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終于收拾完畢,裘嬤嬤命人捧來了鳳冠,月華卻阻止了:“鳳冠太重,公主身子弱,等花轎來了再戴也不遲?!?/br> “稍后花轎到,所有大門都要打開,哪里來得及?” “不過就是戴個鳳冠,披個蓋頭的事兒,不會太急的,嬤嬤忙這么久也累了,喝口茶?!?/br> 月華遞茶,她卻油鹽不進,但這玩意兒這么重,月華也一直沒有退讓,她倆你來我往,咸笙腦仁兒疼,便閉目養神。 裘嬤嬤眉頭又深深皺了起來。 外頭傳來吹吹打打與炮仗的聲音,裘嬤嬤厲聲道:“花轎來了!趕快戴上,你們幾個,去把所有門全部大開,通了福氣,萬事順利!” 這些人吉利話張口即來,月華這才不慌不忙的取來鳳冠給咸笙戴上,原本咸笙以為她是夸張了,一戴腦袋上才發現脖子都要抬不起來了。 緊接著,眼前一片暗紅,他徹底失去了方向。 月華擔心他腳下不穩出什么差池,又親自扶著他出門,察覺到他的力不從心,又道:“進了花轎,公主可以拿下來,等到太子府壓花轎時再戴上?!?/br> 她聲音壓的低,沒給裘嬤嬤聽見,咸笙沒應,只是一步一晃,喘息都微微急促了起來。 進了花轎,咸笙便抬手扶住頭冠,以給腦袋減輕壓力。 這個轎子是十六人抬的,但比起馬車來卻不能算穩,猝然抬起來的時候,咸笙頓時一個沒穩住倒在一旁,半天才勉強爬起來,重新扶正腦袋上的鳳冠,手抬酸了換腦袋獨自承受,一來二去,額頭出了細密的冷汗。 大梁雖然勢弱,但到底有著四百年基業,一干陪嫁用品都彰顯著大國風范,三天前進城由一輛輛馬車運送的嫁妝,在此刻被接親隊紛紛抬了出來,跟在花轎后頭,延綿不絕,讓人嘆為觀止。 “都說南國產業豐厚,如今看來果然不假?!?/br> “不然怎么說江南富甲多如牛毛呢?” “看這嫁妝,我倒覺得公主嫁來有些委屈了?!?/br> “小心太子聽到砍了你!” …… 熱熱鬧鬧的議論聲中,咸笙卻在花轎的顛簸里開始犯惡心,他勉強克制著,但一大早就起來折騰,又困又累的情況下,他也不知自己是昏了還是睡了,總之短暫沒了意識。 北晉太子大婚,皇上皇后也都紛紛到了現場,今日來的都是京城勛貴,不是宰相就是將軍,一人一句恭喜,湛禎含笑應了,神色可以看出來喜氣,但卻總是無意識的來回徘徊,頻繁望著面前的街道。 好不容易把接親隊盼過來,他才停下腳步,駐足望向花轎。人人都瞧得出來,太子殿下急切渴望抱美人歸的心情。鞭炮噼里啪啦的響起,隨著花轎到面前,有人唱誦:“新娘下轎,萬福帶到——” 轎子壓了下去,攙轎姑娘上前來恭敬等著,里頭卻毫無動靜。 湛禎走上前,月華率先反應過來,急忙沖上來,道:“公主?” 轎子外頭喊了幾聲,還是毫無動靜,不少賓客已經悄然息聲。 湛禎含笑的神色微微一凜,大步走了上來,耳朵微微一動,聽到里頭有了動靜,還有非常緊張的喘息聲。 咸笙剛剛驚醒,發覺轎子不晃了,外頭一片安靜,正忐忑不安。 湛禎意識到了什么,神色緩和,輕聲道:“公主是想要孤親自來牽?” 有了聲音,咸笙終于確定是到了地方,他身子前傾,掀開轎簾,看到了一只伸過來的手掌。 湛禎的手。 咸笙心情復雜了起來。 他一露面,周圍立刻又重新恢復了熱鬧:“哈哈,原來是新娘子耍小性子呢!” 禮炮又響了幾聲,咸笙腦袋上有人撒了什么東西,湛禎道:“公主?” 