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王婆子被趕出了門,一眼就瞅見了雪地里經過的柴祐琛,頓時腰桿子直了幾分,“柴小郎,柴小郎,你可還記得老奴,老奴是永平侯府的,搭貴府的船,一道兒來的臨安?!?/br> 柴祐琛低下了頭,看了看眼前比他矮了快兩個頭的胖婦人,復又抬起了頭,“哪里來的倭瓜擋道?不認識?!?/br> 他家仆婦三千,連自己家的人都認不全,何況是別人家的。 王婆子如遭雷擊,僵硬在了原地。 倭瓜?倭瓜? 謝景衣噗呲一下笑出了聲,看吧,這就是無人敢嫁的原因之一。 許是因為她的笑聲太大,柴祐琛抬眼看了過來,嘴巴動了動。 謝景衣趁著他說出什么不中聽的話之前,趕忙問道,“敢問柴公子,永平侯身體可康???” 王婆子一聽,臉色頓時煞白。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謝景衣,現在她算明白了,這小娘子壓根兒就是扮豬吃虎,環環相套。 柴祐琛這次倒是沒有說不認識,“一兩年死不了,再遠說不好?!?/br> 這下子不用謝景衣開口,謝府的人都憤怒的看向了王婆子。 他們家三娘子火眼金睛沒有看錯,這人就是個騙子! 謝景衣對著柴祐琛拱了拱手,再也不給那王婆子一個眼神,歡快的說了一句,“關門!” 柴祐琛還來不及回應,就聽到砰的一聲,對面的門重重的關上了。 站在他身邊的小廝深吸了一口氣,“公子,雪越發的大了,咱們回去罷,別讓公爺久等了,今兒個可是臘八呢?!?/br> 他說著,看了一眼像是石像一般的王婆子。這人他是認識的,的確是永平侯府的下人,但是公子都說了不認識,他還能打公子的臉不成。 柴祐琛若有所思的看了那門上的謝府二字,抬腳朝著巷子深處走去,那里是新的齊國公府。 雪還在紛紛揚揚的下著,路上幾乎沒有什么行人。 只剩下王婆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一臉茫然。 第3章 亦真亦假嘆荒唐 謝家家丁氣呼呼的關了門,罵罵嗓嗓了好幾句,哪里來的蠢婆子,竟然到他們府上來咒永平侯,這要是被人知曉了,還不笑掉大牙,說他們府上芝麻還把自己的當金瓜,想攀高枝兒想瘋了。 多虧了謝三娘子火眼金睛,不然的話,他們就要吃瓜落了。 謝景衣耳聽眼觀,心中頗為滿意,他們府上規矩不重,下人們拿到京城去,那是不夠看的??珊镁秃迷?,一個個單純得像是剛出生的小羊羔兒,指哪兒打哪兒,聽話又忠心。 “今兒這事,莫要告訴我阿爹阿娘了。如今是什么時候,你們也都清楚,徐通判眼瞅著要離開臨安了,三年一大考評。臨安九個縣,只有錢塘的許知縣,新登的王知縣,還有我阿爹夠了年限?!?/br> “這關鍵時刻,自然有那阿貓阿狗的下流人,想要我們出錯兒!一個個的,都擦亮眼睛,閉緊嘴巴,別再什么人都放進來了??芍??” 家丁們一驚,這騙子是誰放進來的?是他們??! 他們一聽到永平侯府的名頭,就兩股戰戰的將人請到花廳里奉茶了。 謝府的下人都知曉,夫人有三道逆鱗,觸及必爆:一是老爺的官聲;二是大郎的科舉;三是小娘子們的親事。 “知!”家丁們用力吼道。 謝景衣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叮囑道,“若是阿爹阿娘聽到風聲問起,便說有個婆子行騙,恰好叫齊國公府的小郎君撞見了,給識破了?!?/br> “知!” 謝景衣滿意的摸了摸手爐子,這雪呼呼的下個不停,越發的冷了,“今兒個是臘八節,你們也進屋暖和著,分吃臘八粥吧?!?/br> 她說著,領著青萍回了自己個小院。 翟氏溺愛孩子,謝府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便是年紀最小的謝景衣,也有自己個單獨的一個小院兒。 