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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樊籠在線閱讀 - 第59節

第59節

    啪。杯底落在炕桌上的聲音略微有些重。

    李靖釩又給他斟了杯,不著痕跡的試探道:“近些月來朝中事務繁多,倒是將之前你交待的事給擱置了?!闭f著,他喚來下人,呈上一方木質盒子,而后推至宋毅面前。

    宋毅擱下酒盞,狐疑的打開了盒子。

    下一刻卻反射性的砰的聲將盒子重重闔死。

    李靖釩見宋毅瞬間臉色大變,便知他所猜測的沒錯。正因如此,他才皺了眉。

    宋毅沉著臉抓過對面酒壺,不等燙好就拎起斟滿了一大杯,然后兀自喝了起來。

    “肅之!”李靖釩不贊同的奪過他手里酒壺,勸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如今這樣子,倒是令我驚訝了?!北闶钱斎漳峭跫业张鍪剐倥?,也沒見他如此這般頹喪。

    宋毅冷笑聲:“兄長這是說的何話,我倒是聽不大懂了?!?/br>
    見他不肯承認,李靖釩不免搖頭嘆氣,索性就將酒壺推到他跟前,道:“你聽不得便罷了。不過為兄還是要勸你看開些,你在這里舉杯愁苦念念不忘的,殊不知人家心里又何曾記得你半分情誼?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其實也沒甚意思?!?/br>
    宋毅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李靖釩指指盒子:“小箭上是一行細密的小字,雖說有數個別字,可大體意思是猜得出來的?!?/br>
    話說到這便止住了,可話里的意思宋毅能聽得出來。

    當即,宋毅只覺得剛進肚的酒剎那的涼。

    他漆黑的眸子暗不見底,盯著那木質盒子好一會。收了目光,斟滿一杯酒后,一飲而盡。

    宋毅離開后,李靖釩望著空蕩蕩的酒壺嘆了好一會的氣。他可沒忘,肅之抓著那盒子的指骨,用力的近乎泛白。

    心中倒也慶幸,好在那女子已經香魂消隕。

    雖說這會肅之心里一時半會放不下,可時間日久,慢慢的便也淡了。

    更何況如今肅之權柄日重,日后,何種美人又尋不到?

    “總算燒退了?!睗捞么蠓蜷L松了口氣。

    聞言,書院夫子等人一晚上緊繃的神經也總算松懈下來。

    濟世堂大夫轉身到堂上藥柜抓了幾服藥來,又說了相關醫囑,這方將藥遞給了書院夫子:“這是五日分量,每日煎服三次,莫要斷了?!?/br>
    書院夫子接過藥自是應下,令他的兩位學生架起尚有些迷糊的沈子期,對著大夫又是千恩萬謝了番,這方離開了濟世堂。

    蘇傾在外頭架好牛車,待他們都坐穩了,這方揚起鞭子,輕叱了聲駕。

    深冬的清晨尤其寒冷,呼出的氣在面前瞬間團成白霧。寒風迎面打在臉上又冷又麻,激的人渾身直打了幾個激靈,本來一夜未眠的困頓倒是讓這冷意給驅散了去。

    “無我大師,昨夜真是辛苦您了。待子期痊愈,在下定會帶著他給您登門道謝?!?/br>
    “哪里使得這般。既然我收了夫子的辛苦錢,跑上這趟差便是應當,談不上個辛苦?!?/br>
    “不管怎么說,子期能轉危為安也是多虧您吶。南麓書院的學生們常被教導要知恩圖報,這回您救了子期,他改日登門拜謝著屬應該?!?/br>
    書院夫子說的義正辭嚴,不等蘇傾拒絕,卻是轉向他的兩位學生,借此機會教導的學生們做人定要謙卑感恩之心,接著又慢悠悠說起仁義禮智信那套大道理來。

    蘇傾輕揚著鞭子,迎著江夏城寒冬清冽的空氣,目送著著周圍飛快倒退的街景,淡淡失笑。

    沈子期失神的目光定在那灰色的僧袍上好一會。

    車板上的兩位同窗正襟危坐的聽著夫子講學,自然沒發現他已清醒了過來。

    目光又在那少年僧人的腰側停留了會,那里一如既往的別著把劍鞘樸實無華的短劍。沈子期又緩緩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他記得這少年僧人。

