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替身
東山鐘乳石洞,其洞口處長滿了青苔、野篙與茅草,丈余高的洞頂上,一大片綠茵茵的青藤蜿蜒著垂下來,遮著洞門突兀嶙峋。 洞內光線昏暗,借著微弱的燭火,程溁發現越到洞底,石洞便越高,從丈余高至幾丈余不等,到最后的洞底,幾乎便是身處掏空的山洞之間。 隱隱約約有潺潺的水聲傳來,洞間蜿蜒蛇行,清風習習,就連那隱隱滴水的回聲,都仿若可凈化心靈。 依稀可見不遠處的曼陀羅花、山玉蘭與優曇花綻放在水潭側,一朵朵蓮花開在水潭之中。隨后,程溁親手摘了一朵優曇花捧在手心里。 謝遷在洞壁旁,猶如一個巨型海螺的鐘乳石下,發現一口古老的大箱子。 有了新發現,頓時,程溁盹兒醒了,蹬著小腿兒上前,打開后依次將里面的燭臺、香、桌圍、拜墊、香爐、黃紙、朱砂、銀裱邊銅鏡等物端放于石案上。 瞅著一應俱全拜神求佛的法器,程溁回憶起往日被林淑清等人的算計,當下,焚香路拜天地神祈,心中委屈如滔滔江水涌來,是以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向上天禱告,表明妖道李子龍助紂為虐,迫害自家遷表哥之事。 謝遷寵溺瞅著程溁那小嘴快速一開一合的小模樣兒,淺笑著翻開箱底的一本古籍,只覺得書中內容仿佛在哪里讀過,甚為熟悉,試著集中意念將咒筆沾上朱墨,一氣呵成的書寫于咒紙之上。 隨即,將筆反向,以全身之精氣貫注在筆尖,落筆后用筆頭,由下往上撞符紙三次,然后用金剛摜敕符,敕符時,手指用力,仿佛接受神力指三次,覺得功德圓滿后,蓋印章加持,而后念咒書符。 程溁擺弄完這些物件,瞧著閉目打坐的謝遷,笑得露出小虎牙,問道“遷表哥,你在做什么?” 謝遷指著身前青石上的古籍,道“試寫一下朱砂符咒?!?/br> 當下,程溁笑得見嘴不見眼,打趣道“哎呀,這是要轉行吧,不考狀元改當術士啦?” 謝遷言笑晏晏,道“調皮!” 程溁起身上前,拿起一張朱砂紙,念道“替身代身,白紙作你面,五色紙作你衣,未開光便是紙,開了光變神通;開你左耳聽陰俯,右耳聽陽間;你和莫莊莫姓,同時同日同月同年生;開你左手提錢財,右手提災殃,莫名莫姓災殃擔……火臨身,不燒身,水臨身,水不淹……” 瞠目結舌,繼續道“竟是傳說中的替身咒,難不成是寫給溁兒的?” 謝遷眉毛一挑,嘴角微微勾起,道“聰慧!” 待程溁細瞧這咒法,只覺得此咒有著一種特別的靈氣,極度相似于并蒂靈花綻放時散發的靈氣。 想著一誠可感格天地鬼神,再說自己也認為謝遷頗有玄學的天賦,遂也不好再逗弄,小臉一稟,鄭重道“遷表哥還是替自己也寫一份替身咒吧,那李子龍沒這么簡單?!?/br> 謝遷想著就算自己學藝不精,寫下無用,但求個安心也好,微微點頭,道“好,遷表哥這就寫!” 謝遷寫畢,放下筆,拿起古籍。 百無聊賴的程溁,又開始有了困意,猛地被蓮花佛珠燙醒,不禁打了一個激靈,瞧著謝遷這個書呆子又在讀書。 暗道人啊,一旦迷上什么東西,還真就會如癡如醉。遂想著給謝遷搗點兒亂,反正熬過今夜便萬事大吉,還不如聊會兒天,嘚啵嘚啵呢! 張著小嘴打著哈欠,雙手托腮道“啊……哈!遷表哥,古籍上可說那啥替身是怎么回事兒?” 謝遷一眼便瞧出,程溁的小算盤,但只要小姑娘不惦記摘下腕間的蓮花佛珠,他都欣然受之,淡笑道“紙人替身屬于偷梁換柱的避災法術,用紙或布扎成人形,在上面寫其人的姓名、八字,祈禱時并焚燒?!?