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可就是那樣鮮活的一個生命,如今竟然成了這樣。 “看什么呢?上車了?!标懽吠蝗辉谂蚤_口問道。 阮瀾“啊”了一聲,回過神來。 她從未坐過牛車,眼看著那所謂的車不過就是個木頭板,邊上抬起兩塊釘在一起,省的路上顛簸掉下去人。 阮瀾:這感覺……有點像販賣奴隸。 但也由不得她多想,陸追拽了她的袖子一下,低聲說道:“快點上車,坐里面去?!?/br> 劉珠在一旁聽見這聲,轉頭打量陸追。陸追瞥了她一眼,劉珠連忙埋下頭去。 陸追原本還有些擔心阮瀾不知怎么上車,卻看見她一腳踩在車板上,三步并作兩步往角落里一縮,又沖他招了招手。 陸追:都說了她不是女兒家了,這步子跨的。 兩人坐好,接連不斷的又有人擠了上來,小小的牛車上一時熙熙攘攘。最后上車的是個壯漢,阮瀾從未見過,想來應該是鄰村的人,看模樣兇神惡煞的,一個能裝下陸追兩個還有余。 這人上了車也不好好坐著,左右擠了擠,硬是給自己空出一塊寬松的小地方來。大抵是形象駭人,周圍的人吭也不吭一聲。唯一的問題是這個人不知道幾天沒洗過澡了,身上帶著一股濃厚的臭味,熏得人腦袋發暈。 車夫將文錢收了,這才啟程前往大輿鎮。 車走出村子的石子路,跋山涉水的,阮瀾這時也才明白陸追讓自己快些上車的原因——她坐在最里面,顛簸最少。這牛車上沒個座位,擱在木板上顛來蕩去,還不夠受疼的呢。 而她此刻就顯然愜意很多,看著山水風景,有種在自然景區里坐游覽車的感覺,閑了還能打個瞌睡。 阮瀾坐在牛車的一角,陸追就擋在她的外面,背朝著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些什么。阮瀾看著他的背,倒猛然發現他的肩膀挺寬,和年齡不相符的寬。 這人若是生在現代,別的不說,但憑這張臉,長大說不準就是個流量小生。 陸追的身子擋在她前面就像是一堵墻似的,不僅將阮瀾和外面的人隔絕開來,也擋住了猛烈的陽光。在這陰影當中,牛車走的慢且顛,她迷迷糊糊的,沒過一會兒就打起了瞌睡。 陸追則靜靜的觀察著周圍人的神態,這些人都是常去鎮子里的,不知有沒有些官府緝拿的消息。 車上的人一切都好,坐在外面的注意些,以免被顛下去,車夫可不停下等人。這些都是村民,身上也沒什么值錢物件,倒也不擔心被他人偷了。只除了最后上車的那個壯漢,不時地朝著陸追阮瀾的這處瞟,眼神里透著一絲貪婪。 陸追不敢大意,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手緩緩的探到寬袖當中,指尖搭上藏在手腕處的刀刃。 這冰涼的東西反而讓他覺得心里踏實,好似曾經和兵刃刀具共同待過許久,也只有這些沒有生命的東西才最值得信任。 “噗”的一聲,陸追感覺自己背上有個軟軟的東西靠了上來,他背脊一僵,隨即反應過來這是阮瀾,怕是又睡著了。 那絲柔軟和他的此刻的情緒糾纏在一起,倒讓他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連緊繃的神經都舒緩了下去。 牛車走的慢,太陽不知覺已經移動了方位,照的阮瀾低哼了一聲,有些惱怒的情緒含在其中。陸追稍側了下身子,將陽光再次擋住,身后焦躁不安的那人便也再次安生了下去。 臨到正午的時候,牛車在一處樹蔭下停了。蹲坐了一上午的人群紛紛下車,從背囊里拿出些簡單的吃食,坐在河邊鞠兩捧河水就著吃。 陸追和阮瀾也不例外,陸追將早上蒸的餅遞了一個給阮瀾,也不多言,自己坐在一旁吃了起來。 阮瀾靠在他邊上,剛要咬餅,就聽見身旁有個人居高臨下的問道:“小姑娘,之前怎得從未見過你?