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那是她的孩子。 她做了很多昧著良心的事情,方才換來了這么一個孩子。 不對,她是匪徒,本就沒有什么良心的。至少在年輕的時候,她做下這些事情的時候,并沒有惴惴不安,甚至半點觸動都沒有。她可能是個天生的惡人。 直到如今,年紀大了,心才慢慢的變得柔軟了一些,喜歡看到小孩子,喜歡看到方明。 她一點兒都不記得,當初給柴夫人卜卦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心情了,是否有惻隱之心,她全都不記得了。雖然改變了別人的一輩子,但于她而言,不過是算的諸多卦象之中的一卦罷了。 她正想著,便感覺臉上一疼。 南裕師太睜圓了眼睛,她感覺到了眼前這個小娘子的憤怒。 她知道自己活不過今晚了。 南裕師太動了動手指,“讓我想一想。我有些記不清了,你問什么,我便回答什么吧?!?/br> 謝景衣強行壓制住了自己的火氣,“你第一次給柴夫人算卦,是不要她嫁給齊國公,為什么?” 南裕師太想了想,“哦,那次是我好心。她明明就有喜歡的人了,為何要嫁給齊國公。我感同身受,所以勸誡于她,可惜她那時候還不太信我,沒有聽?!?/br> “那第二次,你為何說柴紹蕪的命運轉折,在于來者,引著柴夫人,生下了柴祐琛?!?/br> 南裕師太皺了皺眉頭,“這次我是聽令行事,她遇到的那個所謂的神醫,也是安排好的。說什么來著,要用弟妹的血,來治好柴大郎的病,可能只有白癡才會相信這個。我當時也十分的吃驚?!?/br> 南裕師太說著,頓了頓,“當然了,我一直覺得,對算卦之事深信不疑的人,也很白癡?!?/br> 像是知曉自己要死了,南裕師太說起話來,倒是有了幾分女土匪的模樣了。 “當時齊國公越發的本事,立下一樁又一樁的大功,先皇對他越發的倚重,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日后他必然是先皇留給東宮的輔政之臣?!?/br> “并且,先皇因為柴大郎并非齊國公親子之事,一直心懷愧疚。他當時已經想好了,要長公主同齊國公和離,然后替齊國公另指歐陽相公的幺女為妻?!?/br> “皇后不想齊國公府同歐陽家聯姻。柴夫人那個白癡女人,除了有公主的身份之外,只會給齊國公拖后腿,半點用處也無??蓺W陽家的女兒,那就不同了?!?/br> “于是便有了這事兒?!?/br> 謝景衣皺了皺眉頭,讓公主同駙馬和離這種事,先皇也不是做不出來,畢竟他還曾經荒誕到讓自己的臣子同夫人和離的呢! “那么第三次呢?為何要說,柴祐琛是柴紹蕪的克星?為了讓齊國宮后院起火,子嗣不和?” 南裕師太點了點頭,“沒有錯。齊國公同后族不睦。原本到此便為止了,但誰叫柴祐琛實在是太聰明了呢?誰能夠想到,那個蠢女人,能夠生出那么聰明的孩子?!?/br> “雖然年紀尚小,但已經可以看得出來,他絕非池中之物。最關鍵的是,小皇子當時同他實在是太過親密了?!?/br> 皇后當時不能明面上同小皇子培養感情,在這個空檔,柴祐琛早就趁虛而入,成了小皇子最為信賴的人了。 謝景衣冷笑出聲,“所以你們就又設了一局,想要在冰窟窿里,凍死柴祐琛??扇f萬沒有想到,他命硬得很,沒有死?!?/br> 南裕師太點了點頭,“你都知曉了,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br> 她說著,看向了遠處的紙人,“官家,柴二公子,你們都是君子,我是小人。小人做了壞事,理應遭報應??墒蔷右谎?,駟馬難追。我什么都說了,句句屬實,沒有半句保留?!?/br> “只求你們,留我兒孫性命。我年輕的時候,的確做了很多壞事。但是這些年來,已經改了許多,也做了許多善事,不奢望得個善終,只希望子孫后代,能有個好日子過?!?