/br> 程溁搖著小腦袋,嘟囔道“有意思,這燒替身還有別的講究嘛?” 謝遷想了想書中所說,道“替身需身長一尺二寸,一年僅能燒一次,還有幾個口訣甲乙用青,丙丁紅,戊己土黃,鎮中宮,庚辛色白,無垢染,壬癸用黑……” 程溁聽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兒,意猶未盡問道“還有嗎,溁兒還想聽!” 謝遷瞅著古籍,道“燒替身方向為,鼠北牛中虎兔東,龍中牛蛇南方行,羊中雞猴向東面,狗中老豬北方行?!?/br> 程溁興致勃勃,道“溁兒不懂,遷表哥給舉個例子唄?” 謝遷以手指蘸茶水,在青石上寫寫畫畫,舉例,道“看生年的干支,比如比如癸亥年生人,干支屬水,水為黑色,上下身都用黑色,如是丁丑,干火支土,上身用紅色,下身用黃色,其余仿此?!?/br> 當下,程溁靈光一閃,抓著謝遷的袖子,搖著道“遷表哥,給溁兒燒一個紙人替身唄,有備無患嘛,今年咱可真是多災多難??!” 謝遷順勢將程溁擁在懷里,寵溺的笑道“好,好,好,遷表哥這就給溁兒做?!?/br> 程溁如小雞啄米般的連連點頭,笑道“遷表哥最好了!” 謝遷對程溁幾乎是有求必應,何況是這樣撒嬌。但鐘乳石洞中彩紙定是沒有的,隨手剪了幾個相應顏色的衣裳,縫縫補補、寫寫畫畫起來,其后寫上生辰八字、姓名…… 待終于弄好一切焚燒后,謝遷瞅著程溁拿銀杯裝滿糯米放在洞底的角落,問道“溁兒,這是……” 程溁狡黠一笑,得意道“這叫五谷驅鬼,比狗血雞血畫的符更有效,傳說盜墓者回來后,都會習慣用糯米水沐浴,有祛尸毒的功效呢!” 謝遷豎起大拇指,淺笑道“溁兒大才,其實糯米不是驅鬼,鬼乃陰物,若是在陽間逗留,定是需要陽氣,也就是生之氣,而米類屬于寒之物,其糯米更屬于寒之最。 當生人遇到鬼物,而身上又恰好有糯米,只要口含一小口米,朝天噴一口,米便會在周身均勻灑落,此舉就會讓本被因生之氣吸引的鬼物感到同性相斥,厭惡離去?!?/br> 程溁眨著水汪汪的杏眸,道“遷表哥哪兒聽來的,可信嗎?” 謝遷微微蹙眉,回憶道“八坡村后山上有數不盡的墳頭,村人夜半歸家之時,皆是閉聲不言,口含糯米,但要注意米必須是生米,熟了便破了其陰性?!?/br> 程溁抓了一把米,在手中搓了搓,猶豫道“那為何要口噴,撒出去不可以嗎?” 謝遷用清水凈手后,一面略備四果、清香、清茶,答謝諸神恩師的佑助,一面答道“至于為什么口噴,好像是破的意思,陰中有陽,陽中有陰乃生命的本質,添染付春秋封印陰氣?!?/br> 立時,程溁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吸足了氣后集中意念,將手中的米放入口中,對著洞壁陰暗角落用力噴了一口。 謝遷瞅著驅鬼的程溁,起身上前給小姑娘摘下沾在臉頰上的糯米,道“鬼屬陰,寒氣重,午后申時,米的精氣最強,所以最準?!?/br> 程溁連對謝遷翻了幾個白眼,狡辯道“不是最強,也不代表沒有精氣!” 謝遷不與置否的點點頭,隨后忍俊不禁竊笑起來。 二人不知的是,在箱底古籍下冊記載著,焚燒替身后,掌管地府的陰司,便會在其人的功德簿,乃至陽壽上,減掉相應福緣…… 泗水,謝府后院。 氤氳的霧氣籠罩著整個庭院,冷風夾雜著落葉,盤旋而上凜冽而起,陰風陣陣,蕭瑟非常,落葉黃,淚千行,處處話凄涼。 但聞遠處仿若天地的盡頭間,傳來一聲聲鬼哭狼嚎。 