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連路人都能利用的人,是不會久居人下的?!?/br> 柴貴回頭看了一眼,雪迷迷蒙蒙的下著,后面跟著一個騎著青驢的少女,她悠哉悠哉的晃著腳丫子,好似適才的氣憤,都猶如過眼云煙。 青萍憂心忡忡的看了一眼謝景衣,“三娘子,你砸了柴公子,該不會惹禍了吧?那可是齊國公府的二公子?!?/br> 謝景衣睜大了眼睛,“青萍,不是我扔的啊,唉,是那個穿著青衣的熊孩子啊,也就是他跑得快,不然要被我抓住了。我好心提醒,柴公子應該謝我才是?!?/br> 青萍一梗,三娘子你高興就行。 謝景衣瞇了瞇眼,若是別人,有可能小肚雞腸的報復回來;可那個人是柴祐琛,日后封侯拜相的柴祐琛,他又如何會記得一個被他差點氣死的小娘子扔出的一個雪球呢? 但凡他能記得一點,他就不會一直孤身一人了。 不過她還是被重生救下阿爹和哥哥的喜悅沖昏了頭腦,不記得在宮中的小心翼翼了,應該檢討。從現在開始一直到回到府上,都要默念,那個賤人是阿爹上峰的上峰的兒子! 第9章 被忽略了的過去 雪漸漸的停了,天空微微放亮,興許明日便要晴了。 路上的行人漸漸的多了起來,滿地都是腳印,顯得有些泥濘,三五孩童終于被批準出了門,樂呵呵的打起了雪仗。 謝景衣騎著小毛驢,朝著市集走去,她既然要打花板,就不能沒有刻刀,夾板之類的東西。 杭州城她雖然已經離開了許多年,但是故地重回,一切又好似突然鮮活了起來。她甚至還記得,在楊柳巷有一家糖炒栗子特別的香甜,在青衣巷有一家賣豪筆的,特別適合小娘子用來作畫,在正陽街有一家鋪子里的墨是最香的。 翟氏出身商戶,自幼家教不嚴,早年也曾經自己個管過鋪頭,瞧見的事情多了,便知曉小娘子想要嫁個好人家,沒有一技傍身是不行的。 她們姐妹三人都讀了書,琴棋書畫也都請了夫子來教,不過翟氏覺得,貪多不爛,讓她們每人選了最喜歡的一個,請了厲害的大師傅來家中坐館。 謝景嫻喜愛刺繡,尤其擅長繡一年景,也就是將一年四季的花兒都繡在一塊,仿佛看見了整年的美景。 謝景音好撫琴,不管學得何如,她往那兒一坐,便是風景。 謝景衣自己個學的是畫畫,說起來上輩子她能夠青云直上,也是托了這一手本事的福了。 杭州繁華,商人往來絡繹不絕,只要兜里頭有銀子,什么都能夠買得著。 謝景衣領著青萍東竄西竄的,不一會兒便買好了所需的各種材料,只等著鋪子里頭的伙計給送到府上去,便能夠開始雕花板了。 “三娘子,你瞧前頭那個,像不是像是大娘子。我瞧那條襦裙眼熟,豆沙綠配大朵白山茶?!?/br> 剛走到離家中角門不遠處,就聽到一旁的青萍驚呼出聲。 謝景衣順著青萍的視線,朝前看去,只見她家角門口,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青油馬車,謝景嫻站在那里,正同馬車里的人說著話兒,頗為嬌羞。說話間馬車里伸出一只手來,往她的懷中塞了一個錦盒。 雖然戴了冪幕,但謝景衣依舊能夠感受到她的歡心雀躍。 謝景衣皺了皺眉頭,“那馬車瞅著有些眼熟?” 青萍點了點頭,“是咱們自己家的馬車。大郎晨起同徐公子一道兒,坐著去了書院,咋地又回來了?!?/br> 謝景衣跳下了青驢,擺了擺手,“往后靠靠,別讓人瞧見了。待人走了,咱們再回去?!?/br> 那馬車里頭坐著的,絕對不是謝景澤,她在宮中多年,少女懷春不用看臉,聞都聞得出那股令人窒息的香甜味兒了。 作為一個一輩子都沒有動過心的深宮嬤嬤,謝景衣是萬萬不能理解這種悅你,你全世界最好,恨你,你全世界還是最好的心情的。 這分明就是小娘子自立自強,成為一代豪杰的最大阻礙! 謝景衣垂了垂眸,上輩子謝景嫻匆匆的嫁了人,她從來都不知道,她曾經還有過喜歡的人。 馬車沒有停留多久,便匆匆的離開了,謝景嫻將錦盒揣進了袖袋里,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往屋里走去,不一會兒,一個婆子探頭探腦的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將那角門輕輕的關上了。 “小娘,那守門的婆子是大娘子身邊青桃的姆媽?!鼻嗥嫉穆曇粲行┌l顫,在府里給人做丫鬟,最怕的就是瞧見這等私會之事,那是一個不慎,就要死翹翹的。 謝景衣嗯了一聲,“許是大兄給大姐買了什么禮,又怕我同二姐知曉了不依不饒的,這才偷偷折回來了送給她?!?/br> 青萍一愣,鎮定了幾分,“三娘子說得對,咱們家馬車里,自然坐著的便是大公子了?!?/br> 二人一驢等了好一會兒,謝景衣才牽著小毛驢朝著側門走去。 那輛不起眼的青油馬車已經停在那里,馬車夫正摸著馬頭,笑著同門房說話。 見到謝景衣回來了,忙上來牽驢,那小毛驢好不容易出來撒一次野,哪里肯回去,拽得馬車夫面紅耳赤的。 謝景衣瞧著心疼,摸了摸小毛驢的耳朵,笑道,“小二,先進去,來日方才?!?/br> “三娘子,小毛驢何時叫小二了!” 謝景衣呲了呲牙,怎么不叫小二,隔壁那個賤人不也行二嗎? “小二多好啊,我瞅它面相,一定有一個哥哥,叫大二!”小毛驢像是聽懂了一半,舔了舔謝景衣的手,樂呵呵的跟著車夫往窩棚里去了。 青萍崇拜的看了謝景衣一眼,要不人家是主,她是仆呢,相面是多么高深的學問??!她家三娘子就厲害了,不光能相面,還能相驢! 謝景衣回了院子,換了一身素凈的便服,又提了新買的糖炒栗子,便往謝景嫻的小院子走去。 她們姐們三人的院子,都在西面,并排挨著,十分的親近。 謝景衣還記得剛分院而居的時候,她年紀小,覺得害怕,常常半夜里便往謝景嫻的被子里鉆。 一晃眼,都長大了。 “三娘子來了,大娘子同二娘子正在里屋說話呢!”守在院子門口的婆子一瞧見謝景衣,高聲的唱了起來。 謝景衣微微頷首,徑直的朝里屋走去。 屋子里暖烘烘的,謝景嫻坐在上手,臉紅撲撲的,不知道是被火烤的,還是余韻未消,見到謝景衣進來,她有些慌亂的動了動手。 “我今兒個去興南街看了鋪子,回來的時候,買了些糖炒栗子,想著大姐愛吃,便拿過來了。來的路上一想,明兒個要去徐通判府上做客,若是食多栗子不克化,難免不雅,正左右為難著呢?!?/br> 謝景衣說著,悄悄的觀察著謝景嫻的表情。 只見她微微低頭,眉目帶笑,嘴角上揚,心中嘆了口氣,她之前的感覺沒有錯,適才送謝景嫻禮的怕不是徐通判府上的徐子寧了。 不等謝景嫻說話,謝景音頓時站起身迎了過來,“來來來,大姐不能吃,我可以吃啊,用我的粗鄙,承托出大姐的典雅,來吧,為了大姐犧牲一下,我心甘情愿?!?/br> 謝景衣有些囧,美人若是閉嘴,她是一個真美人。 謝景衣將栗子塞給了謝景音,往謝景嫻身邊一坐,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大jiejie明日準備穿什么衣?” 第10章 富貴人呀打花板 謝景嫻耳根子微微一紅,指了指一旁的小梨木衣桁,“就是這個了,做新衣有些來不及,我想著那條滿地金桂的衣裙只穿過一次,可阿娘說時節不對,叫人拿了這個來。囡囡幫阿姐看看,可還合適?” 謝景衣皺了皺眉頭,這是一件海棠紅繡宜男百花的襦裙,配著一件月牙白燙金小襖,看上去十分打眼。 聽到謝景嫻的問話,謝景衣搖了搖頭,“我倒是覺得不妥當。阿姐可見過徐子新?” “以前在宴會上見過,不過甚少在一起耍。這裙子有何不妥?” 謝景衣仔細的回憶了一下,確定自己個沒有記錯,這才說道,“阿娘給阿姐安排著條海棠紅的裙子,想必是去打聽過了,都說徐夫人最喜歡的便是海棠色。我同徐子新年歲相當,以前也是一道兒玩過的?!?/br> “徐夫人生有三子一女,獨寵幺女徐子新,你們回想看看,她每次夸海棠紅好看,那時候這色兒都穿在誰身上?” “徐子新……也就穿海棠紅醒目些了!你們想想,若是阿姐穿了……” 謝景嫻有些恍惚,有這等事? 一旁的謝景音嘎嘣嘎嘣的咬著栗子,聽到這里,鄙視的看了謝景衣一眼,“你聽囡囡胡說,那徐子新還能那樣霸道,海棠紅寫她腦門子上了怎么地?