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懷中的孩子,已經臉色發青,好像是哭不出聲兒來了。 她此刻什么都想不起來,就只有一個念頭,那邊是快些跑到春華屋里,告訴她真相。 春華是公主啊,她若是知道了,誰敢造次…… 誰敢造次?游云的腳,穩穩當當的停在了小竹林的邊緣。 公主又如何?便是皇帝親生的女兒,也照樣被下仆欺負到頭上,更何況是春華這樣的“假公主”。 不敢造次?她們已經造次了,所以才有了“貍貓換太子”這事。 游云心中一驚,悲從中來,尋了個隱蔽的大石頭,蹲了下來。不是她不想出去高聲大叫,只是,她抱了懷中這個孩子出去,說這孩子才是春華生的,又有誰相信? 除了親眼目睹的杜二娘,誰又能說清楚這個孩子,到底是從哪里弄來的?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她親眼瞧見小張氏懷了孕,不照舊被黑白顛倒,至今沒有洗刷冤屈? 更何況…… 游云想著,捂住了自己的嘴,朝春華的院子望過去。 那門口已經站滿了人,站在臺階上雙手背在后頭的那一位,她認識,便是剛才拿著食盒進去的那位嬤嬤,而站在臺階下說著話的,乃是適才請去給杜二娘接生的。 “杜姨娘沒了……喝了催產藥,那孩子倒是生出來了,是個小郎,不過老奴瞧著他周身發青,怕是活不了了……我給把了脈,應該是摔了,我們從大路上過去,路上可沒有見著血?!?/br> 那嬤嬤說著,頓了頓,又說道,“從這兒去杜姨娘院子,統共兩條路,怕是在竹林那兒摔的?!?/br> 她說竹林兩個字的時候,明顯聲音重了一些,嚇得游云一個哆嗦,懷中的嬰兒像是感覺到了一半,癟了癟嘴,眼見著就要哭出來,游云嚇得要命,將孩子往胸口捂了捂,眼淚唰唰的就掉了下來。 杜二娘死了,唯一一個親眼瞧見的證人死了。 她不知道,杜二娘是真的因為生孩子死了,還是因為瞧見了不該瞧見的,被這些黑良心的人給害死了。 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了,還沒有辦法,為她討回公道。 從懂事的時候起,她同春華,還有杜二娘,便是在一起的了。 不等她擦干眼淚,那嬤嬤又接著說道,“杏仁過來叫人的時候,游云在照看著杜姨娘,待我去了之后,她便匆匆的走了,這黑燈瞎火的,可別出了什么事情,咱們不好同公主交代?!?/br> 之前端銅盆的嬤嬤,唰的一下朝著竹林看了過來,朗聲說道,“哎呀,那真是奇怪了,公主歇了,我一直在門口守著,也沒有瞧見游云過來。還愣著做什么,都給我去找找,那可是公主的meimei,若是出了什么事,咱們可擔待不起?!?/br> 游云一驚,拔腿就跑。 這些人話里有話,她們猜到杜二娘瞧見了,然后告訴她了。再過一會兒,就會有人去竹林里,一瞧那口枯井,便知道她把孩子抱走了。 春華的院子被守得死死的,她進不去…… 春堂院……附近的春堂院有一處角門,游云想著,在府里東躲西藏的跑了起來,遠遠的,能夠瞧見身后一串一串的燈籠,正在逼近。 她咬了咬牙,跑得更快了一些,雖然在這里待了一年,但她攀山爬樹的本領還沒有丟,跑得遠比那些嬤嬤要快得多,不一會兒便到了春堂院。 角門里一個老漢坐在地上,正打著盹兒,聽到了游云的腳步聲,忙起身問道,“游云娘子這么晚了要去哪里?” 游云一把捂住了胸口的孩子,“我……我阿姐……公主突然想吃夜市里的一種家鄉吃食,我去給她買些來?!?/br> 她說著,哆嗦著從兜里掏出一把銅子兒,塞到了老漢的手上,老漢一愣,高興的開了門,“游云娘子可小心著些,夜里莫要走偏僻的小道兒,這京城里壞人不少的?!?/br> 游云沒有理會他,拔腿就跑,連頭也不敢回。 …… “我那時候,被嚇壞了。杜二娘死了,我阿姐的孩子叫人換了,那些人在追我。京城之大,遠遠超出我的想象。說句讓你不敢相信的話,自打來了京城,我還一次都沒有出去自由自在的玩過。每次出門,都是坐著馬車,等一下車,就到了目的地了?!?/br> “我連路都不認識。就想著先找個地方藏起來,等找到合適的機會,再把這個事情告訴我阿姐,把這事兒告訴官家,讓官家給我阿姐做主??墒俏姨吖懒俗约??!?/br> “侯府的門,出去了,便回不去了。不到三日,京城里便傳遍了,說我把杜二娘的孩子給拐走了……街上到處都是永平侯府的人,拿著我的畫像問,要抓我?!?