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陶恂歪在座位上,頭隱隱有些發燙,沈琛皺了皺眉還是打開車門出去了 。 醫院外的花園是讓病人外出活動的地方,剛好和近處的一個綠化公園連在一起,他們下車的地方遠,所以未曾遭遇媒體和記者。 沈昌民年過四十已經往五十靠攏,但整個人看起來要比實際年紀得多,昨夜大概熬了夜,眼下有些烏青,看著多了些疲憊。 “我叫你不要生事,你就是這樣做的?”聲音喜怒莫測:“倒還需要我推了行程安排過來撈你出來?!?/br> “您是叫我不要打著家里名義生事?!鄙蜩〔槐安豢?。 沈昌民回頭看他,沈琛神情淡漠:“如果不是您過來保釋 ,不會有人知道我是沈家的兒子?!?/br> 沈昌民:“......” 他是這么個意思?如果不是手邊沒有東西,他十分想過來打這個逆子。 這個想法出來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愣了,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打過這個孩子,他們父子并不親近,更遑論打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那你現在準備怎么辦?” “警察局的事已經過去了,我已經給你擺平了,接下來的事你自己做主,不要再生事了?!?/br> 頓了一頓,狀似無意的淡淡道:“你對陶家那個小子很在意?” 沈琛抬起眼皮等他下文。 “那不是個省油的燈,我不希望你和他走的太近,這次的事也是他挑起的——沈琛,這兒可能不適合你,回——” 本來是準備說回國外的,但想到四年不見 ,不知道為什么他又收了回去。 “去其他地方吧?!?/br> 沈琛又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下文才轉身離開 ,聲音融進蕭冷的長風里,不知道是聲音冷還是風冷。 “不必您勞心了,我可以處理的好?!边@聲音疏離冷靜沒有任何起伏,只在最后輕輕巧巧的添上一句:“畢竟從前四年未曾受您庇護時,我也是過來了的 ?!?/br> 停一停,他露出一個極寡淡的笑來,帶著微微的嘲諷:“再說,當年不是您將我帶來的這里嗎?” 恰是這最后一句話格外傷人,沈昌民的心臟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攥住了,好半響未曾吐出一個字來。 沈琛不曾等到他回話,便轉過了身,剛剛走過兩步,便聽見身后的人微微咳嗽了一聲,拋出最后一句。 “沈叢回來了?!?/br> 他同父異母都哥哥——沈叢。 沈琛步子一頓,卻并沒有停下。 沈昌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大想動,清晨的風吹的格外冷,忍不住看了沈琛的背影一眼,脊背挺直,背影挺拔,只是哪怕看背影都是一派生人勿近的模樣,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想點一支煙。 ——他原已經戒去煙酒十余年了。 回去的時候陶恂站在車邊上,身邊還站了一個氣喘吁吁的小郭。 “老板 ,你出來了?我今天一大早就去保釋你們了,結果他們說你們已經走了,你們沒事吧?” 他穿了一件舊風衣,可能是一夜沒睡,眼睛下面一片青黑,甚至連眼眶都是通紅的,不知道是哭過了還是熬夜的。 當時的沈琛并不知道,小郭腦子笨,以為跟著他們去警察局就能把人保釋,結果半夜不能辦,當時夜里一點多,周圍的旅館都關了門,他就縮在警察局外熬了一夜,結果第二天一早進去保釋時才發現他們已經被沈昌民早一步接走了。 “沒事——老太太怎么樣?” 手機昨天在警察局是交了的,在沈昌民面前好歹還是不能太隨意,也沒敢看手機,直到這時候還不知道確切消息。 那位醫生已經發了消息過來,昨夜的手術還是順利的,但老人家體質不好,還在加護病房里面,能不能醒過來還得看二十四小時。 不然可能就—— “琛哥,”陶恂嗓子啞的特別厲害,所以聽起來是破落風箱在吹,每一個字都非常艱難:“網上——在造謠?!?/br> 小郭趕緊把手機遞上去,是一則新聞,配有視頻,背景是醫院,中年夫妻坐在醫院的座位上,哭的聲淚俱下,那樣真實的悲哀不似作假,厲聲控訴著他們強拆的惡行。 “我們不愿意搬走,他們就停了水停了電,昨天夜里他們強行過來——” 剩下的沈琛就不愿意聽了,怪他的眼睛太好,不合時宜的看見從女人口袋里鼓起來的一角,剛好是房產證的輪廓。 為了房產證,為了錢,不顧自己母親的死活,這事兒該多么為人鄙棄,這件事曝光出來,他們就完了,以后都只能被人戳脊梁骨,做不了人。 所以他們做了一件什么事呢?他們順水推舟把一切都推給了沈琛和陶恂,甚至連是他們準備強拆害得老人家腦淤血,然后才匆匆忙忙給老人家叫了救護車的話都能說出口。 沈琛大致看了一遍 ,就記得那個女人最后理直氣壯的一句話。 “如果不是他們 ,他們怎么會出醫藥費?” “——還不是因為他們心虛!” 是啊,將近四十萬的醫藥費,若是不交,老人連如今的病房都沒得住。 ——心虛? 他嘴角挑了一絲笑,無端生出些冷意。 第14章 沈琛在公園長椅上坐了下來,深秋的早上七點天色還未完全大亮,他仔仔細細的看著網上一片口誅筆伐,覺得有點可笑。 “昨天碰了你手機的只有林朝,我們去參加林舒的婚禮,知道我們行蹤的也只有他,工地出事媒體和警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到——小郭,昨天那個報事的人是不是已經跑了?” 