旁人還穿不得了?” “再說了,穿一樣的又如何?誰丑誰丟臉不是?” 謝景衣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栗子,狠狠的抓了一把,“咱們可是奔著同徐家結親去的,一去便讓小姑子丟臉……不是我說,若不是瞧著徐子寧不錯,誰管徐子新穿的是狗屎黃還是蒼蠅綠……” 謝景音一顆栗子卡在嗓子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抬起手來就捶謝景衣,“你這個死囡囡,二姐我就是吃了你幾顆栗子,你就惡心起我來了!” 謝景衣一個閃身,跑了起來,謝景音不依不饒,便在這屋子里追逐打鬧起來,一時之間,屋子里全是歡鬧聲。 剩下坐在那里的謝景嫻,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嗔怪道,“都多大的人了,還跟三歲的娃娃似的,你們且快坐下,一會兒栗子該涼了。我思前想后,覺得囡囡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br> “原我就不喜歡穿這么鮮艷的色兒,穿了也不自在?!?/br> 謝景衣松了口氣,謝景嫻耳根子軟聽勸,若是換了謝景音,定是要同她對著干的。 徐子新是否獨霸海棠色她不知道,因為那是她信口胡謅的。 說句難聽的話,過了這么些年,她連徐家人長什么模樣,都記不得了。 只不過這條裙子的確是大大的不妥當。 顏色太過奪目倒是其次,更不妥當的是上頭繡著的宜男百草。徐家雖然是好,但是謝景嫻這樣穿,未免顯得太過看重,太過討好。成了還好,若是不成,他日被有心人提及,便是大大的笑柄。 她想起翟氏昨兒說的話,再想想今日瞧見謝景嫻私會徐子寧,一顆心更是大大的懸了起來。 徐家原本已經打消了心思,要去京城給徐子寧尋一門有助益的親事,為何在臨行之前,突然改變了主意,要求娶一個地方縣令的閨女? 做人還是不要太滿,給自己留條后路的好。 既然決定了不穿那件新衫,姐妹三人便開始翻箱倒柜的試起衣衫來了。 謝家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是翟氏有布行有繡樓,衣衫還是不委屈了她們幾姐妹,全新的來不及做,九成新的倒是不少。還真讓她們選出了一條繡著一年景的藕荷色長裙,低調又精美,再適合謝景嫻不過了。 謝景衣左看右看,再看不出什么岔子,這才放心的告辭了,領著青萍回了自己的小院。 在市集買的那些打花板用的東西,全都到齊了。 謝景衣焚香凈手,這才開始著手打花板。 其實前朝開明,染纈流行,婦人衣青碧纈比比皆是。民間沒有,但是宮中的記載倒是很多。 謝景衣提起筆來,畫了一張榴開百子圖。 上輩子她入了宮之后,又師從大畫師裴少都,一手工筆,十分驚人。 姚掌柜的話提醒了她,尋常百姓可不同勛貴,他們一年之間,只有少少的時候會買新布做衣衫。一來是年節,辭舊迎新得穿新衣衫,二來是婚嫁,再窮的人家,也至少得置辦幾床被褥,扯上幾身新衣衫陪嫁。 那么那些吉祥如意的花紋,是必不可少的。 謝景衣想著,又陸陸續續的畫了幾張梅開五富,花開富貴等等一共五張圖。 這才拿起了刻刀開始雕版。 所謂夾纈,就是將布夾在鏤空的花板中間,再涂抹上漿液,待干了之后染色。等染好色了,將之前糊上去的漿刮掉,那些地方自然便是留白了。 若是有了花板,并且知道漿液的配比,那么染出布來算不得什么難事,也就是大陳開國之初,官家禁止民間私自打花板,這才讓這手藝斷了傳承。 青萍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少女,天色已經漸漸的黑了下來,新挑的燈像是給她冷白色的臉上鍍上了一層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