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
它攥緊的手,不知何時松了下來。 “謝謝你?!?/br> 女孩兒攏了攏頭發,“你能動嗎?我幫你!” 鮫人受了傷,勉強借著她小手那一點微薄的勁兒,挪到這一排滾木上。 那些滾木極硬,遠不及它在深淵中那張舒適的床。 可能活命已是萬幸,這點小問題,并不是問題。 從路邊到海邊的路并不遠,可這一人一魚卻極為艱難。 雪梅深與鮫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借著滾木,來到了海邊。 冰冷的海水,對于那鮫人來說,就是生的希望,滑入水中后,借著水的浮力,立時靈活了許多。 它沒入水中的身子,只露出半個胸膛,長長的頭發,入了水,雖濕潤卻不粘膩地貼裹在身上。 “謝謝你,我叫敖天,你叫什么名字?” “我……,雪梅深?!迸⑼缫蛔鸬袼馨阃昝赖纳硇?,在黑暗的海水中浮浮沉沉。 “好的,我記住了,你想要什么,我會回來賞賜你?!?/br> “我……,我不知道?!?/br> “既然不知道,那就先想想,有機會,我會回來看你?!?/br> 敖天轉身便要沒入水中,忽然身后的女孩兒道:“喂!你家很遠嗎?” 它立刻警覺起來,這女子,難道貪心不足,對他生了妄想? “你想干什么?” “沒什么,我就是擔心你受了傷,這么冷的海水,你能回得了家嗎?” 敖天楞了一下,從始至終,他好像都將人想得太壞。 而這女子,又將自己想得太弱。 “我不怕冷,水中是我的天下,你放心?!彼粝潞寐牭穆曇?,沒入水中,再也沒有出來。 雪梅深對著黑夜的海水看了許久,確定敖天真的已經走了,這才想起,此時已經入夜,她還沒回家,而且周圍很黑很黑,海潮聲聲,喧嘩又有些可怕。 她轉身穿著濕透的繡鞋,向村子方向的飛奔,不小心踩了鵝卵石,摔了一跤,顧不得膝蓋上的疼,又爬起來,撒腿飛奔。 鵝毛般的春雪,依然紛紛揚揚,好冷…… 敖天回了海國,第一件事就是去劈開魚尾,化出雙腿。 負責教導他的老師有些擔心,“殿下,這次出去,難道遭遇了什么事?” “沒什么,只是覺得,魚尾雖美,卻始終不能橫行于陸地,諸多限制,不得施展報復?!?/br> “可是,分化雙腿,是件極為殘忍,也極為痛苦的事情?!?/br> “無所謂,來吧?!?/br> 巨劍斬下,魚尾一分為二,再經歷血rou轉化的過程,最后化成一雙修長的腿,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敖天靜靜地忍受著,然而,隨之而來的,是體內一種難捱的焦灼。 他開始神志不清,一種莫名的痛苦在體內涌動,充滿渴望,又畏之如虎。 等到老師發現異樣時,他已經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敖天睜開眼,看到老師正含笑看著他,“皇子殿下,恭喜?!?/br> “皇子?” “是啊,您選擇了成為男子,可是此次出去游歷,遇到了心儀的女子?” 敖天心頭一動,怎么可能?他竟然為了那個小女孩,這樣倉促做出了選擇? 但是,如果不是心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發生轉化。 他強行掩飾了自己的驚駭,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回答,“也許吧?!?/br> 老師倒是對他選擇了成為男人頗為欣喜,“既然已經有了選擇,就早日將她接來完婚,從此了卻人生大事,也好專心學業,你的meimei,生下來就是女子,雖是純血,卻生性溫柔,天真隨性,注定難當大任,你當勉力進取??!” 老師說得十分隱晦,敖天卻聽得清楚明白,他是對他給予了無限厚望的。 于是點頭,“好的,我知道了?!?/br> 當雙腳上的傷全部愈合,選擇成為男子的敖天,已是個絕美的少年郎。 他復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那個海邊漁村,尋找雪梅深,還她救命之恩。 敖天的出現,在村子里掀起了不小的風波,活人怎么可能生得這樣好看,他一定是個妖怪!說不定是海里專門迷惑船夫心智的鮫人! 于是,本來極為自負的敖天,還沒等說出雪梅深的名字,就這樣被漁民輪著船槳給打出了村子。 他越是見不到她,就越是想見,琢磨著索性將這一村子礙手礙腳的人都殺了算了,卻又覺得這樣做,她可能會不高興。 敖天開始嫌棄自己,別人高不高興,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關鍵問題是他現在,很不高興! 