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在這大梁,最卑賤的身份便是外室,哪怕賤如罪臣之女,都是不愿意做人外室的。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或許、或許表弟的外祖母是…… “朕的外祖母,是歌妓?!标陶颜f著,冷笑了一下,“所以啊……朕的母親就算姓云又能如何?還不是歌妓的女兒……朕從一出生,便是全大梁的笑柄了……從幼時、朕就發誓,若有一日登上青云,誓要讓全天下人后悔……” 聽到這些,云浮月半晌無聲,她實在是感到太過驚訝、不可置信! 晏昭的外祖母居然是教司坊里的那種人?! 怪不得說起晏昭來,人人都那樣鄙夷、那樣輕賤……可是,表弟又是一個多么驕傲、多么清高的人???被別人輕視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 突然,云浮月覺得喉嚨有些哽咽,她咬唇,偏過頭去,淚光湛湛,很久都說不出話來。 晏昭也陷入了回憶,久久沒有開口。 終于,云浮月收拾好了情緒,她輕聲道:“表弟,以前的事就不去想了,總之現在,您是皇帝。這次皇上和父親兵刃相對……臣妾希望,皇上能贏?!?/br> 晏昭也恢復了以往懶洋洋地語調,“這不是自然的么?表姐,好戲還在后頭?!?/br> 說話間,馬車很快到了地方,黑衣人吆喝著他們下了車,然后又推搡著二人,把他們帶進了一處廢棄的破廟里。 云浮月扶著看不到路的晏昭,“表弟小心?!?/br> 晏昭冷哼一下,“這是何處?” “這是好地方??!”為首的黑衣人哈哈一笑,“可真沒想到,大梁的皇帝,會落在老子手里!” 云浮月知道這是父親的人,便也沒之前那么怕了,敢出聲問道:“你們……你們想做什么……” “也沒什么,就是想宰了狗皇帝,然后自己做皇上!”那人說著,一把扯掉了晏昭的眼罩,“狗皇帝,最后看看這人世間,還有你的小嬌妻吧!然后——你該去閻王殿點卯了!” 眼罩被扯掉,露出了晏昭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他平靜而清冷地注視著那人,語氣沒什么起伏,“誰派你來的?!?/br> “聽不懂人話???老子現在要殺你!你問這么多干什么?還不跪下來求饒?哈哈——” “誰、派、你、來、的?!标陶巡灰娨唤z畏懼,依然問著同一個問題。 那黑衣人頓時就被問得不知該怎么回答了……云清遠分明給自己說得是這皇帝懦弱又膽小,肯定會向他求饒。而自己只需要等狗皇帝求饒的時候,發個暗號,云清遠便會趕過來,實行他的計劃……這怎么…… 場面一時之間扭轉了局勢。只見被捆著手的晏昭昂首挺胸,一派居高臨下地模樣,反倒是黑衣人唯唯諾諾,眼神飄忽不定,“我……我……我要殺、殺你……” “呵……”晏昭冷笑了一下,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三下兩下解開了手上的繩索,他輕蔑呵斥,“真是廢物,連綁人都綁不好?!?/br> “你……” 晏昭不由分說,直接飛起就是一腳,正中黑衣人的心口,踢得那人飛出幾丈遠,霎時就吐出一大口鮮血。 一旁的云浮月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捂住嘴。甚至后方的一眾黑衣人看到殺機重重的晏昭,也都看呆了,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 “說。誰派你們來的?!标陶衙黠@已經沒了耐心,聲音里滿是不耐煩,“朕原本想給你們機會,但是你們自己不識抬舉。哼,朕早說過,蜉蝣撼樹怎能成事?如今機會已經給你們了,你們這幫蠢物卻還不肯開口,真是難辦得很哪?!?/br> “兄弟們!咱們人多!晏昭打不過我們!”黑衣人中,有人率先回過神來,“不要怕、我們一起動手!” 聽到這話,晏昭露出一個俊俏迷人的笑容來,但是在這破敗的古廟之中,這笑容實在不合時宜,頓時就讓看得人面露懼色。 但他恍若未覺,只懶洋洋拍了拍手,喚出了在這周圍蟄伏已久的人,“周琚瑋、何亳,把這幫亂臣賊子拿下吧?!?/br> 周圍樹叢中,立刻便傳來兩道男聲回應晏昭,“是!” “什么——”一眾黑衣人大驚,“還有人、快、快跑——” 晏昭笑瞇瞇看著他們,“難道就有這么容易?” 他說話時,周圍不引人察覺的灌木叢中,突然就躥出來幾百號侍衛,都是雄姿英發、身強體壯的精兵,霎時就將這處破廟團團圍住。 “今日帶了幾套有意思的刑具,不多,但是都是朕精挑細選的。何亳,就由你來挑人吧,一定玩個盡興?!标陶颜f著,心滿意足一笑,坐在了旁邊士兵為他準備好的椅子上,開始饒有興致地觀看起來。 那些場景實在是殘忍可怕極了??吹降诙€人時候,云浮月就閉上了眼,她只覺得胸中血氣翻涌,幾欲作嘔。 她是真的沒想到,表弟居然真的有那么多、那么多殘酷的花樣和手段……而最可怕的是,晏昭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等看到第四場酷刑的時候,終于有人忍不下去招了,“我們、我們是云家軍……老爺讓我們假意劫掠皇上,得手后……讓我們作出信號……然后、然后老爺就會來……” “哦?”晏昭聽到有興趣的地方,忍不住拍手叫好,“讓朕猜上一猜……這之后,是否就讓朕對他云清遠感恩戴德?然后把整個江山作為謝禮、以報答他的恩情!妙、實在是精妙絕倫??!” 雖然晏昭沒有叱責,但是明顯的,他動了真怒,那聲音輕緩陰柔,仿佛毒舌吐信,“舅父為了朕,居然這樣盡心盡力……那朕,該如何報答舅父呢?不如……就賜舅父凌遲吧……畢竟,這份殊榮,也不是人人可得的……” 在場的人,無不噤若寒蟬、不敢出聲。云浮月更是默默往后退了一小步。 現在的這個人,不像原來在宮中虛與委蛇的那個皇帝,更不像剛剛馬車里那個無力又孤寂的少年。 他像一個暴君! “周琚瑋!” “末將在!” “帶上二百人,去搜尋云清遠,他就在不遠處?!标陶训穆曇袈犉饋砝淇嵊謿埲?,“何亳,你帶你的人去通知山腳下的人,”說著他輕輕笑出了聲,“口袋張得已經夠大……該收緊了……” “末將領命!” “其余人,把這些云家軍看好了?!标陶褢醒笱蟮乩砹死硪屡?,“云家軍在我大梁作威作福的日子已經夠久了,的確到了該清理的時候?!?/br> “是!” 云浮月看著殺伐決斷地晏昭,忍不住又后退了一小步,她想逃走,卻覺得腿像灌了鉛,根本邁不動。 晏昭察覺到了云浮月的動靜,他回過頭來,平靜地看著云浮月,冷漠地開口,“云浮月,你做什么?” “臣妾只是……站得太久……腿麻了而已……”云浮月擠不出什么笑容,便連忙低下了頭,不敢看晏昭的眼睛。 “這便腿麻了?那等會的好戲還得表姐好好看呢?!标陶芽粗聘≡麦@懼地樣子,十分滿意,“表姐可要多看看舅父啊。指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br> 第31章 暗云翻涌, 天色變了,陽光已經照不進這厚厚的云層,這處破廟更顯得陰森起來。 云浮月聽到這話, 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著,她張了張唇想說什么, 卻怔怔地不知究竟該說些什么。 自己明明早在心中猜想了無數遍會發生這樣的事,可當事情真的就要發生了, 她卻發現……她沒有任何準備。 晏昭好笑地看了眼她, 之后便轉過身去,欣賞侍衛們鞭笞云家軍。 那鐵鞭上掛滿了倒刺,只用揮一下便能將人抽得皮開rou綻, 筋骨俱裂。 古廟之中, 到處都充斥著云家軍的哀嚎聲。 晏昭神色輕松愉悅, 他的目光一一掠過那些因為痛苦而不斷翻騰的階下之囚, 語氣不無戲謔, “眾位皆是堂堂男兒,可惜呀,你們不追隨明君正主,卻非要捧一個逆黨jian臣。真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br> 云浮月實在看不過眼, 她大著膽子,拉了拉晏昭的衣袖,“皇上……” “怎么?”晏昭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模樣,回過頭來和藹道:“表姐是否看得興之所至、想親手嘗嘗揮鞭的趣味兒?” “不、不是……”云浮月怯生生看著晏昭,語氣不無懇求, “皇上……亂臣賊子,斬首就是了,如今這般動用死刑,實在沒有必要,只會讓皇上英明受損,還請、請皇上三思……” 晏昭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毒辣而陰鷙,“英明?朕?云浮月,你錯了,朕哪有什么英明,朕是個昏君呢?!闭f著,他又壓低了聲音在云浮月耳畔呢喃,“朕……喜歡看到別人生不如死地樣子……” 看到云浮月雙目呆愣,嚇得不能出聲言語的樣子,晏昭不知為何,只覺得心頭突然又涌上一股怒氣,他繼續冷笑,“昔年幼時,朕是如何受人奚落、如何遭人輕賤的……如今,朕終于能十倍百倍討回來了。