/br> “至于官家,那是根本就瞧不著。便是找到了,我又能怎么說?杜二娘已經死了,那時候她的孩子八成已經死了,她們為了防止我搶先一步,說我抱著的孩子,是我阿姐的孩子。對著外頭撒了彌天大謊,說我抱走的孩子,是杜二娘的孩子?!?/br> “我連門都不敢出,也許這是命中注定的緣分,當時我臨時住的地方,住了一群杭州過來跑船的船夫。我沒有帶過孩子,并不會帶,都是那人教我,我瞧著他是一個熱心人,便把孩子交給了他。同他約定好了,等風頭過了,我就去杭州,把孩子再接回來?!?/br> “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還有首飾都給了他。還留了一塊相認用的玉佩。那塊玉佩,乃是我阿姐嫁妝里頭的。阿姐送給我一塊,自己個留了一塊,說我們是親姐妹,永不分離?!?/br> “我知道,杜二娘死了,我若是被追上了,肯定也逃不脫一個死字。我當時,是真的覺得,自己已經走到了絕路,不會再有生機了。我能死,可是孩子不能死?!?/br> 謝景衣恍然大悟。 她就說,游云遇到的那個好心人,就是杭州的謝阿爺。 那玉佩,也不是永平侯喜歡謝保林,所以給他掛的,是游云給謝保林的。 第149章 過去(五) “所以,照你這么說,我阿爹是公主的兒子,不是杜氏的兒子。如今的永平侯嫡子,是小張氏的兒子?”謝景衣有些唏噓的說道,她早就猜想,永平侯的出身是有問題的,也不是沒有猜過這種情況。 可如今真的被證實了,反而覺得感情復雜起來。 游云點了點頭,“沒有錯,我若是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阿爹,肯定不是杜二娘的兒子。你阿爹待在井里的時候,杜二娘的兒子都沒有出生!” 謝景衣嘆了口氣,她相信游云并沒有撒謊。 這就是為何,后來的永平侯夫人,要把自己的親侄女,嫁進大房吧。 大房壓根兒就是她的血脈。 也是為何,她那般陰狠,“公主嫡子”卻一直活得好好的,滿京城人都夸她是一個好后母,對自己的親兒子,能下手么? 小張氏未婚茍且,生下的孩子那邊是外室子,是要被人嘲笑的。她使出這么一個狠招來,結果顯而易見,她成了名正言順的永平侯夫人,而她的兒子,成了名正言順的永平侯府的繼承人。 “后來呢,你怎么沒有去杭州?”謝景衣問道。 游云顯然已經將這事兒憋在心中許多年了,今日得以說出來,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就在你阿爹被送走的第二日,我便被永平侯府的人發現了……他們將我綁了石頭沉了河”,游云說著,嘲諷的笑了笑,“我原本都打算死了,可天不亡我,我拼命的掙扎,也不知道怎么地,竟然掙脫了?!?/br> “我們吳地的小娘子,都是水里長大的,我水性很好……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飄到了這浮萍鎮,被一個姓吳的老爹給救了。但因為在水中憋了太久,又懂了太久,我一直病病歪歪的,幾乎在床上躺了半年?!?/br> “等我好了之后,我托吳老爹進城去打聽過,那時候,我阿姐人已經沒了。自打那之后啊,我便什么都不想了。我去伸冤又能怎么樣?我阿姐也不會活過來了,杜二娘也不會活過來了?!?/br> “至于那個孩子,與其在狼窩虎xue里,同那些仇人一起生活,倒還不如,自由自在的跟著好心人長大?!?/br> “你笑我懦弱也好,罵我無能也罷。我當時就是那樣想的。螳臂不能當車,人也不能沒有自知之明。在此之前,我覺得人生最可怕的事情,便是村東頭的那條狗,瘋瘋癲癲的,每次見到了我,都狂吠不止?!?/br> “我不去找你阿爹,是怕他憎恨我??!恨我這個做姨母的沒有用,恨我不但沒有保護好他的母親,就連他的身世,都沒有在她臨終之前,告訴她。孩子,我怕??!” 謝景衣一把握住了游云的手,因為年邁,她的手有些瘦骨嶙峋的,摸著有些硌手。 “不怪您,應該感謝您才是,要不是您,我阿爹早就死在那口枯井里了?!?/br> 游云沒有接話,環顧了一下這屋子,“后來的事情,你那么聰明,一定能夠猜到了。我嫁給了吳老爹的兒子,重新在浮萍鎮落了戶籍,改了名。后來生下了二子一女?!?/br> “兩個兒子,倒還踏踏實實的??