!連你阿爹阿娘都敢調侃!放心吧,我省得?!?/br> “嗯,是該放心,只要咱們越來越好,楊皓日后便得把我大jiejie當菩薩供著。您若是不放心,去荊州,擱他們家對門開個鋪子,有個風吹草動,全都知曉。你覺得怎么樣?” 謝保林一怔,認真思索起來。 謝景衣往后跳了一步,“阿爹,你竟然動心了!” 她這一嗓子嚎得大,拿了點心下來的翟氏一聽,立馬豎起了耳朵,看了過來,“什么動心了?” 謝保林慌了神,天下居然有如此坑爹的崽! “我沒有!” 謝景衣拔腿就走,“你肯定有!” 經過翟氏身邊,拿了點心,翻身便上了馬,“阿爹阿娘,我先行一步了,這是柴二的馬,他一會兒還要用呢!” 說完,揚了揚馬鞭,絕塵而去。 翟氏看著謝景衣遠去的背影,意味深長的哼了幾聲,“我家三囡雖然性子跳脫,但從不撒謊的!” 謝保林一瞅她那模樣,心中還有啥不明白的,今晚怕不是又要睡書房了!還有,你昨兒個還不是這么說謝三的,你說著孩子胡謅張嘴就來,騙人騙驢還騙鬼! 今兒個咋就變成從不撒謊了! …… 謝景衣跑了一段路,便放慢了腳步,任由那馬晃悠悠的走了。 她并不喜歡跑快馬,會吹亂她的頭發,落得一臉灰,半點都顯示不出她身上那淡泊名利的優雅氣質! 謝景衣一抬手,摘了路邊的一根樹枝,上頭串著一串果子,她摘下一個,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啃了起來。 新黨此番先下手為強,帶偏了整個風向,倒是立起了清廉節儉的好形象,雖然說避免不了的損兵折將,但到底是略微的扳回了一成,沒有被后族一棒子打死。 像楊皓這種小人物,在這場風暴里,用一句話而言,便是并無什么人關心,漸漸的消失在了人們的口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