/br> “太后有她的立場,換了你們在她的位置,一樣會如此做……” 謝景衣笑了笑,再次打斷了南裕師太的話,“是么?你確定善良的太后,能留你子孫好日子過么?” 南裕師太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難看了起來。 “她對你發過誓?” 不等南裕師太回答,她便拿起了一旁的一塊破布,將她的嘴堵了起來。 南裕師太嗚嗚了幾聲,眼淚唰的一下流了下來。 謝景衣并不理會于她,走到了紙人當中,一手牽起一個,朝著地窖的樓梯走去。 鬼街的夜晚,靜悄悄的。 趙掌柜的同關慧知并不在院子里,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謝景衣仰起頭,看了看天空。 “今晚的星星,可真亮呢!對不對,官家?對不對,柴二?” 官家咬了咬嘴唇,輕輕地喚了一句,“阿衣。我想上屋頂上去躺著,這里太低,我有些喘不過氣?!?/br> 謝景衣搖了搖頭,“我可不會武功,也不是那月宮里的仙女,能帶你飛到天上去?!?/br> 她的話音剛落,雙腳已經騰空。 柴祐琛一手抱了一個,飛上了屋頂。 三個人并排著躺了下來。 東京城的夜空,真的很美。 之了前剛吹過風,像是把天空中霧蒙蒙的塵全都吹走了一般。天好像比往常高了許多,可星星卻近了許多,好像一伸手,他們就能夠抓得到一把星星了。 “阿衣,小琛,天空可真大,人可真小。哪里有什么真龍天子,不過都是小小的塵埃罷了。決定不了自己個從哪里來,也沒有辦法,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 “我們的一輩子,就在別人口中,輕而易舉的改變了呢。我明明知道,便是知曉了真相,也沒有辦法做出任何的改變,甚至連當面對質,報復,都做不到?!?/br> “可還是偏偏,很想知道,做夢都想知道。等真的知道了,腦子里卻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不起來了?!?/br> “阿衣也好,小琛也罷,都跟我一樣,因為一些可笑的事情,有了可笑的人生?!?/br> 第340章 不要叫我小琛 不要叫我小琛?!?/br> 柴二悶悶的說道,他躺在中間,說話聲音低沉,一字一句,宛若敲在人的耳膜上一般。 官家噗呲一下笑出了聲,“怎么不能叫小???雖然我不太本事,從小到大都要你保護,但怎么說,我也是哥哥,你是弟弟,哥哥怎么不能叫弟弟小???” “你小的時候,跟在我屁股頭后要糖吃的時候,都是奶聲奶氣的叫我哥哥的,我就摸著你的腦袋瓜子,說,小琛啊,你再叫幾句哥哥,我就給你糖吃!” 柴祐琛咳了幾聲,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真是的,好生生的,說什么陳年舊事,臉都叫你丟光了!” 官家伸出手來,遲疑了片刻,到底又摸上了柴祐琛的頭,他想了想,又側起了半個身子,摸了摸謝景衣的頭。 “抱歉,因為我,因為我那個不著調的阿爹,讓你們兩個,遭遇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沒有親娘,那時候,很羨慕別的人有阿娘。還曾經偷偷的跟小琛一起,去了長公主府?!?/br> “姑母待我很親切,對小琛卻很冷淡。當時我便明白了,母親同阿娘的區別。小琛也跟我一樣,只有母親,沒有阿娘?!?/br> 柴祐琛將手拿了下來,“都說了,不要叫我小琛了。你今晚很閑么?陳格保住了?你之前說得不對。我們沒有辦法決定自己從哪里來,怎么來,但是我們能夠決定,要走到哪里去,怎么去?!?/br> “母親也好,阿娘也罷。都是小孩子方才需要的?,F在你已經長大了,整個大陳,最沒有空悲春傷秋,最沒有資格停下腳步說喪氣話的人,就是你了?!?/br> 官家一聽,頓時惱了起來,“阿衣你看,潑冷水沒有比他在行的人了!