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他雙手合什,開始念卻邪咒。 便見米粒大小的‘卐’字白光落到了那對夫婦身上。 魚初月心中焦急,正要阻止佛者救那兩人,卻見那白光點燃了二人身上的梵羅珠花霧,二人漸漸弱下去的慘叫聲再一次拔高,聲嘶力竭地哀嚎,訴盡了烈焰焚身的劇痛。 就連復仇心切的魚初月聽在耳中,都感覺心底微寒。 許久之后,誦咒聲才停了下來。 稽白旦和袁絳雪,化成了兩灘細碎的粉末,隨著風卷向了附近的紫植林。 一點一點被燒死的。 景春明躬身撿起了那只骨鈴,收入芥子戒中。 崔敗凝著眉眼,平靜地注視著這位佛修。 景春明回身,施了一禮,然后解釋道:“這一咒,為的是我自己,亦是為了枉死的無數同門。數百年來,屢有佛友慘遭橫禍,我恰逢心魔劫,便沒有潛蹤,只身一人來到此處,為的便是引出真兇,以佛法渡之。若有孽力,只我一人承擔?!?/br> 崔敗唇角微繃:“若無人相救,你就死了?!?/br> “生死有命,那便該是我的劫?!本按好鞯哪抗獠粍勇暽芈舆^魚初月的臉,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確實,是我命定之劫。這世間,誰又能跳得出因果呢?” “你心劫未渡?!贝迶〉?。 景春明點了點頭:“是。心結,未渡?!?/br> 他再施一禮,道:“先讓傷者歇息罷?!?/br> 崔敗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攬住魚初月,架著她走進山壁下的小石窟。 方才燒了半天佛子,這石窟處處被靈火炙烤得熱乎乎的,外面的冷空氣灌進來,蒸成了一蓬蓬靈氣濃郁的水霧,溫溫熱熱地擠滿了整個洞窟。 景春明從芥子中取出一個又一個蒲團,很快就在石窟中堆出了一張‘床’。 魚初月平躺在蒲團堆里。 崔敗不知給她糊了什么靈藥,短短一會兒疼痛便止住了,傷處酸酸軟軟,除了沒什么力氣之外,好像并無大礙。 “回天斷續脂?”景春明神色復雜地望著崔敗,“生死人,rou白骨的靈藥?!?/br> 崔敗扯了扯魚初月的衣裳,將靈紗纏裹的傷處徹底掩在了寬大的道袍下,然后淡聲回道:“佛者好眼力?!?/br> 景春明道:“七年前,回春谷谷主遇害,鎮谷之寶回天斷續脂遺失。莫非閣下正是真兇?” 崔敗正正看了他一眼:“膽子很大?!?/br> 景春明溫和無奈地笑了笑:“閣下也知道,佛修只能直道而行。心中想到了,便只能問出來,當然,閣下只要沒承認,我便沒有理由與閣下拼命。那么閣下打算承認嗎?” 魚初月幽幽嘆息,打斷了這兩個人危險的對話:“我想喝水……” 景春明立刻起身離開了石窟,替她取水。 石窟中安靜了下來。 崔敗單手抱著劍,坐在她的旁邊。 魚初月盯著崔敗放在膝蓋上的那只手,看了好一會兒。 “大師兄,我沒做夢吧?方才那幾個壞人,真的死了嗎?” “嗯。死了?!?/br> “那我就放心了?!?/br> “有仇?”他偏過頭,注視著她,漫不經心地說道,“和尚的眼神,與你,如出一轍?!?/br> 第18章 我渡你歸西 和尚的眼神與她如出一轍? 方才她挨了一劍,倒是真沒顧上去看和尚什么眼神,只知道和尚聲音挺好聽,念起經來更是多了一重莊嚴禁欲的味道,整個人好似罩著一層白光。 就連把稽白旦、袁絳雪燒死時,那音色都是醇厚莊重得很,像是站在煉獄血海上方,度化萬千怨魂一般。 眼神?什么眼神? 魚初月緊張地說道:“大師兄,我沒慧根的,你別想把我賣給無量天?!?/br> 崔敗輕笑出聲。 半晌,他正色道:“聽我說個故事。有個郎中,在街頭遇見惡少欺凌弱女子,當時正好有俠士路過,趕走了惡少?!?/br> 魚初月微微睜大了眼睛,即好奇又驚異地看著崔敗的側臉。 他竟是真的在給她講故事。 “后來呢?” “后來,郎中到了約定的地方,發現求診之人,正是那惡少的父親。郎中記起那女子唾罵惡少的言語,知道眼前的病人是個魚rou鄉里、貪得無厭的惡霸,心中一時義憤,便開出一副虎狼之藥,害那惡霸當場殞命?!贝迶≌Z氣平淡,聲音回旋在小小的石窟中,像是史家筆下冰冷無情的判詞。 魚初月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些什么。 崔敗微側了頭,目光有如實質,落在了她的臉上,捕捉她的神情。 “小師妹,你怎么看?” 