哪個村兒的?怎得生的如此嬌嫩?” 阮瀾都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主要是那人身上的味兒實在是太難聞了。她很欽佩這一車的人,一邊顛著一邊聞著這個味兒都沒人吐的。 此刻這人站在自己身旁,那感覺就像堆了三天沒人清掃的垃圾桶,迎風彰顯著自己的存在。 她沒應聲——生的嬌嫩關你屁事? 那壯漢并不知道她是個啞巴,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便又說了一句:“我坐這兒了?!?/br> 陳述句的語氣,沒有任何的問詢,就要坐在阮瀾身旁。 阮瀾:那我還能吃得下去飯?! 她猛地一抬頭,眉頭蹙起,一張嘴剛要拒絕,就聽見臨近的地方有個女聲響起:“這不是阮妹子嗎?我剛才都沒認出來!” 接著,劉珠不知從什么地方鉆出來,一屁股坐在她的身旁,動作麻利的將自己包袱里面的兩份小咸菜擱在了草地上。 阮瀾心知自己方才險些說了話,幸好劉珠來了。她沖劉珠點了下頭,笑了笑表示感謝,再也沒看那壯漢。 劉珠這一嗓子把周圍人的目光都招了來,于衡厭煩麻煩,舔了下嘴唇走了。轉身走到一半又回頭看了眼阮瀾,嘴角一挑,大有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劉珠見他走了,這才舒了口氣,往一旁坐了坐與阮瀾拉開距離,也沒了方才那副熟稔的模樣。 阮瀾知道她這是在為自己解圍,拉著陸追從背囊里掏了塊餅遞給劉珠,又眼巴巴的看著陸追。 陸追在心里嘆了口氣,替她開口道:“早上新蒸的?!?/br> 劉珠接過餅,眼睛在陸追臉上掃了好幾遍,這才低聲解釋道:“方才那個人是于家村的于衡,因為長得魁梧,在大輿鎮給個富商家里當打手。他喜歡小姑娘,看見好看的就要撩撥兩句,占兩下便宜。他在大輿鎮還有群狐朋狗友,常做些不好的營生。阮家妹子,切記別和他牽扯上關系?!?/br> 阮瀾一聽,呲著牙做出一副厭惡之情。 劉珠見她明白了,便再也不多言,只自己吃自己的。 干食吃著噎得慌,阮瀾吃了沒幾口便站起身來,跑到樹下摘了幾片葉子折扭成了個茶杯的模樣,從河里盛了水,自己先喝了兩口,又端著兩個盛了水的樹葉杯子走了回去,遞給陸追和劉珠一人一個。 “謝謝?!眲⒅樾÷曊f道,頭埋得更低。 明明方才還幫了自己,此刻卻又這么怯懦。 阮瀾咬了一口餅,覺得這個時代實在是太cao蛋了。人家是自由戀愛,又沒吃別人家糧食,關村子里這些人什么事兒?睡了又怎么了?還不準成親前試試尺寸嗎? 但阮瀾也知道,這個時候女人的地位可不就是這樣。 她拍了拍劉珠的肩,表示慰問。心里的話雖然不能說出來,但總是為她打氣。 村子里女人無論年齡大小,見了劉珠幾乎都是繞著走的,好像壞名節這種東西會傳染似的。消息總是一傳十十傳百,壞的不傳好的傳,就連大輿鎮的好些人也知道了,連帶著她家藥材的好幾個老主顧都不愿意再買,壓得價格一低再低。 但總不能因為便宜就不賣,人總是要活著的,家里還有兩個弟弟要養。劉珠便只能硬著頭皮干活,硬著頭皮賣貨。若不是家里還有人,她早就想一死了之了。 可如今阮瀾的這幅舉動倒把劉珠嚇了一跳,她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阮瀾,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過了半晌,她才哼出一聲:“阮家妹子,我是劉珠啊,和你一個村兒的,你知道不?” 