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他話里有話,咸笙隱隱感到了壓迫感,不得不點頭,硬著頭皮道:“我知道了?!?/br> “孤還有事,就不陪公主了,吃點東西,好生歇著吧?!?/br> 他行事干脆利落,轉身便出了房門,腰間錦囊環佩飄起又落下。如意膽戰心驚的看著他的身影出了驛館,才急忙跑進來,聽到他咳嗽,趕緊倒了杯水遞過來,道:“公主,他走了,方才可曾欺負您?” 咸笙潤了潤嗓子,帶著些情緒道:“事到如今,欺負又如何?” “公主……”如意想說什么,又擔心引來他的思鄉之情,打起精神道:“奴婢去準備幾個爐子,把屋子給您暖上,別又凍著了?!?/br> 這里實在是冷的厲害,屋子又大,空蕩蕩的,哪怕穿的夠多,咸笙還是覺得有冷氣朝骨頭縫里鉆。 他不禁惦念起四季如春的大都,印象里,他經歷過的所有冬日加起來,也比不上這一個來的冷。 “不必了?!彼柚沽巳缫?,道:“就這樣吧?!?/br> 凍著了,就有理由延遲婚期了。 他當然知道湛禎走前那句話的言外之意是在奉勸他不要搞事情,但咸笙怎么可能聽他的,他敢斷定,如果他凡事都順著湛禎,三日后的洞房花燭就是他的死期。 說不準湛禎還會惱羞成怒,砍死他之后再把他的衣服扒光,扔到集市供人圍觀。 光是想想,咸笙就又要窒息了。 如意知道他雖然性子柔靜,但卻說一不二,勸了兩句沒得到回應。便只能先去點了熏香,順便陪嬤嬤一起去拾掇一下咸笙的生活用品。 咸笙不光沒聽湛禎的話不搞事情,還很快從床上走了下來,什么腳不能落地就能成丈夫的掌上明珠,可笑,誰要做他的掌上明珠,他何止要落地,還準備出門去后院轉轉,踩一腳臭泥、吸一肚子冷氣回來。 但他這廂還沒出屋門,就發現門前人影忙碌,竟有人搬了七個火爐進來。 他這邊還沒開口,如意就已經飛快的跑了過來,小聲解釋道:“不是奴婢喊來的,似乎都是太子殿下安排的人?!?/br> 她剛說完,一個侍衛便走上前,恭敬道:“殿下有話讓屬下帶到?!?/br> 咸笙直覺不妙:“什么話?” “殿下說,知道公主拋下親人遠嫁晉國心里委屈,必然會使小性子自虐以試探新婚丈夫心意,請公主務必放心,殿下疼您愛您都是真的,這不,專門兒命人送了上好的屋炭來給您暖身子,為了防止您著涼,窗戶也有人守著,這半夜啊,風再大都絕對吹不開,公主只管安心等待大婚,吃好睡好就成?!?/br> 咸笙身子晃了晃,如意急忙把他扶穩,只見他氣息微弱,似在克制什么:“還有呢?” 侍衛目光落在他的腳上,遲疑了一下,繼續道:“還有,殿下說公主調皮,肯定不會聽話乖乖呆在床上,指不定還要故意去泥地里玩。不過倒也不必擔憂會壞了風俗,成不了丈夫的掌上明珠,因為那風俗原本就是編來騙公主……” 他語氣忽然一頓,看到金尊玉貴的長公主嘴唇緊抿,銀牙暗咬,似乎是動了怒意,呼吸都急促了起來。當機立斷的把嘴里那句‘主要就是為了抱您’這句輕薄的話給替換成了:“無論如何,等大婚后,殿下都會好好疼愛公主的?!?/br> 咸笙:“……” 侍衛:“……” 造孽,公主的表情看上去比剛才更生氣了。 咸笙急咳一陣,臉頰浮上薄紅,頭也不回的鉆進了屋內。 他坐在床上,睫毛閃了閃,嘴唇抿了又抿,還是止不住的咳嗽,胸腔震的眼圈微微泛紅。 如意又取來水遞給他,見他這樣,當即罵道:“這湛略略實在是不像話!還未成婚就這般輕佻……公主,您別跟他一般見識,這,這說到底,咱屋子暖起來了,您身子也能舒服一些,他那張嘴雖然討人厭,可事情還是做到位了,是不是?” 最后一句,她聲音輕的很,帶著些小心翼翼。 咸笙的目光久久的落在床褥的繡花上,半晌才提醒道:“這里是大晉,注意你的言辭?!?