她自幼學畫,最好紅梅,因此這院子里旁的沒有,一林紅梅花兒開得正是鮮艷,是這冰天雪地里,最耀眼的生機。 謝景衣回了小院,將那書信還有玉佩,好好的鎖起來壓進了箱底里,這才安心下來。 雖然不知道這么做對不對,但上輩子已經印證了,不做是死路。 現如今,也只能夠從死路上,硬生生的走出一條生路了。 青萍撥了撥火,又添了幾枚炭,屋子里一下子暖和了起來,先前端來的臘八粥在小爐子上燉著,如今還汩汩的冒著熱氣。 她小心翼翼的給謝景衣乘了一碗,擱在了小桌子上,欲言又止的看了那箱籠一眼。 其他人在外頭聽不真切,可青萍卻是眼瞅著謝景衣收了那王婆子的東西的。 謝景衣拿起小勺,舀了一口粥,放入嘴中,又甜又糯,暖進了人心中。 “你可是想問,那婆子明明有憑證,我卻不提?” 青萍搖了搖頭,“小娘自有章法,奴不敢多言?!?/br> 謝景衣笑了笑,“你是家生子,應當聽說過吧,當年我阿爺病重,家中一貧如洗,阿爹將脖子上的玉佩給當了,雖然后來高中之后,伯父又替他贖了回來。但到底流落在外,不知經了多少人手?!?/br> “那婆子什么憑證不提,偏生是一模一樣的一塊玉佩……別的不說,徐通判家你是去過的,徐小娘出門,身邊仆婦都是三五成群。徐家新貴,遠不及永平侯府高門大戶,都尚且如此?!?/br> “侯府迎接長子歸家,豈會隨意的派一個不入流動的婆子來?怎么著也應該是宗族之人,呼奴喚婢方才對。再則,那永平侯府姓謝,我們府上也是姓謝的,百家姓百家姓,怎地就那么巧,生的養的都是姓謝了?” 清平恍然大悟,“定是假的。小娘你可真聰明,我是半點沒想到!” 謝景衣不再說話,只認真的喝起臘八粥來。 明明就是真的,竟然整得像是假的,這人間可真是荒唐。 算算時辰,再過不多久,阿爹阿娘就該回來了。 謝景衣想著,手心里汗漬漬的,她都有多少年沒有見過爹娘了,她怕自己個忍不住會落下淚來。 …… “囡囡可還咳著?阿爹給你帶隱山寺德福粥回來了,他家的桂圓干多?!闭f話間,一個身著茶色長衫,膚白須長的中年男子便走了進來,仔細瞧上去,謝景衣的眉眼同他有幾分相似。 來者正是謝景衣的父親,富陽知縣謝保林。 謝景衣猛的站起身來,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的說道,“可他家愛放蕓豆,景衣不愛吃蕓豆?!?/br> 她這會兒十三四歲的年紀,總想證明自己個是個小少女了,每次再謝保林喚她囡囡的時候,總是自稱景衣。 但是謝保林依舊是我行我素,滿口囡囡,囡囡的叫著。 “阿爹就是偏心三妹,哪年臘八,不是先將那蕓豆挑了自己個吃?!闭f話間,一個穿著丁香色長裙的少女走了進來,一邊收著畫著海棠花的油紙傘,一邊嗔怪著說道。 明明還是原先的屋子,可她一進來,整個屋子好似都亮堂了不少,便是窗外開得正好的紅梅花兒,也不及少女的半分艷麗。 謝景衣上輩子在宮中見過多少美人,可從未見過比她二姐謝景音更美的美人。 謝保林同翟氏是少年夫妻,他不好女色,后院里除了翟氏,只有一個叫小陶的通房丫頭,還是因為這兩年,大郎謝景澤在臨安城的書院里讀書,長姐謝景嫻到了婚嫁的年紀,翟氏帶著他們兄妹住在臨安城里,怕謝保林在富陽后衙里沒有人伺候,這才給小陶開了臉。 翟氏一共生了一子三女,謝家幾兄妹,都容貌不凡,但唯獨謝景音像是雞窩里的金鳳凰,美得讓人睜不開眼。倘若謝家家世再好些,這臨安城第一美人的稱號就落在謝景音的頭上摘不掉了。 “老天爺已經偏心把二姐生得比我好看萬分了,還不興阿爹偏疼我?”謝景衣眨了眨眼睛,往謝保林身旁靠了靠,一副恃寵而驕的模樣。 謝景音得了夸獎,笑瞇瞇的抬起了下巴,沖著門口招手,“阿娘,長姐快些來瞧,我家謝囡囡,這模樣好似三歲小豆包?!?/br> 第4章 一手遮天大人物 “竟然抱著阿爹的胳膊,撒起嬌來了,都快長得同阿爹一般高了,羞也不羞”,謝景衣聲嬌體軟,像是山澗清泉。 