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他只是隨意坐在那兒,火堆燃著的光映在他如刀刻斧琢的俊臉上,襯得棱角分明的好看又有一股迫人的氣勢在。 顧之澄眨了兩下眼,想裝作什么都沒看見,從他身后經過。 可陸寒的身后卻仿佛有眼睛,正當她放輕了腳步到他身后時,突然沉聲開口道:“陛下萬安?!?/br> “......”顧之澄抬起的腳放下,轉身看向陸寒,嗓音輕輕的揉碎在魚形山微涼的晚風中,“小叔叔,你獵的已經烤上了?” 陸寒不置可否地看向烤架上已經烤得金黃滴著油脂的野兔,皮焦里嫩的,瞧起來甚是惹人饞。 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然后瞥了瞥在他印象中素來是個小饞鬼的顧之澄。 淡淡的眼風掃過去,頓時怔忡了。 因為他發現顧之澄眼尾微挑,亮晶晶的眸子里映著那烤兔子的火,眼眶竟然有些發紅,像極了受傷委屈時的小兔子,小臉皺成一團。 陸寒臉色一凜,頓時想起,這小東西最喜歡兔子。 既然小兔子這么可愛,那他這個獵殺野兔且還將之烹烤的罪魁禍首,豈不是十惡不赦......? 陸寒腳底已經有了想要去將這火堆踢滅的沖動。 吃旁的什么不好,何必非要吃野兔? 可陸寒不知道的是,顧之澄的眼眶微紅,只是被這火堆冒出來的煙熏的。 她垂著腦袋也只是為了將烤架上的兔子看得更清楚一些。 顧之澄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映著烤兔子的模樣,火堆隨著清風緩緩飄出些火星子,落在顧之澄的眸中,越顯靈動而亮澈。 她吸了吸鼻子,也只是為了嗅一嗅烤兔的香味。 真真是rou香四溢,鮮嫩無比,光是聞著,就已經食指大動了。 可落在陸寒眼里,卻是以為顧之澄委委屈屈地聳了聳小鼻子,強忍著要落淚的酸脹感,在想著要如何同他這位惡人小叔叔求情,放其余的野兔子一馬。 陸寒極好看的眉眼間也閃過一絲懊惱之意。 他或許真是有毛病了。 兔子這么可愛,他怎么能吃兔兔......? 不,陸寒輕輕晃了晃頭,他沒毛病,只是可能中了這小東西的蠱。 睜眼閉眼間,都是這小東西搖頭晃腦的樣子,一張雪白的小臉上睜著一雙亮晶晶濕漉漉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著他,聲音軟糯糯地說道:“小叔叔,小兔子真是太可愛了......” 陸寒狠狠掐滅了自己腦中莫名其妙閃過的些許畫面,然后眸露幽光地落在了顧之澄的側臉上。 他心中不免又生出了些感嘆。 這小東西小時候長得那般玉雪可愛,小臉又白又嫩,好似冰肌玉骨,可到了如今,除了那雙眸子和還算精巧的五官,這皮膚實在是沒眼看了。 又黑又糙的,連帶著好看的五官也丑了許多。 不過也是,若是這小東西的肌膚還如小時候那般水靈,就未免太過女相。 陸寒腦海里自動生成了顧之澄肌膚變好的模樣,只一瞬,就覺得晃眼異常,被他狠狠掐滅。 正巧這時,顧之澄守著那只小兔子眼見著已經烤熟能吃了。 她悄悄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轉眼看向不知在想些什么,雙眸極其幽深的陸寒,“小叔叔,這兒有鹽巴么?” 陸寒回過神,將手邊用小竹瓶裝著的鹽巴遞給顧之澄。 他猜測是這小東西不忍心見他為非作歹,所以要將他的鹽巴拿走,這樣他才沒機會禍害下一只野兔子。 