小郭自從他們進去就一直心急如焚,并不知道現在到底怎么樣,慌慌張張的去打電話問。 沈琛卻并不等他:“劉寶同剛剛經歷那樣的事絕不可能想到如此妥帖的善后,一開始在網上發酵起來的輿論也絕不可能是沒有人推波助瀾——” 他有些疲憊的抬起頭:“陶恂,給林朝打電話?!?/br> 陶恂撥通電話的時候手還有些抖,電話響了一會兒似乎是對面的人猶豫了一瞬,還是接起來了。 “陶恂?”這聲音并不是剛剛醒來的聲音,反倒更像是徹夜未眠的人在等著最后的判決,聲音還帶著笑:“出來了?” 陶恂嗓子沙啞,每說一個字都疼,所以直入主題:“我的手機是你動的?” 對面沉默了一下,笑了:“是?!?/br> “人是你叫的?” “是?!?/br> “媒體和警察還有現在——” “是?!?/br> 他回答的太干脆了,反倒讓陶恂覺得說不出話來,他喉嚨動了動,才艱難的擠出一句話:“為什么?我不明白?!?/br> 狐朋狗友這么些年,陶恂除了和沈琛,就和林朝關系鐵,他不明白,為什么說賣就賣了,還是用這么狠的方式,把沈琛一起牽扯進去 。 “為什么?”對面的人重復了一遍,“當然是因為你蠢——陶恂,我有時候都不知道該說你單純好騙還是沒長腦子,怎么什么人都敢信了?” “我給你上一課,以后別隨隨便便的相信人,也別覺得所有人都是好人,身邊這些人對你好不過因為你是陶家的小公子,陶家不在了,你屁都不是?!?/br> 他的聲音輕巧的狠,只是語末帶起幾分譏誚。 “你被家里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廢物,陶恂,沒了陶家你什么都不是——從小他們就都覺得你好,可你有什么好的?腦子就沒見什么時候靈便過,想干什么都得弄砸,就連你對沈琛好,小時候他都覺得你是拿好東西在他面前炫耀,覺得你是可憐他看不起他......” 陶恂想反駁,手里卻突然一空,手機已經落在了沈琛手里。 “林朝,到底誰才是只能靠家里的廢物——你自己不清楚?”他的聲音依舊冷靜,聽不出什么起伏,但落在耳里就是莫名的嘲諷。 另一邊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剩下略微急促的呼吸透過電話傳過來。 沈琛掛了電話。 林朝看著手里的手機,里面的女聲機械的重復。 對面的人笑著看他:“后悔嗎?” 他長的與沈琛有三分相似,但眉眼卻少了幾分銳利,這讓他看起來雖然也不算溫和,但比起沈琛還是要柔和許多,多了兩分極淡的溫雅。 “沒什么可后悔的?!绷殖畔率謾C,他發覺自己掌心里有汗水,摸起來冰冰涼涼。 “沈琛眼光不錯,他想拆遷的那塊地,政府決定在旁邊有新規劃,開拓商業中心,以后那里就是寸土寸金,我也是托了我外公才好不容易打聽到的,這次事件只要我們利用的好他的資金鏈就會出現斷層,便再也不是威脅?!?/br> “林家的燃眉之急,也就不再是什么問題?!?/br> 林朝松了一口氣,舉起酒杯與面前的碰了一下,他發覺自己的手好像有一些顫抖 ,又好像只是錯覺。 ——既然已經做了選擇,便再沒有回頭的余地了,這從他教唆陶恂去鬧事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陶恂雖然囂張,但富家小少爺養的矜貴,哪里知道那些門路,再者以陶家的家世,也犯不著讓陶恂接觸這些。 要為了別的事陶恂必定不肯這么做,但事及沈琛則不一樣。 一別四年,陶恂太害怕沈琛會因為國內的投資不順而再次出國,一去不回,這是陶恂不能說出來的心魔,他從兩年前就知道的—— 展望的未來總是好的,可他隱隱卻覺得不安。 —— 陶恂覺得有點不真實,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和林朝快十年的情分就這么沒了。 而且還是用的這么不入流的手段。 風吹的有點涼,他覺得眼眶有點發燙,頓了頓,被冷風一吹,又好像什么都沒了。 沈琛沒有安慰他,吃一塹長一智,全當林朝替他教陶恂一課。 過了好一會兒,陶恂才緩過來 ,聲音沙啞的喊:“琛哥......我是不是特別蠢?” 沈琛沉默了一下,他上輩子內心里確實也這樣覺得,陶恂除了家世和一張不錯的臉,整個就是一個肚子里沒幾兩貨的紈绔子弟,沒長腦子那種蠢。 但他確實是最沒有資格覺得陶恂蠢的人,如果不是他笨,怎么會一輩子就耗在自己這樣一個冷漠狠辣,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身上? 哪怕是這輩子四年沒見,還愿意為了自己一句話就跑東跑西,費心費力——雖然把事情都搞砸了。 “沒?!?/br> 說出這句話后他看著在清晨里凍的瑟瑟發抖的人,沒忍住加了一句:“蠢點沒什么不好的,不用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做你紈绔囂張的陶小公子挺好?!?/br> 清晨的雨跟著落下來,天色還是一片漆黑,陶恂艱難的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琛哥,剛才林朝說我們小時候——你是真覺得我是可憐你,拿東西在你面前炫耀?” 沈?。骸?.....” 剛才一段話完了竟然就關注了這么個問題,但這個問題沈琛不大想回答:“嗓子疼就少說話?!?/br> 陶恂這次總算聰明一回,不用沈琛明說就知道了結局,嘴唇蠕動了半天,他想解釋,但最終只是換了一個話題:“林朝為什么這么做?” “他家快破產了,”沈琛言簡意賅,“有人能給他注入足夠林氏起死回生的資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