咸笙不敢再耽擱,將自己的手交出去,忽然腳下一軟,眼前黑了一瞬,身旁人一把摟住了他的腰,周圍又是一陣起哄,咸笙抓著他勉強站穩,艱難道:“我有點不舒服?!?/br> 湛禎捏著他汗濕的手,道:“孤扶著公主?!?/br> 他也看不清湛禎的表情,只能信任他,同時掐了自己一把,強行打起精神,道:“謝謝?!?/br> 太子大婚不同民間,但北國民風開放,還是十分熱鬧,只是熱鬧之中帶上了幾分莊重。 耳邊有人說起了吉利話,有人喊,有人喝,咸笙一路跨過馬鞍,火盆,穿過兩旁熱情的客人,一路來到了前廳。 天地,高堂,對拜。 他的腦袋抬起又垂下,喉嚨里是壓抑的輕咳,也不敢太大聲,可渾身卻忽然一陣陣的出冷汗,眼前昏花,耳邊的聲音和眼前的畫面都變得越來越遙遠。 被他用力抓著的那根紅綢,上方也都被他的手汗弄濕。 “送入洞房——” 咸笙陡然一陣天旋地轉,被人摟在了懷里,緊接著,身子懸空而起,他攥著那根紅綢,戴著沉重鳳冠的腦袋軟軟的靠在了湛禎的肩頭,哪怕再不愿,還是徹底失去了意識。 湛禎抱著他離開賓客滿堂的前廳,一路穿過走廊,如意和月華臉色煞白的跟著,后者又輕又快的道:“好在拜堂完成了,殿下,進去可否允許公主將鳳冠取下,吃點東西,這一大早的,他滴水未進,早晨又醒得早,方才在轎子里定是昏了過去,絕對不是故意讓殿下難堪的?!?/br> 湛禎神色冷淡,一言不發。 月華拿不定他的心思,越發緊張。 如今他們來到大晉,可一切都要仰仗這位太子殿下,若是惹他生氣,公主的日子絕對不能好過了。 一路到了房門前,有人為湛禎開了門,他卻冷冷道:“都不許進去?!?/br> 端著合衾酒和玉如意的丫鬟以及喜娘面面相覷,月華和如意紛紛出了一身冷汗,卻也不敢多說。 如意小聲道:“他不會現在就……” “不會?!痹氯A冷靜道:“大晉天子還在外頭,太子再荒唐也絕不會在這時動公主?!?/br> 屋內,湛禎將他放在床上,抬手揭開了紅蓋頭。 粉黛遮住了蒼白的病容,紅衣襯的肌膚勝雪,這是一張足以讓任何男人心動的明艷容顏。 男人抬手取下鳳冠,意外它竟如此沉重,同時也在咸笙額頭看到了壓出來的紅痕。 咸笙額頭的發濕漉漉的,是被冷汗浸濕的。湛禎將鳳冠放在床上,伸手探了探咸笙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脈搏,神色又沉了幾分。 他托起咸笙的頸椎,那顆頭顱便往后沉著,露出細長優美的脖頸,湛禎手指掐在他的人中,咸笙皺眉醒轉,胃里給顛簸的惡心感還沒散去,渾身無力,苦不堪言。 耳邊卻忽然傳來聲音:“你若死了,孤便讓大梁給你陪葬?!?/br> 咸笙因為這句話而陡然張大眼睛,他死死盯著湛禎。男人托在他頸下的手溫柔的將他平放回枕上,單手撐在枕側,居高臨下的望著他今日尤為漂亮的臉,一寸一寸、一點一點的審視,像在用眼睛品嘗什么珍饈美味,里頭蘊著脈脈柔情:“清醒了?叫聲相公來聽?!?/br> 作者有話要說: 咸笙:呸! 略略:現在就抓你洞房信不信。 第7章 咸笙臉上氤氳怒意。 對于他來說,湛禎能說出他一旦死了就讓梁國陪葬的話,就說明他根本就是在騙婚。 因為連咸笙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他只能活一天是一天。 “咳?!彼麥喩頍o力,索性別開了臉。 事已至此,他早已沒有了跟湛禎針鋒相對的資格,更因為湛禎這兩句話,微微紅了眼角。 “不愿喊?”