    他第一次見這少年僧人并非是在江夏城,卻是在通往豫州的路上。

    那時他攜著舅母一家扶棺歸鄉,恰見路上少年斗笠蓑衣,仗劍騎馬迎面而來。

    了然一身,逍遙超脫,真是像極了他年少時候的夢。

    他便忍不住多看了那少年幾眼。

    斗笠下的少年面容雋秀清雅,淡眉如水,頗有一番舒朗氣質??辞辶松倌耆菝驳哪强?,他的胸口卻如沉悶的鼓聲砸過,沉重的幾乎壓的他喘不上氣來。

    這少年,竟是像極了……

    沒等他腦中劃過一個名字,涼州城墻上掛的尸骸赫然浮現在他的腦中,當即令他臉色一白,身體搖搖欲墜。

    那人的尸身,至今還于涼州城墻高高懸掛。

    晃悠悠的牛車一陣顛簸。不知冷還是其他,沈子期忍不住擁緊了身上厚毛毯。

    毯子軟和厚實,沒有任何的熏香,只帶著些清冽的氣息,猶如這清晨干凈無垢的空氣般。

    那日之后,隔了一日又下了場不大不小的雪。越趨近年關天越冷,蘇傾就愈發的不愿出門了。

    又過了數日。好不容易見著天放晴了,風也沒那般大了,這日,蘇傾正想著將家里柜子里放置的,有些潮濕的衣物拿出去晾晾,卻聽得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

    蘇傾有些奇怪的出去開門。

    門外,身量頎長卻單薄的少年提著兩包粗茶,低頭垂眼的站著。聽得開門聲便緩緩抬起頭,微褐色的眸子正好與她疑惑的目光相對。

    頃刻間,蘇傾便記起他是誰。

    目光不著痕跡的在他漿洗的發白的單薄衣衫上略過。這一眼,蘇傾沒略過他同樣單薄削瘦的身材,以及他提著茶葉的那皸裂豁口的雙手。

    “不必了?!碧K傾道:“若你是來感謝我的話,那就不必了,你的夫子已經付了足夠的銀錢?!?/br>
    沈子期搖搖頭,堅持將手里的謝禮遞過去:“大師收下罷。你若不收,夫子定會怪罪?!?/br>
    明明是少年,可聲音干澀,語調毫無起伏,有如遲暮的老者一般生機乏乏。

    蘇傾沒立刻接下,只是又抬眼看了沈子期一眼。

    見他臉色寡淡,唇色淡白,想他寒冬臘月的天里外頭僅僅套了件單薄衣衫,明明冷的發抖卻依舊挺直站著如青松,便知是個清傲不愿多欠旁人半分的人。

    蘇傾略一思忖便伸手接下了他的謝禮。不過接下后,卻從袖中掏出一葫蘆狀的小瓷瓶,遞向他:“本已收了你夫子銀錢,如今又收了你謝禮,倒是我這里得了好些便宜了,總覺得心有不安。不妨你且收了我這瓶脂膏,也好讓我心安理得了些?!?/br>
    沈子期不著痕跡的看了看自己雙手的凍瘡,抿了抿唇,然后低低道了聲謝,便伸手接過。

    看著少年離去的單薄身影,蘇傾關上門的瞬間嘆了口氣。無論哪個時代,貧寒人家的學子求學都著實不易。

    第89章 怡景宮

    顯德三年秋。

    朝看東流水, 幕看日西沉。

    不知不覺,蘇傾在江夏城已度過了三年光景。

    趕著牛車迎著夕陽余暉, 蘇傾聽著后面書院的學子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秋闈試題, 不免想起當年高考后同學們瘋狂找人對答案的情形,唇邊不免慢慢漾起了笑意來。

    這三年她的日子過得清簡如水, 閑時無事時,她甚至還學會了腌菜,熏臘rou, 釀米酒,曬春茶……每逢雨雪天氣,她便懶散些,出不了門時便會倚在欄前聽雨,看雪, 或沏上一壺粗茶, 喝到冷卻。