他的心肯定是茅坑里的臭石頭做的,冷冰冰,硬邦邦!累死了,累死了,朕要累死了!” “餓死了,餓死了,朕要餓死了!” “小琛討厭死了,小琛討厭死了,朕最討厭小琛了!” 謝景衣輕笑出聲。 柴祐琛哼了一聲,“都說了不要叫我小琛了。你是三歲孩童么?這么說話,也不怕被臣公聽見了,笑話你?!?/br> 他說著,頓了頓,語氣緩和了幾分,“只許休息今天一天,只許軟弱今天一天!” 官家笑了笑,他的眼睛很亮,像天上的星。 他將雙手枕在了腦后,看著天上的星星,輕輕的嗯了一聲,“當然了,我對小琛你發過誓的!” 謝景衣閉上了眼睛,“我給你們哼一支曲子吧,就是鄉間小調,我覺得很好聽?!?/br> 她說著,輕輕地哼起了當初謝大伯教她吹的那首葉子調,這里沒有葉子,可不妨礙她哼出來。 江南人的聲音,本就溫柔。 謝景衣風寒未愈,又帶了幾分鼻音,聽上去就越發的柔軟了,像是春風拂過面,又像是阿娘溫暖的手。 一曲終了,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謝景衣方才問道,“該不是睡著了吧?” “沒有,快要睡著了。阿衣這么好,為什么會看上小???你看看,臉像個棺材板板一樣,看誰都像欠了他十萬金。明明小時候,還很可愛,很愛笑的??!” “真的是越長越不好看了!再說說脾氣,我的天哪,天底下就沒有脾氣比他還大的人了,他連皇帝都敢吼!還對皇帝翻白眼!不光如此,歐陽相公你曉得吧?” “嘖嘖,那簡直千年老狐貍成了精!你說他膽子有多肥,他連老狐貍精都瞪!還有什么來著,對了,還摳!摳得要死啦!我過生辰,別人都送金山銀山,萬年珍寶啥的?!?/br> “你猜這摳門的家伙送的什么?送一碗長壽面!阿衣阿衣,你是沒有瞧見,連找個廚子都舍不得,自己個做,那面,粗的跟我小手指似的,細的像是頭發絲……光聽這形容,就知道有多難吃啦!” “一點都不溫柔,也不會哄人開心,憐香惜玉是什么,他壓根兒就不認識!說起這個,我就有氣,因為他,連帶著我的風評都壞了?!?/br> “上一回,我蹲在御花園里,都聽到有小宮女說嘴,說我同他乃是真心愛人,可礙于世俗,不能在一起,還說我雖然后宮佳麗三千,但其實一個都沒有寵幸,全是因為,我要為柴二守身如玉!” “阿衣阿衣,你說說看,那些人是不是眼睛瞎啦!耳朵聾啦!那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也因為褒姒是個美人??!我哪里差了,迷倒我的,為什么不是傾國傾城的狐貍精,要是一根木頭!” “太過分了!對了,阿衣阿衣,你到底是為什么,才看上了柴二?這簡直是千古之謎!” 柴祐琛聽著,冷冷地說道,“狐貍精,迷倒你?原來你心悅的是歐陽相公??!” 官家一聽,差點兒沒有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一個骨碌,坐起了身,“我何時說過?簡直太驚悚了!” 柴祐琛眼皮子微動,“你自己說的,歐陽相公是千年老狐貍成了精!” 他說著,輕輕的笑了起來。 官家目瞪口呆的,“不要再說了,我腦子里有細節了!再想我就再也沒有辦法看歐陽相公了!” 謝景衣哈哈大笑起來。 官家也跟著笑了,“所以,為什么呢?阿衣!” 謝景衣想了想,“可能,棺材板板臉挺好的,我在外頭惹了禍,就牽他出去嚇人!脾氣大也挺好的,我脾氣也大,單方面屠戮夫君,叫我于心不忍?!?/br> “唉,最關鍵的是,我這是為君分憂,挽救你們兩個岌岌可危的風評呀!” 官家哈哈哈哈的笑了好久。 “小琛小琛,你嘴毒,怕毒死自己個,所以找了阿衣這個嘴上抹了蜜的……呃……” 謝景衣挑了挑眉,“你可以直接叫我馬屁精,我心胸豁達,對此毫不在意!當然了,若是有賞,那我聽了會比較舒心?!?/br> 官家又忍不住笑了,“好吧,阿衣想要什么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