石窟外面的天光照進來,清晰地勾勒出他的側臉輪廓,無一處不精致完美。 魚初月道:“大師兄是不是想說,我單憑外面的傳言,便認定洛星門作惡,行事就和這位郎中一樣,有失偏頗?” 崔?。骸啊?/br> “大師兄,后來呢?” 崔?。骸啊戎?,還用問?” 他逆著光,魚初月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聽出他的語氣隱有兩分不穩。 故事講到一半,被聽故事的人猜中了結果,那真是叫人騎虎難下,講不講,都像是輸了一棋。 魚初月此刻渾身綿軟,傷處雖然不痛,但卻有種很奇異的難受勁兒,直往骨髓里面鉆,聲音不自覺又軟了幾分,隱隱帶上了淡淡的嗔意:“說嘛?!?/br> 崔敗頓了一頓,慢條斯理地把臉轉向石窟外。 半晌,吸了口氣,繼續用平平淡淡的語調說道:“后來方知,所謂惡霸,其實是個時常接濟鄉里的鄉紳財主,財主兒子雖然任性紈绔些,卻從未做過真正的惡事。那女子是個暗娼,騙光了財主家馬夫的治病錢,財主兒子去找她討要,她便扮弱求救,騙過了‘俠士’與‘郎中’?!?/br> 魚初月愣了會兒神,嘆道:“這位誤殺好人的郎中,莫非正是回春谷谷主?” “是?!?/br> “他先是違背了醫者之道,然后又知道自己錯殺好人,便無顏茍活于世嗎?”魚初月問道。 她心中暗想,方才佛者問崔敗,是不是他殺了回春谷谷主,奪走了回天斷續脂,他當時還不肯解釋呢,真像一只驕傲的大冰孔雀。此刻沒了外人,他終于愿意道出實情。 崔敗的剪影點了點頭。 魚初月臉上剛剛露出笑容,便聽到他笑了下,輕飄飄地說道:“我告訴他真相,便是為了逼他自裁,好拿走回天斷續脂?!?/br> 魚初月:“……” 他轉過了頭。 雖然逆著光看不見表情,但卻能看出他的雙眸深邃幽黑,閃爍著暗芒:“我要告訴你的是,洛星門作惡在前,殺掉他們,拿走應得的,理所應當。不需要那么真情實感地憤慨。熱血上頭,容易犯錯?!?/br> 這一瞬間,魚初月有種錯覺,眼前這個男人很像個亦正亦邪的師長。 他這是在教她道理么? 她的心頭忽然微微泛起了一點酸。 她知道,他在意的是最開始見到稽白旦和袁絳雪時,她眸中的殺意,以及刻意的‘釣魚’。 繼心頭發酸之后,鼻腔也慢慢像是堵了些什么。 她吃驚地感受著胸腔里那股酸澀的感覺,回味片刻,發現自己在委屈。 她確實很委屈。 那兩個人和她之間,隔了血海深仇,崔敗卻以為她偏聽偏信,先入為主就恨上了洛星門門人。 但這不能怪崔敗,因為崔敗不知道內情。他不知道,她便不該怪他誤會她。 她也不愿讓他一直誤會著。 “大師兄,”她伸出手,輕輕攥住了他的袖口,“我和那些人,真的有仇?!?/br> 崔敗略有一點遲疑地轉過了頭:“哦?”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能看見她的眼睛。 她認真地點了點頭,唇角微彎,道:“就……方才戰斗太緊張激烈,反倒是沖淡了我復仇的心,到現在整個人都還有些云里霧里,不敢相信真的手刃了仇敵?!?/br> 崔敗沒說話,只靜靜地盯著她。 魚初月被他這樣看著,自己又看不見他的表情,沒撐兩下,便覺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心虛,臉頰開始發熱,她慢吞吞地垂下了頭。 他冷冷地笑了下。 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留情地戳在她傷口邊上。 “嘶——” 雖然不是很疼,卻是嚇了魚初月好大一跳。 “吃了這么個教訓,還在云里霧里?”他冷冷地說道,“真不該浪費那回天斷續脂。讓你疼著,怕是記得還深刻些?!?/br> “大師兄我錯了!”魚初月趕緊說道,“你能不能幫我重溫一下那兩個家伙的死法,讓我清醒清醒深刻深刻?!?/br> 崔敗被她氣樂了。 他一時沒留神,伸出了手,摁住了她的魚腦袋。 正想推一把,忽然想起她受了傷,便收回力道,順手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揉了一下。 魚初月:“????!” 他動作一頓,慢吞吞收回了手,把臉轉向石窟外面。 半晌,幽幽問了一句:“什么仇?” 魚初月正要答話,忽見光線一暗,佛者景春明出現在洞中口,擋住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