    日子雖清簡, 卻也舒心,更何況有這些飽讀詩書的學子們相伴,她也不至于耳目閉塞, 便是朝中的一些局勢她也多少能探知些。

    知道如今朝中三足鼎立,王、巫、宋三黨相爭, 黨爭異常激烈。王巫黨爭由來已久, 不足為奇,倒是后來居上的宋黨,著實出乎人意料。宋黨以兩江總督宋毅為首, 短短三年間硬是將存在感微弱的中立黨派拉成了氣候,其手段謀略可見一斑。再兼之有御史臺坐鎮,如今宋黨已是羽翼已豐,與王巫二黨相爭都絲毫不落下風,便是當今都要顧忌三分。

    蘇傾聽后入耳便罷。

    那人如何與她再不相干。

    這日蘇傾在后山放牛時,沈子期恰好從書院下山來,見她在此處,便擱置了背上的書簍,熟練的翻出書簍里的一把鐮刀,開始彎腰割起青草。再一堆堆的鋪展開晾曬成干草,待冬日好用。

    秋日的光束落在了青年雋秀的臉上,清瘦的身上,宛如蒙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在這清風朗日的午后,猶如一副秋日剪影圖。

    三年來,沈子期每每下山時,總會尋些間隙替她做些活計?;蚴歉盍饲嗖萘罆?,或是清理牛糞污物,再或者是搬運柴火、劈砍木柴等粗使活計。

    開始蘇傾自然是拒絕他的好意。那沈子期也不多言,似乎也看出了她不欲與旁人多打交道,只每次下山時默默的將晾曬好的青草捆好堆放在她的院門口。

    平白受了人家好處,蘇傾心里哪里過意的去。旬休日時便專程在山下等著他,誠摯的道了聲謝,又與他道日后不必如此。

    沈子期卻未應她的話,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背著書簍默默的走下山去。

    之后,每隔幾日,她的院門口依舊會被放置一堆整整齊齊捆好的青草。

    蘇傾便知那少年執拗。索性便也不再相勸,只是每回旬休日時會捎上他一程,堅持不收他的費用。

    沈子期在這廂事上倒沒執拗到底。二人仿佛達成了無聲的默契,他替她做些活計,她免他的車費。

    久而久之,兩人便多了幾分熟稔。見面時雖不若熟人般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個不停,可到底也能說上幾句話,只是話不多便是。

    蘇傾看著遠處彎腰割草的青年,有些失神。

    三年的時間,足矣將一倔強稚嫩的少年郎,變成一雋永清瘦的青年。

    沈子期直起身,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然后撇過臉下意識的朝蘇傾的方向看過來。

    遠處的少年僧人迎風而立,蕭蕭肅肅,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巖巖若孤松之獨立。那遺世而獨立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他默默轉過臉,然后將鐮刀擦好收起在書簍里。

    蘇傾卻又看著他的身影出了神。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他每每看她時,仿佛是在通過她看向另外一個人。

    沈子期背了書簍朝她的方向而來,蘇傾見了,便回了神迎上前幾步。

    “今日并非旬休日,你下山來可是有要緊事要辦?”

    沈子期搖了搖頭:“并無緊要事。不過是去城里賣畫罷了?!?/br>
    蘇傾了然。

    沈子期畫技一絕,各種人物、山水、花鳥畫都能畫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因而他的畫也頗為暢銷,在城里也小有名氣。

    雖她了解的不多,可從這些年他的只字片語中也了解到,他年少失怙失恃,寄居在遠房舅父家中。前幾年舅父也病故了,打那以后,全家人的生計便全都落在他一人的肩上。

    好在他還有個畫畫的手藝,靠著賣畫,他養活了一家老小,也供自己讀了這幾年的學。

    撂開這些紛雜思緒,蘇傾上前牽牛,道:“正好我也要入城采買些家用,我便捎你一道去罷?!?/br>
    沈子期并未說話,只默默的上前替她牽牛,之后到了牛棚里抬了牛板,架好牛車。

    通往城里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

    只到了市肆街口時,沈子期下了車,然后低聲道了句謝。

    蘇傾看著他的清瘦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紫禁城天高云淡,金風送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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