當下,李子龍腳踏七星法步,繞著香案,點燭、敬香、焚符,一番游走畢,回到香案前,面色肅穆,手持攝魂鈴慢搖,繡著陰陽八卦的道袍無風自動,衣袂飛舞。 隨后,李子龍雙手結印,口中道“三魂有靈,七魄有性,旗符招魂聽我號令,五雷分身,魂魄出離,聽我敕令,伏請謝氏謝遷三魂脫陽體,七魄聚陰靈,元神出竅,斷魂脫體,吾奉太上老君敕令,神兵火急如律令!元神出竅,敕!” 誦咒畢,眉頭緊皺,袖袍一揮,火盆中的符文被燒毀后,緩緩組成一張金色的請魂表文。 頃刻間,原本陰森的庭院,不知從何處刮起一陣狂風,吹得樹上的枝葉沙沙作響,抖個不停。 漸漸地夜空被烏云遮住,在面前的虛空處,無相銅爐上冒出縷縷青煙,同時傳來一股皮膚腐爛的惡臭味兒,漸漸的青煙凝聚成六尺高的飄忽人形。 此厲鬼張著血盆大口,用低沉詭異的聲音,吼道“啊啊……呃呃!” 這鬼聲并非從魂魄的口中發出,仿佛從其腹中深處傳來,回蕩在庭院中,陰風嗖嗖,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但見其魂魄雙腳離地三尺,懸站在青煙之上,渾身陰氣繚繞,血煞凝聚,穢氣隨身。面色蒼白至極,嘴唇卻十分紅艷,睜著充滿血絲泛著猩光的雙眼,那雙干枯如樹杈的手,死死按住他自己的脖子,仿若其頸部正重復著,生前被砍傷的那最后一幕,不斷地流淌出鮮紅的血,瞋目呲牙,駭人萬分。 于此同時,正在無相銅爐旁燒紙銅錢的林淑清,稍微反應慢些,剛巧與忽而成型的厲鬼,直接來了個面對面,嘴對嘴的貼上。 陡然,嚇得林淑清身上冷汗淋漓,渾身顫栗,仿若靈魂都要裂體而出。 旁側,嚇得膽戰心驚的程克慧,驚恐的表情越發濃重,瞪大了雙眸,瑟瑟顫抖的乞求著,舌撟不下道“李……李天師……救……救命!” 霎時,林淑清連滾帶爬的退開,稍緩心神,指著煙霧凝聚而成的人形,質問道“謝季皖……這不是那被砍斷一半脖子的謝季皖?謝遷的魂魄呢?” 李子龍被沾滿糯米的替身沖撞御鬼術后,只覺喉嚨中一股腥甜,強行將要吐出的血,咽了回去,難堪的搖搖頭。 林淑清挺直了腰身,將寬大的衣袖一甩,惱羞成怒道“李天師是否要解釋一下,為何沒能將謝遷的魂魄引來,卻將化作厲鬼的謝季皖招來此處?” 李子龍打坐調息后,理了理道袍,手持拂塵對著厲鬼謝季皖的腰間一卷,將其腰間掛著的替身卷到香案之上。 緊接著,拿起拂塵一掃,令謝季皖隱藏于灰塵之中。 故作鎮靜的李子龍,瞧著香案上沾著糯米粒的童女。 半闔著眼,掐指一算,道“謝遷雖之前被謝季皖的亡魂竊取了五臟精魄,但今日卻被命中的貴人救了,不僅補回之前損失的氣運,且還更勝一籌,就算有羅睺星、計都星兩星相助,卻依舊尋不到謝遷的半分蹤跡?!?/br> 林淑清緊緊蹙眉,焦急道“這謝季皖可并非尋常厲鬼,至少有謝遷養父的名義在……哎,罷了!他腰間抓回來的又是何物?” 李子龍微微搖頭,無奈道“哪怕是謝季皖這個做養父的,皆是尋不到其養子的藏身之所,是以便僅抓只替身回來?!?/br> 林淑清不禁心生埋怨,低喝道“替身?那小賤人身邊竟有會做替身的高人?” 李子龍不愿再與潑婦叫囂,嘆了口氣,背過身去,心中百感交集。 暗道在當初應下林淑清、程克慧的那一日起,便有種不祥的預感,但本想趁著文曲星君暫失了氣運,他李子龍拼盡畢生所學,放手一搏,為妻女蒲鳩娘、四娘、五娘報欺辱之仇,也會有五成勝算,但如今處處不順,完全印證了這一不祥之兆。 月亮門處,一位身著棗紅千水裙的女子,同另一身著淡粉衣裙,長及曳地的妙齡女子款款而來,流蘇發釵隨著步伐發出靈動的響聲。 