陸寒心中無奈,不過他并無什么口腹之欲,所以鹽巴讓這小東西扔了便扔了吧,他吃幾日素也是好的,正好清清腸胃。 陸寒隨意地瞥了眼,然后就看到顧之澄的小手捏著小竹瓶,往那已經烤得金黃酥脆滴著油的野兔上,撒了幾下鹽巴。 陸寒:......說好的兔兔那么可愛呢? 顧之澄扯了扯嘴角,眸子里盡是光芒,“野兔的rou最嫩了,不用再加旁的什么,只要一些鹽巴,就夠了?!?/br> 陸寒:......??? “小叔叔,你要一只兔腿么?”顧之澄轉過身,將竹枝串著的烤兔子先遞到了陸寒跟前。 她眼眶的微紅還未褪去,眸子里還沾著些濕意,或許是剛剛被煙嗆得流了幾滴淚,杏眼圓睜,眼尾微挑,又似乎不敢與陸寒對視,視線微微放平,只落在他的胸口。 這一瞬,陸寒瞥了瞥顧之澄的小臉,又瞥了瞥她手里那只死得安詳正飄著rou香的烤兔子,他心中瞬時便想到了四個字。 同類相殘。 陸寒斂下眸子,淡聲道:“臣不餓,陛下吃吧?!?/br> 顧之澄眨了下眼,裝出一副無奈又可惜的表情,“那真是太可惜了......小叔叔,這兔rou嫩得很,特別香?!?/br> 說完,她便垂下眸子,吹涼了一只兔腿,撕了下來。 唇角隱秘地勾起,暗自偷笑慶幸沒人與她搶這只野兔子,然后站起身,拎著兔子就走了。 陸寒望著她的背影,眸中露出幽幽的光芒,略有深思。 ...... 顧之澄回到自己的帳篷里,痛痛快快地就著自個兒從宮里帶來的奶酥茶,吃完了一只野兔子。 聽起來吃得很多,可這野兔子實際上小得很,也就比巴掌大一些,因為魚形山上動物眾多,可小動物們能吃的卻不多,所以大多數小動物都是保持著苗條的身材,很難有胖乎乎rou很多的小獸。 所以她詢問陸寒的時候,他才不好意思再分一只兔腿。 畢竟她還在長身體,是該多吃一些。 吃完那只小野兔,顧之澄自個兒打的那些獵物也被送過來了。 她撩起帳篷的簾子走出去,正好對上一個高大挺拔的人影。 不是陸寒還能有誰? 不知他什么時候到了她的帳篷門口,正對著她的簾子,一雙黑眸如寒星,凜著點點暗光,長身玉立,身如玉樹,端的是氣質非凡,清冷矜貴。 顧之澄淺淺蹙了眉,又很快舒展開來,露出一絲淺笑,“小叔叔怎的來了?” 陸寒也跟著輕輕擰了擰眉,淡聲問:“陛下不想見到臣?若是這樣......” “小叔叔哪里的話?!鳖欀芜B忙拽住了陸寒的袖口,將他留在原地,反正說些好聽話她也沒什么損失,所以很快就用清脆的嗓音繼續說,“朕怎會不想見到小叔叔?朕恨不得日日都見到小叔叔!” “......”這四年來,陸寒早已習慣這小東西時不時就蹦出一句甜死人不償命的話,除了心里頭習慣性地稍稍飄了一下后,陸寒的表情仍舊是淡淡的,不動聲色。 不過顧之澄現在已經十四歲了,自然不能跟小時候一樣,用甜糯的嗓音說話,所以對于她自個兒的聲音,她也是煞費苦心練習了一番,終于變得粗礪了些,但聽起來仍舊是清潤明朗的少年音。 少年音倒是還好,只要不是少女音便可了。 待她苦練后的聲音在太后那兒過了關,她便一直都用這清潤明朗的少年音說話了。 但因為現在兩人靠得近,說話的聲音也小,所以這樣輕飄飄的傳入陸寒的耳朵里,仍舊還是勾起了他心里的一絲異樣。 只不過陸寒的表情仍舊不顯,只是藏在衣袖中的指尖輕輕勾了一下。 顧之澄不知陸寒這些小動作,只當是自個兒穩住了他,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往他身后瞧了瞧。 陸寒身后,是她獵的一堆獵物,已經被清理得白白凈凈地安詳躺著,堆成了一堆小山。 她訕訕地笑了幾聲,小聲道:“小叔叔若是喜歡朕的獵物,可隨意揀選些去?!?