湛禎的手擦過他濕潤的額頭,道:“孤讓公主吃好喝好,公主卻背著人不好好睡覺,今日在花轎暈厥,知道的憐惜公主身子嬌弱,不知道的……還當公主對我大晉有什么意見?!?/br> 湛禎……在生氣? 咸笙對人情緒素來敏感,雖然湛禎語氣和動作都很溫和,但他還是察覺出來了里頭隱隱的薄怒。 他這幾日在驛館的確沒有睡好,一個是初來異國,還有就是因為擔心大婚的事。 今日昏倒跟這個也有關系,但他沒想到湛禎連這個都看出來了。他心里忽然又虛了起來,手心在身上蹭了蹭,神色溢出不安。 他容顏光潔,猶如剝了殼的雞蛋,湛禎只是看著,眼神就暗了幾分:“公主徹夜難眠,是因為大婚喜不自禁,還是因為……怕孤?” 鴉翅般的睫毛倏地掀起,咸笙辯駁道:“我為何要怕你?” 那神色倉皇之中帶著幾分嚴厲,湛禎看他一陣,又笑了開:“公主說的極是,你我已成夫妻,日后同舟共濟,禍福同享,哪有妻子害怕丈夫的道理?” 他道:“是孤想多了?!?/br> 咸笙看不透他,但也聽出來他話里有話,他移開視線,理直氣壯道:“本來就是?!?/br> “那就好?!闭康澖K于跟他拉開距離,道:“孤前頭還有事,公主記得吃點東西,好好休息?!?/br> 他站起來,將兩側床帷解下,撩著一邊瞧他,意味深長道:“晚上見?!?/br> 隨即松手,厚重的床帷隔開了兩人。 湛禎在床帷外站了片刻,邁開腳步出門,咸笙側耳,聽他吩咐道:“把東西放進去,別打擾公主休息?!?/br> 喜娘道:“……還未等到挑蓋頭喝合巹酒,怎么就睡下了?” “讓她吃點東西再喝?!?/br> “是?!?/br> 接著,屋內有人進來,又悄悄退了出去,咸笙躺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剛要睡著,聽到門又被推了開,如意的聲音傳來:“公主,殿下派人端來了一碗燕窩,讓您吃了再睡?!?/br> 咸笙摸摸肚子,立刻坐了起來,拉開床帷,如意道:“喜娘在外頭守著呢,公主吃了先墊墊?!?/br> 他接過碗吃了兩口,聽到外頭傳來喜娘隱隱的數落,洞房當日,按規矩新娘要在床上端正的坐一日,等丈夫來掀蓋頭,哪有放喜娘守在門外吹冷風,她在屋內呼呼大睡的道理。 但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無人敢違。 “殿下倒是個體貼人?!比缫馊绱嗽u價。 咸笙沒應聲,折騰大半天總算進了食,胃里好受很多,他很快睡著了。 門外,喜娘已經從數落咸笙不懂規矩到被冷風吹的生無可戀,呆著臉站在外頭。 如意跟月華也都穿的極厚,相比喜娘等人,她們臉上則有些擔憂。 湛禎對咸笙好無非就是因為看他長得漂亮,以為他是個嬌弱的公主,但他現在有多體貼,發現真相之后只怕就有多憤怒。 巴不得時間過得慢一些。 但時間這東西向來不遂人愿,傍晚時分,醉酒的湛禎被江欽等幾個世子少爺扶了過來:“好了好了,都退下吧,別打擾太子洞房?!?/br> 湛禎站在門前,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帶著點醉意道:“你們也別起哄了,去吃酒吧?!?/br> 把一眾堂表紛紛趕走,他推門走了進來。 暖融融的屋內因為開門而進入一股冷風,床帷內傳來了動靜,咸笙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