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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遺低下頭去,就著他的手喝完了那杯水。 一句話也不說。 秦執見他喝完了水,又叫人去倒水來。 謝遺卻輕輕搖了搖頭。 于是秦執沒有動了,扶著他躺下,遣人去請陳大夫來。 再轉過頭去,就看見謝遺已經闔上了眼,雪白的面孔上,細長的眉微微蹙起,像是有些疲倦。 白白的聲音在謝遺的腦子里回響著:“嚶嚶嚶,宿主大大你要不要緊???你都昏迷了許多天了……你有沒有事???” 謝遺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充斥著倦意,他本來不想回答,然而聽著白白哭的可憐,還是打起精神說了一句:“我沒事?!?/br> “……真、真的嗎?”白白繼續嚶嚶嚶,“白白都擔心死了……” 謝遺慢吞吞道:“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一些事?!?/br> “昂?!?/br> 是啊,突然想明白了。 謝如青再好,也只是他生命里的過客了。 他有他需要為之努力的——他死去的親人,他年幼的侄兒,還有他齊魏的江山。 他已經失去那樣多了,所以此后,也沒什么不能犧牲的了。 這一次是這樣,以后也會是這樣。只能是這樣。 將一顆柔軟的心,生生碾碎,鍛煉成寒涼冰冷的鋼。 他忽然睜開了眼睛,望向了床邊。 秦執還守在那里。 “陛下?!敝x遺叫他。 秦執看著他,囁嚅著唇瓣,像是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 謝遺視若無睹,只是問:“我的姊姊呢?” 秦執的瞳孔飛快地收縮了一下,轉眼又恢復正常,他說:“已經安葬了?!?/br> 謝遺“嗯”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他像是真的睡著了。 秦執次日再來的時候,謝遺已經能下床了。 謝如青死的那一夜的大雨連綿著下了幾日,本不該是這個季節該有的。 可是,禮部像是找到了一個絕妙的、可以讓自己松一口氣的理由,說是長公主所做作為觸怒了先祖,以致天象有異,因而不配以長公主之禮厚葬。 湊巧,在長公主被草草安葬之后,這雨就停了。 雨接連下了幾日,剛停不久,地上還是濕滑的。 謝遺站在廊上,廊下是雜蕪的滿庭萩草,有極其鮮嫩的新綠從黃黑色的枯草中透了出來,盛著剔透的露水。 冬末春初,天氣正冷。 秦執老遠就看見謝遺雪白的衣袖被風吹的飄搖。 宛如一朵盛開在優雅夜色中的雪白曇花,為風恨吻,蜂蝶簇擁,卻于最盛放之際走向無可奈何的衰敗,片刻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他依舊這樣容色美麗。 卻又這樣孱弱。 就好像和從前沒有什么差別。 然而秦執只要一想到陳大夫和那些御醫們說的話,就覺得五內如焚。 直到秦執走到跟前,謝遺才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一般,要跪下去。 然后就被扶住了。 謝遺沒有順勢起身,而是堅持著跪了下去,膝蓋磕在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雪白的衣裳沾上了塵埃。 天色昏沉,未曾散去的烏云就像是要壓下來一般,帶來泛著潮濕水汽的壓抑。老樹嶙峋光禿的枝頭,有謝遺叫不出名字的鳥,撲騰著翅膀,盤旋一圈又落下。 謝遺就這樣,低垂著眉眼,跪在秦執面前,說:“請陛下容草民離宮?!?/br> 漫長的沉默。 周遭的人屏息凝神,等著君王出聲。 而最后,秦執只是嗤笑一聲,聲音冰冷地吐出兩個字:“不準?!?/br> 于是就看見,謝遺的睫羽劇烈地顫抖起來,如瀕死掙扎的蝶。 呵。 你一定,很厭惡孤吧? 要如何與毀滅你的家族,殺死你的jiejie的仇人共處一室呢? 謝遺蒼白的唇緊抿著,慢慢地站了起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才開口,聲音還是平靜:“是?!?/br> 秦執的語氣略微和緩了些:“如今外界尚不安穩,仍有逆賊流竄,你出去,孤不放心?!?/br> “是?!彼麘?,聲音剛溢出唇瓣,就被乍起的風吹散了。 謝遺低垂著睫羽,漆黑的、靜謐如深潭的眼眸中,有那么極其隱晦的笑意稍縱即逝。 他已經知道了。 原來,秦執喜歡他啊。 可是就像是謝如青說的那樣。 ——你不能愛上秦執,也不能愛上王景明。 像是志怪故事里突然得了機緣,開了靈智的妖。 一夜之間,那些天真全都被摒棄。 秦執拉著他往殿中去。 謝遺沒有反抗,馴順地跟從著。 他們穿過長廊,走進了昏暗陰幽的室內。天尚未黑,因而謝遺沒有叫人掌燈,殿中光線曖昧,層疊的帷幔被玉鉤半挽起,營造出幽深詭秘的氣氛。 秦執叫人點上了燈。 燭火輕佻地躍了一下,而后就被燈罩罩住了,平穩地燃燒著。柔軟的光一寸寸漫過黑暗,終于照亮了整個大殿。 宮女們裙擺也未浮動一下,安靜沉默如游魚一般,陸續地退了出去。 謝遺一手掩住了唇瓣,斷斷續續地小聲咳嗽著,他被秦執按住肩膀,在軟榻上坐下。 帝王卻微微屈膝,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謝遺察覺到他的動作,忙伸手扶他,眸中神色惶惑:“陛下,不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