這二女可不正是蒲家村將程溁替嫁給“龍王”黃金龍蚺,后期又被凌婳蝶救出的蒲氏姐妹。 “爹,娘讓女兒送來的,說爹會用的上?!逼阉哪锱e著一甕蠕動的蠱蟲道。 緊隨其后的蒲五娘,將手中的盤子放在香案上,抿唇道“這七株稻谷娘也說爹會用得上?!?/br> 話落,二女深深肅拜,待拜完之后,極為恭敬的站到一旁,并未因其親女的身份而自持,將姿態放得極低,但顯而易見兩女一副不愿離開的模樣。 李子龍雙手負后,道“好,蒲鳩娘的意思,為父已明,你二人暫且退下,無傳喚不得入內,別添亂知道嗎?” 蒲四娘癟癟嘴,不情愿道“爹,女兒也想學道法!” 聽罷,李子龍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方才強壓下的氣血,又連連往喉嚨上涌,待將最后一口涌上來的鮮血吞下。 李子龍神色略顯萎靡,面露失望,警告道“今夜之事,你們姐妹二人半點都不許對他人談起,否則,必惹大禍上身,務必謹記!” “是爹!”二女齊聲道,心知今日無法如愿,是以話落便對著林淑清、程克慧母女俯身行禮,原路返回。 立時,李子龍割破中指按在朱砂黃符上,用朱砂黃符裹著桃木劍,送到燭火中點燃后,雙手結成法印,道“天清地靈,陰濁陽清;中指血引乾陽,中指血引坤陰;順應陰陽,寶劍開光;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敕!” 月亮門處,程克慧悄然攔住蒲家姐妹,笑問道“叨擾兩位姑娘了,可否告知伯母,之前給那謝遷下的便是這種蠱毒嘛,這蠱蟲又有什么作用?” 蒲四娘早知程克慧身份尊貴,學著李子龍的模樣,以道家弟子自居,雙手掐太極訣,道“福生無量天尊,夫人萬福,此蟲蠱非一般俗物,與人相似,皆有靈魂,它能助主人如有神助似的擊敗仇敵,又能使養蠱人發財致富,有百利而無一害呢!” 聽聞此話,程克慧心思一動,追問道“這么厲害,那要如何才能制成此蠱?”說著不禁喜形于色,連忙收回喜意,試著繼續打探,道“李天師道法精妙,卻為何自己不能養此蠱,還需李夫人特別相助呢?” 一旁的蒲五娘見蒲四娘欲言又止,即刻湊上前去,低聲道“此蟲蠱僅有女子可養,也只能寄附在女子身上,傳給下一代女子繼承,遂家父并不會供養蟲蠱?!?/br> 程克慧的眸子快速閃過一絲算計,道“還有這說法,傳女不傳男,那這世間最強的蠱,為何蠱,又要如何煉蠱?” 蒲四娘哪能讓蒲五娘在貴夫人面前搶去風頭,自然也竭盡討好,而知無不言。 想著昨日蒲母蒲鳩娘教的蠱術,道“眾蠱之中最強的便是金蠶蠱,用蛇、蜈蚣等十二種毒物埋于十字路口下,經七七四十九日取出放在香爐中,成為金蠶。 再斂聲息語的取出,放置于香爐內,早晚用清茶、馨香供奉,它無形無色,極難提防。放蠱時,只需取金蠶身下的香灰,斂聲息語的混在食物中,讓仇敵食用即可?!?/br> 頓時,程克慧計上心頭,但面上不顯,愛撫的摸著蒲四娘,蒲五娘的頭,笑道“你們姐妹可真是伶俐,婳蝶若是有你倆半分激靈,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吧!” 猛地,一股詭異的風透過漢白玉縫隙間的苔蘚呼嘯而過,寒得徹骨。 嚇得心虛的程克慧脊背發涼,身上更是冷汗淋漓,渾身又抖上三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