阮瀾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劉珠便更郁結了,她這話的意思便是提醒阮瀾自己的名聲不好,別與自己湊的太近,以防影響了名聲。誰知阮瀾壓根沒什么反應,反而抻著脖子聞了聞,有些不好意思的瞄了一眼劉珠面前的小咸菜,吞了下口水。 劉珠見了,連忙把咸菜往她面前推了推,小聲說道:“這是自家腌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br> 阮瀾點頭,用指尖拎了一小根放進嘴里——沒想到自己現在竟然墮落至此,連根咸菜都覺得如此美味可口! 她吃完,沖著劉珠比了個大拇指——好吃! 大概是阮瀾太熱情,好似沒什么芥蒂似的,劉珠反而臉紅了起來,又把咸菜往她那兒推了推:“喜歡就多吃點,也不是什么值錢東西?!?/br> 陸追在旁將這兩個人的動作收入眼底,有些無奈的看著阮瀾。 他一開始并不知道劉珠是什么人,為什么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又為什么認識阮瀾卻一開始不來打招呼。但他聽到劉珠這個名字之后便猜到了,這大概就是秦氏那日口口聲聲的劉家丫頭。 秦氏說她出來,是專門為了戳阮瀾和自己的。他以為阮瀾當日是沒聽出來,如今看來,她是根本就不在意。就看她那副對咸菜垂涎欲滴的模樣,做的實在是太浮夸了,吞口水的聲音和打嗝兒似的。 陸追也提防著方才那個于衡。這人看上去就是沒什么心眼的莽夫,偏生又有這等齷齪嗜好,不過是狗仗人勢的東西。言言 但這種人沒嘗到苦頭之前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叫喚的聲音又大,極容易把事情搞大了去,到時候引來官府的人就不好辦了。 他仔細思忖片刻,再回頭時,阮瀾不知道怎得已經和劉珠靠的近了。她不說話,但光臉上的笑意就讓人看了開心,劉珠也小心翼翼的同她說著話。 劉珠問道:“阮家妹子,你怎得要回大輿鎮?”她又打量了一下陸追,小聲說道:“這人是誰?他們說阮家搬來的只有你和你爹?!?/br> 說完,她又覺得有些苦惱,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阮瀾是個啞巴,哪兒能回答她的問題? 阮瀾大大方方的拉了下陸追,指了指劉珠,示意他代自己回話。 陸追便將自己假冒的身份又說了一遍,阮瀾的遠房表哥,兩人這是去大輿鎮賣些自己燒的瓷器。 劉珠并沒有生疑,只是叮囑道:“如今世道不太平,前陣子大輿鎮到處都在搜人,說是有要犯在逃,年紀不大殺了一家人呢。你們二人可千萬要小心些,阮家妹子心腸好,千萬別讓人糊弄了?!?/br> 阮瀾覺得劉珠也挺有意思的,明明是她幫了自己,怎么就成了自己心腸好了?她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一旁牛車車夫又在催著人上車,三人這才收拾了東西。 到了牛車邊,阮瀾發現自己之前坐的地方早就被于衡占了,他還沖著阮瀾嬉皮笑臉:“阮家妹子,這位置的確舒服,讓我坐會兒?要不,你坐我腿上?保證比你坐木板上舒服!” 因著于衡的惡名傳了好幾個村子,周圍的人都知道他能打,還有一群打手朋友,誰也不敢惹,這便在一旁都成了鵪鶉,半點聲音也不出。只偷偷看著阮瀾,甚至還有兩個幸災樂禍的想看好戲。 阮瀾瞥了他一眼,理也沒理,自顧自的坐在離他最遠的地方——神經病吧這個人?牛車又不是坐高鐵,還得對號入座的,你愿意坐哪兒就坐哪兒唄。 于衡也壓根不在意阮瀾不理他,他不過就是口頭上刷個存在感,自己也知道普通的良家姑娘都是這副腔調??