但是,一想到那個瘦小的身影冒著漫天大雪,拼了命一般的想辦法救他,那一刻冷漠的心就驟然柔軟了下來。 敖天警告自己,雪梅深只是個低劣種族的女子,不但生命短促,而且脆弱不堪。 而他,則很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坐擁整個深淵海國幾乎無限大的版圖。 這樣一個女子,既沒有配得上他的容貌,也沒有一點本事能為他登上皇位助力,甚至連長久地活著,陪著他,取悅于他的能力都沒有,要她何用? 所以,只是見一面,見一面就走。 他在村口又徘徊了一陣,便看到有大膽的村姑遠遠地向他這邊張望。 畢竟是美到無法言說的男子,一眼萬年,懷春的少女,心思被撩撥了起來,便有幾分不知死活。 敖天向那村姑招手,“過來,我不會傷害你?!?/br> 那村姑果然就大著膽子探出頭來,之后向前挪了幾步,“你剛才說,你是來找人的?” 敖天道:“是啊,我來找一位姓雪的姑娘,雪梅深?!?/br> 村姑有些失望,“她啊,你來晚了啊?!?/br> “怎么了?” “她死了?!?/br> “什么!”敖天心頭猛地一縮,“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死的?!?/br> “葬在哪里?” “葬什么啊,她家窮得連個棺材都買不起,又是個女孩兒,尚未成年,直接扔去亂葬崗了?!?/br> 她死了! 那么好的一個人,竟然死了! 而且死后,沒人安葬,竟然扔去亂葬崗! 敖天并非善類,可他知道,雪梅深那晚為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憑著“善良”兩個字! 所以,一個善良的小女孩,即便是死了,也該有個安息之地! 他抬手掐了那村姑的脖子,“亂葬崗在哪!” “在……在……那邊?!?/br> 他手下勁兒稍大,那村姑的脖子,咔嚓一聲,斷了。 敖天扔了尸體,徑直向亂葬崗走去。 臭氣熏天的亂葬崗,新死的尸體與腐爛的尸體堆疊著,吃慣死人rou的海鳥和烏鴉見有活人來了,也不躲避。 它們經常遇到躺在這里不能動彈的垂死之人,然后以啄破他們驚恐萬狀的渾濁的眼珠為樂。 敖天掩著鼻子,立在尸坑旁邊,一眼望去,找不到下腳的地方,下面全是酥爛發臭的死人,而雪梅深,到底在哪里? 他繞著尸坑轉了轉,臭氣已經熏得頭暈眼花,鮫人本就潔癖,他生來尊貴,哪里受過這個罪,便對著尸坑道:“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你既然已經死了,就當早入輪回,或許來生,投個好人家?!?/br> 他心中隱隱一動,想說,你來生若是有幸,生做鮫人,我倒是依然愿意去找你。 可這話,始終不現實,就有沒念叨出來。 敖天如此,算是悼念了雪梅深,便轉身要走,忽然余光瞥見那尸坑深處,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他看下去,該是成群是的鳥在啄食一具新死的尸體,便一陣干嘔。 可偏巧一只鳥飛起,就露出了一只繡鞋。 一只沾滿了泥的繡鞋。 那日,他伏在地上,不止一次地看到她那雙單薄的繡鞋踏入冰雪與泥濘之中,艱難地將他弄到海中。 她在那! 或者說,她的尸體在那! 敖天彎腰拾了塊石頭,扔了過去,鳥們只是稍稍挪了挪,飛走了三四只。 那下面就露出了一張血rou模糊的臉。 尚且在劇痛之下抽搐的臉! 她還沒死! 敖天當下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一腳踏入尸坑,從那些已經腐爛許久的尸體上踏過,沖進中央,哄走了烏鴉和海鳥,這才看到已如一具活尸一般的雪梅深。 “我帶你走!” 他彎腰將她抱起,不嫌棄她身上血rou模糊,還沾著某些下面的腐尸的爛rou和尸水,帶她離開了這個地獄。 他在海邊替她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尋了最好的大夫來為她療傷,還遣了最可靠的宮女來照顧她。 她生命力如此頑強,不甘心就此死了,所以被家人扔進亂葬崗,被烏鴉海鳥啄食時,依然抱著一顆活下去的心,終于等到了她的救世主到來。 雪梅深就這樣,奇跡般的又活了過來。 敖天每隔幾日就來看她,坐在她床邊與她說話,等到雪梅深重新縫合的嘴角終于能動了,他們就可以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