赡桥畠?,在上元節的時候,被誠郡王瞧中了,抬了去做妾室。我當時十分惱她,門不當戶不對,給人做妾的下場,看看我杜jiejie就知道了……” “可她偏生不聽,這一出門,便再也沒有見過。只聽說她進門沒有多久,便懷有身孕,生壽光的時候,血崩而亡了。我得知壽光有疾,也不是沒有去尋過李神醫,可次次都落空了?!?/br> “后來沒有辦法,便托人給裴家捎了信?!?/br> 原來如此,之前不知道的事情,現如今一下子便清晰了起來。 難怪她去尋李杏的時候,會遇見裴少都,是游云托人透露給他知曉的。 游云說了許多,端起水來潤了潤嗓子,“我能想到的,也就這么多了。就這些,還是我這么多年,日夜不停的想著,才想明白的一些事情。你若是還有什么想問的,便一次都問了吧?!?/br> “若是有朝一日,你有那個本事,揭露真相,為你祖母報仇,需要我去作證,我一定會去的。只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來了?!?/br> 謝景衣笑了笑,“姨祖母,放心吧?!?/br> 游云一愣,“你叫我什么?” “您是我祖母的親meimei,我自然喚您姨祖母?!?/br> 游云眸光一動,抓著杯子的手緊了緊。 “我們家的人,都老實得很,你這個娃子,一點都不老實,肯定是肖了謝家的jian詐了?!?/br> 謝景衣小臉一鼓…… 她哪里jian詐了!她這叫聰慧!是智慧與勇氣的化身!必須是打娘胎里就有的,怎么可能同永平侯府扯上干系! 她想著,挺了挺胸膛,“我肖我外祖至極!” 游云笑了起來。 謝景衣眼珠子一轉,認真的問道,“有件事,雖然羞恥,但我不得不問,我想請問一下,我外祖母同官家,是否有什么難以言喻的關系?” 見游云老臉一紅,就要發怒,謝景衣忙擺了擺手,“您不要惱,我不是看低祖母,而是這件事,十分的重要。您想過沒有,那些宮中的嬤嬤,為何要幫助張氏呢?” “冒著那么大的風險,貍貓換太子。那嬤嬤有一句話說得對,她是伺候公主的人,公主好,就是她好,她為什么要這樣做?除非是有更大的利益,等著她們?!?/br> “或者是,她們背后,另外有主人。祖母走了之后,府里一個伺候她的老人都沒有剩下。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么?可能她們都被召回去了,遣散了,也可能,都死了?!?/br> 游云手一抖,不管過了多少年,都覺得,普通的老百姓,同那貴族世家,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是永遠都融不進去的。 游云抿了抿嘴唇,想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道,“有沒有,阿姐沒有同我說過。不過,有一回,阿姐進宮,回來的時候,換了衣衫……雖然款式顏色都差不多的,但是的的確確是換過了……我覺得是沒有的,我阿姐不是那樣的人!不過……不過當時確實是有風言風語??偠灾?,不可能的,不會有的?!?/br> 謝景衣若有所思起來。 第150章 一根禿毛 在宮中換了一次衣衫,并不能說明什么。 畢竟在宴會上灑了湯水在上,亦或是不小心來了月事污了衣衫,都是有可能換衣裙的。出門的貴族小娘子,通常都會準備一差不離的裙衫,擱在馬車里備用,以防萬一。 謝景衣搖了搖頭,她并不想把人想得那么齷齪。官家同華雖然沒有兄妹之實,卻是有兄妹之名的,這若是有什么事,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丑聞了。 但若說這其中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謝景衣實在不能理解,宮中的那些嬤嬤,為何要站在小張氏那一邊,糊弄華呢? 還有,李杏說她阿爹手札中記載的方法,是能夠治好這種病的。 那么,她阿爹一定是治好過,或者快要治好了某個人,方才會如此信誓旦旦的說。 根據游云的說法,華在懷了謝保林的時候,子幾乎已經大好了。 那么,半年之后,她又為何突然死了? 她的事,到底是病重,還是被人下了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