/br> 陸寒眉眼一動,深邃的目光在顧之澄臉上逡巡著,然后淡聲問道:“這些獵物......可都是你獵的?” 顧之澄心里“咯噔”一聲,還未想好怎么回答,就聽到陸寒繼續說著話。 “臣方才觀摩過,這些小獸皆是被一箭斃命。陛下射術了得,天賦異稟,臣深感欽佩?!标懞⑽㈩h首,眸中幽光凜然。 顧之澄心下更是駭然,她許是這些日子過得太過松快,竟然沒有防著陸寒來察看她的獵物。 這四年來,她雖然也同陸寒學習射術,但卻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偶爾偷偷小懶的。 陸寒期盼著她成為一個廢物,所以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隨她去了。 可她現在的射術,一箭命中這些小獸的要害,卻表明著她并不如陸寒所期望的那樣,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廢物。 若不解釋清楚,陸寒定要以為她之前的日子一直都在藏拙,養精蓄銳,實則是在扮豬吃虎了。 顧之澄眼睛眨了一下,立刻開始解釋,“小叔叔謬贊了。實際上這些小獸,都不是朕獵到的,而是朕......撿到的?!?/br> 顧之澄小臉露出一絲羞愧之色,“也不怕小叔叔笑話。小叔叔知道朕幾斤幾兩的,若是一只獵物都尋不回來,定要被群臣笑話。所以進了山后,朕就尋著些老弱病殘的小獸們欺負,趁它們不備將其捉住,再用箭插中它們的要害,帶了回來?!?/br> “小叔叔瞧這只水鴨子,它的腳瘸了,跑得很慢,所以朕是跑過去將它捉住的?!?/br> “小叔叔瞧這只獾,是它迷路了,自己回不了家,自個兒往水里跳的?!?/br> “小叔叔再瞧這只野雞,是它眼睛瞎了,自己撞到我前面的樹樁子上的?!?/br> “還有這只大雁,它一只翅膀斷了,飛不起來,正巧遇到我......” ...... 嗯,每一只獵物都與她的射術無關,是她運氣好才撿到的哩! 顧之澄統統解釋完畢,又擔心陸寒不信,還特意跑到他身后,將那些獵物的傷口給他比劃了一番。 可惜這些小獸的皮毛都被清理干凈,傷口也看不大分明了。 陸寒雙眸幽深地看著顧之澄心急的比劃著,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略微點頭,表示相信。 其實他心底有沒有相信,誰也不知道。 顧之澄惴惴不安地看著陸寒離開的身影,孤傲而修長,讓她莫名有些心悸 ...... 陸寒離開后,腦海里顧之澄那雙亮晶晶的眸子,依舊揮之不去。 黑白分明的瞳眸,那樣的純粹干凈,他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的眼睛比顧之澄的還要好看。 這讓他又想起昨晚做的那個夢來...... 陸寒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昨夜做了一個夢。 與顧之澄有關。 他夢見的,是與顧之澄在春闈狩獵時的場景。 夢中的顧之澄,亦穿著一身朱褐色騎裝,坐在棗紅小駿馬上,發帶挽在腦袋上的高髻上高高飄揚,腰身上系著的白玉帶勾勒得他腰身纖細,卻亦有一份英氣與豪爽在。 所以他今日見到顧之澄的打扮與他夢中一模一樣,有些怔然。 陸寒從來不知,他還有在夢中未卜先知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