若是當年,謝景衣定是要同她互損八百回合,可如今,她只眼巴巴的看著門口,等著阿娘同阿姐進門。 “你們兩這一見面,就嘰嘰喳喳的,吵得阿娘腦仁子疼。囡囡可好了些?”說話間一個穿著絳紫色長裙的婦人走了進來,雖然孩子們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但是翟氏的臉上,還是連細紋都找不出幾根來。 謝景衣多年之后,都一直感嘆。 熙寧元年臘八節,簡直就是他們一家人人生的分水嶺。在此之前,翟氏出身富裕,夫君敬重,子女孝順,上無長輩欺壓,下無妾室煩人,先吃完了這輩子的糖,凈剩下苦楚了。 翟氏左手邊一副儒生打扮的少年郎,是謝景衣唯一的兄長謝景澤,他前兩年中了舉,正在臨安城里的山楓書院里讀書,平日里都住在書院里,也就是今兒個臘八放了假,這才回來。 右手邊是一個穿著杏色長裙的少女,她生得一張鵝蛋臉,像極了翟氏,看上去就眉眼溫順,溫良恭儉,正是謝景衣的長姐謝景嫻。 謝景衣眼睛暖暖得,她吸了吸鼻子,“原就是一點小咳,喝了些暖暖的粥,又被這火烤著,已經好了許多了?!?/br> 見謝保林同翟氏都沒有提及今日永平侯府登門的事情,謝景衣在心底里暗自松了一口氣,想來那王婆子已經不在她家門口站著了。 翟氏伸手摸了摸謝景衣的額頭,靠著她的旁邊坐了下來,盆子里的火燒得旺旺的,映得屋子里有些泛紅。 謝景澤姐妹也都就近落了座,青萍忙倒了茶水來,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謝景衣只覺得心中腫脹得很,她竟然有些記不清,早年在臨安的時候,因為一家子人很難聚在一起,每次謝保林同謝景澤回來的時候,他們便會一家子這樣團坐著,說說家長里短的閑話。 平淡而又幸福。 翟氏看上去十分的高興,嘴角不停的往上翹著,連茶水都來不及喝,便說道,“今兒我可遇見好事了。之前在廟里,遇到了徐通判夫人,你們可還記得?” 謝景音一聽,促狹的看了謝景嫻一眼,然后對著謝景衣擠眉弄眼起來。 謝景嫻俏臉一紅,低下頭去。 “可是大jiejie有喜事?”謝景衣驚呼出聲。 說起來,上輩子她們去了京城不久,尚且在孝中,永平侯夫人便做主,將謝景嫻嫁給了一個姓文的舉人。面上說謝景嫻今年已經十六了,等孝期過了再談婚論嫁,耽誤了花信。 可后來才知曉,那文舉人的祖父同永平侯相識于微末,說好了長子長女結親的,但都不合適,這個親事便落到了孫女一輩的頭上。 那會兒剛去京城,無依無靠的,全都是祖母說了算,等搞清楚了門道,謝景嫻已經嫁做文家婦了。 文舉人屢試不第,家境貧寒,文母又是個厲害角色,只可惜了謝景嫻。 現如今,謝景衣比翟氏,更急迫的想為謝景嫻尋一個好人家。 翟氏的喜悅收斂了幾分,搖了搖頭,“也算不得準。先頭徐夫人托人透過口風,說是瞧中了我家嫻兒。我瞧著那徐子寧人品端方,又是景澤的同窗,知根知底的,自是愿意。不過我們是女方,答應得太過痛快,未免掉價?!?/br> “這一端著,京里頭傳來消息了,說徐通判年后要調入京城了,我這一聽,就知道這親事黃了。都是做母親的,將心比心,徐家做了京官,去那里選媳不遲。果不其然,數月都沒有消息?!?/br> 謝景衣聽得一驚一乍的,也虧得翟氏能藏事兒,她上輩子壓根兒不知道有這么一遭。 “可今兒個在山廟偶遇,徐夫人親自給嫻兒下了帖子,說過幾日要辦冰魚宴,請嫻兒去耍。若是沒有先前一出,我自然不會多想,可如今……徐夫人為人厚道,若沒有那個心思,自然會避嫌,何必特意提嫻兒的名諱?” 翟氏說著,一把握住了謝景嫻的手,“我的兒,雖然阿娘瞧那徐子寧頗為滿意,但是要嫁人的你,得你自己愿意才行?!?/br> 謝景嫻已經紅到了耳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