删褪沁@幅小嬌花似的模樣,還真是對了他的胃口??雌つw這個白嫩,摸一把不知道會不會手上打滑,聞一口不知道會不會香的魂兒都飛了。 于衡舔了下嘴唇,想著這真是老天將這么朵嬌花送到自己身旁。 他瞥了一眼阮瀾身旁的陸追,輕蔑的努了下嘴,半大不小的臭小子,長了張比女人還好看的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第二十五章 (二更 三更) 夕陽西下, 牛車這才堪堪到了大輿鎮。 大輿鎮不是什么重鎮,平日里這幾個村子往來大輿鎮的人多, 又是臨近換崗的時候,鎮外的士卒稍稍掃了一眼車夫便放行了。 陸追早早準備好的說辭便也沒派上用場, 這也松了口氣, 待到牛車停下的時候躍將下來, 站在原地等阮瀾。 他見阮瀾走到車板旁, 手不由自主的伸了過去, 想要扶她一把。 可大抵是猶豫了一瞬,晚了,阮瀾已經拎著裙裳從牛車上跳了下來, 穩穩的落在了地上。反而顯得伸到半空的手有些尷尬,收也不是, 不收也不是,僵在那里。 劉珠在阮瀾后面下車, 看見陸追的手伸在那里,抿了下嘴唇,低聲說道:“多謝郎君?!?/br> 她以為陸追是個彬彬有禮的小公子, 這便是要攙自己下車。誰知道手剛伸到一半,眼看著兩只手就要碰上了, 陸追卻突然把手收了回去。 劉珠愣了一下,裝作無事的下了車。她偷偷看了陸追一眼,看著陸追只盯著阮瀾,旁的一概都不放在心上。而阮瀾早就被大輿鎮吸引了, 哪里管后面兩個人的尷尬。 阮瀾深吸一口氣,此刻正是各色酒館做生意的時候,又是尋常人家做飯的時候,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香氣,勾的她肚子里空蕩蕩的。 之前就沒來得及逛過大輿鎮,這可是古時候的城鎮??! 她習慣了什么事情都往好處想,就算身上沒多少銀子,也覺得光飽飽眼福就夠本了。 于衡在后面看著阮瀾這幅模樣,心里哼了一聲——這丫頭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對外面的向往全都寫在臉上了,這種丫頭更容易被三兩句好話騙走。 他心里有了計較,這便又湊到阮瀾身旁,裝出一副大方爽朗的模樣說道:“阮家妹子,你來大輿鎮住哪兒???若是沒地方住,不若去我那兒?我如今在陳富戶家里當差,有個自己的小院,風景可好,那都是在村子里見不著的。陳家的那院子大的,就算是走一上午都走不完呢。里面假山假水的,做的可好看了。去瞅瞅不?” 阮瀾看了他一眼,心里想著:你當我是弱智嗎?你就是個打手,哪兒來的院子?即便是有,也是和一群打手雜役共用的。本人文化水平一般,宅斗文看的可不少,你隨便帶個人就能進主院?還逛?逛你個狗頭的逛! 不管是什么男人的嘴,都是騙人的鬼。 阮瀾搖了搖頭,拉著陸追的袖子。陸追也不說什么,就像牽了只小狗似的,領著阮瀾從于衡的身旁走過阮瀾連忙回頭沖劉珠揮了揮手,算是告別。 兩人方走沒多遠,劉珠也要去自己租住的房子,卻被于衡擋住。 于衡低聲問道:“那丫頭是你們村的?” 說起于衡,劉珠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當日她被人騙賣給討債的,那來討債的便是于衡,于衡本就愛色,有這等好事自然按捺不住,搞了幾次。事后又拿這個威脅劉珠,饞了便時不時來強她。 至于為何被宣揚出去,自然是于衡繼續討債,權當劉珠是白白送上門的。但那人不敢惹于衡,只單抓著劉珠一個人到處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