/br> 如意立刻意識到自己喊了那個外號,忙點頭,道:“藥膳稍后就該上來了,公主先潤潤喉?!?/br> “你退下吧,我沒事?!?/br> 如意:“……” 您要是不紅眼圈,奴婢就當您真的沒事。 她是服侍咸章 小到大的,亦仆亦姐,知道這位雖然看著溫順,可卻嬌生慣養,自幼從未被人忤逆過,往來他只要微微一紅眼圈,父母兄長們就要什么給什么了,哪曾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若非湛禎太子一根筋要定了他,若非大梁被逼上絕路,無論如何也不會舍得把他送過來。 原本這次聯姻幾位皇子是要跟著來的,可大梁如今是多事之秋,咸笙自己又一力阻止,故而只讓他們送到了邊境。如今想來,咸笙想必也是擔心幾位哥哥護他心切,來上京惹了禍端。 屋內漸漸暖了起來,除了偶爾響起的咳聲,變得落針可聞。 咸笙用了晚膳,藥膳多沒什么味兒,他口里淡的很,便含了顆酸梅,在屋內游蕩了一會兒,不死心的來到窗邊。 窗戶一打開,一張樸實的臉便出現在面前,“公主有何吩咐?” 咸笙直接關上了。 換到另一個窗戶,又是一張樸實的臉,話也很樸實:“夜晚寒氣重,公主小心身子?!?/br> 再換一個,還是那樣,咸笙不等人說話就橫眉關了窗。 砰砰幾聲響,咸笙帶著怒意坐回床上,確定湛禎是看出了他想延遲婚期的打算,同時也明白了男人確定要在三日后成婚的決心。 面前發生的所有一切,都是男人不懷好意的在對他說:“你跑不掉了?!?/br>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天晚上,咸笙就做了個夢。 夢里他如愿以償生了病,病的很嚴重,站都站不穩的那種。但到了大婚那天,湛禎卻還是讓婚禮如期進行,然后抱著他上花轎,抱著他拜高堂,抱著他入洞房。 病倒的咸笙猶如木偶娃娃般由著他折騰,發現真相的湛禎當即發怒,在鴛鴦紅喜被上將他格殺,然后提著他的頭顱,一路起兵,扔在了大都皇室面前。梁國因為他的暴露,而出現了數不清的傷亡。 咸笙被嚇醒了,一腦門子汗。 他急切的喘了一會兒,如意很快點了燈來:“公主?!?/br> 屋內的爐子太多,熥的他口干舌燥,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壺。如意服侍他飲了水,給他擦著額上冷汗,咸笙這才虛弱的開口:“什么時辰了?” “四更了?!?/br> 她撫著咸笙的背,一臉擔憂,后者漸漸緩過勁兒,像是要驗證什么,拖著沉重的身子下了床,輕手輕腳的走到窗前,小心翼翼推開一角—— 一張臉立刻從縫里探了上來,殷切道:“公主……” “砰!” 咸笙直接把那角縫隙給關嚴了。 他發現窗外換了人。 這么冷的天,湛禎給他屋子每個窗戶弄個人守著也就罷了,居然還輪崗制。 真是有病。 咸笙不得不重新回到床上,意識到這個男人做下的決定,天下好像沒人能更改的了。 他又想到了那個夢,最終放棄了托病延期的打算,畢竟,比起木偶一樣被湛禎抱進洞房,似乎還是自己走進去更體面一些。 至少還能有力氣掙扎。 這三天比咸笙想象的過得還要快,仿佛只是一眨眼,驛館便陡然忙碌了起來,到處貼滿了大紅雙喜,咸笙天剛亮就被吵醒,宮里的嬤嬤禮儀端方,端著大紅喜服走過來,笑的慈眉善目,滿臉喜氣:“公主可算醒了,快,嫁衣換上,趕緊打扮打扮,花轎就要到了?!?/br> 咸笙看著那抹刺目的紅,指尖抖了抖,心思卻已經飛到了晚上的那套章程上。 只怕明日民間就會傳出一白話對—— 血濺洞房花燭夜,太子新婚死嬌妻。 橫批:自己殺的。 