試問普天之下,還有什么事比這更令人欣喜?” “皇上……”云浮月雖然渾身還在顫抖,但是她認真地看著晏昭的雙眸,“那些……都過去了?!?/br> 盡管那雙眼中有淚水閃爍,但是說出的話卻很堅定,“表弟、小時候有不開心的事,你都可以告訴我……我其實很想、很想溫暖表弟……” 晏昭的確殘忍又暴戾,但是……聽他怨懟之語,云浮月知道,那是因為表弟童年不幸,才會這樣偏執。 所以,她想拯救表弟。畢竟,兇殘殺戮,也會置他自己于不見天日的深淵…… 她這輩子本就是為了表弟才重新活過來的,她是真的、真的想幫晏昭…… 而聽到這話的晏昭,卻搖了搖頭,薄唇露出一個譏諷地笑容,“陳年往事,何必說與表姐聽?誰知表姐聽后,會不會也在心中嘲諷晏昭?” “我、我不會……” 云浮月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周琚瑋的聲音響了起來,“皇上!罪臣云清遠的人馬已經帶到!”說著他揮了揮手,“快點!” 遠遠地,云浮月就看到父親帶著四五十個人,在幾百個侍衛包圍下推推搡搡往過來走。 也說不上是什么滋味……只不過……云浮月哪次看到父親,不是位極人臣、無限風光的模樣?哪有如今這種階下之囚的架勢…… 云清遠跌跌撞撞走過來,他今日帶得人不多,本來這出計謀是為了讓皇帝更信任云家的,他絕沒有想過會變成這樣…… 來得路上,云清遠確信自己自導自演、每一步都可以說是□□無縫……所以、到底哪里出了紕漏…… 不過,話怎么都可以說,他得想辦法,轉敗為勝! “皇上??!聽到你被歹人劫掠!嚇得老臣趕緊帶著府里所有家丁來救皇上!”云清遠的戲演得真實極了,他跪下身來,然后四處環視,好像才看到這么多虎視眈眈地侍衛,“這、皇上沒事,已經被周將軍救下了,實在是極好……” “呵?!标陶阉菩Ψ切粗魄暹h演戲,他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在椅子上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云大人辛苦了……只不過,朕剛剛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晏昭明明是一幅不怎么上心的模樣,但是看到他這樣……云清遠卻無端心中一沉…… 他于宦海浮沉已經許多年了,對于危險,向來比常人敏銳。云清遠看到晏昭雖然模樣舒適閑散,但是那雙瞳孔卻緊緊盯著自己,仿佛蓄勢待發的猛獸…… 皇上怕是對自己起疑!那他今日更得做小伏低!一時屈辱算不得什么! “皇上您說……” “就是這些劫掠朕的人了?!标陶央S意指向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的黑衣人眾,淡淡一笑,“是云家軍呢?!?/br> 這笑容寒涼戲謔,晏昭眸色更是興致盎然,好像是在看云清遠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皇上、這、這是污蔑!”云清遠大驚失色,“您可萬萬不能信小人讒言!肯定是有人挑撥老臣與皇上的關系!” “挑撥……么?”晏昭說著話,又低頭把玩手上的玉扳指,“朕一直敬愛舅父,更寵愛舅父硬塞給朕的表姐,還尊舅父為國丈、表弟為世子?!闭f著,他裝模作樣地長嘆一聲,“可惜啊……可惜舅父不知足啊……” “老臣、老臣冤枉!” “冤枉?”晏昭冷哼一下,“你不是一直想毒死朕嗎?”他說著,低聲急促一笑,“這可不是冤枉,是表姐告訴朕的呢?!?/br> “啊——云浮月!”云清遠突然站起身,原來、她就是那個紕漏! 云清遠惡狠狠盯著云浮月,“你是我女兒,卻為何要害我至此!” 看著熟悉的父親青筋暴起、暴跳如雷地樣子,云浮月無端覺得陌生和恐懼,她踉踉蹌蹌向后退了好幾步,“我……” “老臣知道了!”云清遠惡狠狠看著云浮月,“一定是她、和外人勾結!皇上,趕緊把罪女云浮月殺了!” 聽到這話的云浮月,心底冷笑……這可真是父親的風格啊……為了自保,為了云家,她可從來都什么也不是。 晏昭好笑地看了一眼云浮月,似乎是在嘲諷她,但是很快,晏昭又拉過她的手,語氣溫柔,“舅父啊,朕可喜歡表姐呢……朕如今不信的,是你呀?!?/br> “老臣對大梁中心不二、日月可鑒!”云清遠看到云浮月這個叛徒就氣得頭疼,“皇上、您可不要被妖女迷惑!需知美色惑君,一定要殺了以絕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