問:十城禮聘新嫁娘,緣何新婚又罵娘。 答:恨自己有眼無珠罷遼。 作者有話要說: 咸笙:新婚之夜如何阻止相公上床?在線等,挺急的。 略略:桌子亦可。 第6章 太子大婚關系到一國的臉面,故而十分鋪張奢侈,驛館來了不少人,但到底是皇家辦事,人雖然多,卻井然有序。 一大批御林軍將驛館圍的水泄不通,百姓遠遠駐足觀望,悄聲議論。 “不是說明年開春正式大婚么?怎么提前這么久?”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原本計劃開春是擔心萬一長公主又病倒了,如今看來這小病秧子在路上被照顧的不錯?!?/br> “說到底還是太子殿下心急了,十城換來的美人,大半年還沒摸著見……這不,前兩天還親自去城外把人接了回來?!?/br> 有婦人吃吃笑:“江山易改,美人難得,太子殿下為了她江山都愿意丟了,會要求提前大婚倒也不奇怪?!?/br> “太子也不知這是中了什么邪,明明差一點就要破了大都,居然為一個勞什子長公主放棄,陛下居然還同意了?” “如今大梁已經是大晉附屬國,與一統天下又有何異?總歸那十座城不過是太子給老岳丈的面子而已!” “我大舅的孫子的堂兄是太子近侍的朋友,聽說,大都還有援兵未到,否則也不會死守不退,殿下突然提出聯姻,除了盛傳的對長公主一見鐘情,其實還有這個原因?!?/br> “你是說,蟄龍城的秦易?他與大梁太子發生齟齬,早已與大梁翻臉,怎么可能再去支援大都?” “這我就不知道了?!?/br> …… 咸笙平日里是最討厭吵鬧的,皇室辦喜事,雖然比普通百姓好很多,但到底是婚禮,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語,還是讓人頭大。 他平日便精神不濟,今日又一大早給從被子里挖出來,更別想有好精神了,開臉的時候疼的差點兒掉下眼淚,精神了一會兒,開完了又開始病懨懨的,被按在銅鏡前梳妝時總想睡覺。 今日來給咸笙開臉梳頭的是專門請的全福婦人,嘴巴很會說,幾乎一個動作一句吉祥話,其他人就守在一旁,等她完畢。 她嘰里咕嚕嘴巴幾乎都沒停過,咸笙略有些煩躁的皺眉,漸漸有點兒恍惚,打起了瞌睡。 北晉宮里來的裘嬤嬤就守在他身邊,目光從進來就一直在悄然打量他,雖然臉上始終掛著和善的笑,心里卻在暗中評判咸笙。 她是皇后的身邊人,此次太子以十城求娶梁國公主,早已在北晉傳的沸沸揚揚,宮里也沒能避免,皇后特別讓她來看,這大梁公主究竟是有多傾國傾城,能換湛禎一句‘江山易改,美人難得’。 真說起來,論姿色,咸笙的確夠美,開了臉后,更是肌膚光滑猶如凝脂,但或許是因為久病在床的原因,他眉宇間隱隱帶著一些懨懨的病氣,這大喜的日子,沒見他臉上有任何喜色,長睫毛一垂,安安靜靜的顯得還有些憂郁。 她心里便有些不悅,見咸笙梳著頭都能睡著,更是眼神一暗,忽然上前一步,擰了他一下。 咸笙驚醒,下意識捂住被擰痛的地方,還沒扭頭,就被人按住腦袋:“公主別動,快好了?!?/br> 陪在咸笙身邊的除了如意,還有一個叫月華的姑姑,她是瑩露的雙胞jiejie,自幼跟在魏皇后身邊,此次跟來,是因為魏萱放心不下咸笙,如意又太年輕。 兩人都把這一幕看在眼里,如意見狀要呵斥,又被月華扯住,她走上前,借著跟咸笙說話,擋在了裘嬤嬤面前,防止咸笙再被欺負。 咸笙如何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遠在異國,也不好得罪皇后,只能把委屈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