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這回是她并不熟悉的場景,也沒有她熟悉的人。 瓊樓玉宇,云階月地。 仙境一樣的緋紅花海里,一道纖細得仿佛微風都能吹動的身影俏生生地立于其中。少女身穿白色長裙,臂彎里挽著煙霧般的薄紗,有與爛漫花海不相符的雪花飄落下來,環繞著她翩躚起舞,襯得她不似凡人。 她靜立著,微微仰首,似是正在賞雪。 忽而伸指一點,將將融化的雪花就此凍結,安靜落于指尖。食指與中指并攏,少女拈起這片雪花,輕輕一甩,小而薄的雪花立時煞氣遍體,形如利箭,直沖某處而去! “叮!” 雪花撞上劍身,發出極清脆的聲響。 隨后“啪”的一下,完成使命的雪花就此碎裂,那劍光滑如新,毫無裂痕。只是劍的主人被這一擊逼得現身出來,凌夜看個正著,那劍主人赫然正是云縛。 準確來說,是年少時期的云縛。 這個年齡的云縛不比凌夜認識的那個,尚不老成,猶顯稚嫩。身上穿著的也不是白衣,而是匿于暗處,能教人完全忽略過去的黑衣。整個人的氣質更是陰沉到不行,壓得五官毫不出彩,唇角緊繃著,一絲敷衍的笑意也無。 而當他看向花海中心的那個少女時,神色更顯陰鷙,卻還是立即走過去,低低喊了句:“島主?!?/br> 凌夜這才恍然,這大約是根據幾年前,抑或是十幾年前的江晚樓的記憶所化象的。 原來早在這么久以前,江晚樓就已經發掘出自己對女裝的熱愛了? 她還在想著,就見云縛喊出那么兩個字后,未再多說別的話,撲通一下跪在江晚樓身后的雪地里。 他脊背彎得極低,額頭也深深叩下去,給人一種奴顏婢膝之感。 有積雪被熱意融化,帶著寒意的雪水打濕他的鬢角,他眼眨也不眨,形如雕塑。 江晚樓這時終于轉身,垂眼瞧他。 瞧了會兒,江晚樓抬手,眸中掠過一絲殺意,手卻沒落下去,反而毫無預兆地問道:“我好看嗎?” 聲音輕柔婉轉,十分自然,聽著竟像是私下練習了許久。 云縛答:“……好看?!?/br> 江晚樓再問:“那你喜歡嗎?” 云縛沉默一瞬,方道:“不敢?!?/br> 于是江晚樓再瞧了他一會兒,總算收手,道:“跪著干什么,起來吧?!?/br> 云縛依言起身。 在雪里跪了這么久,他頭發濕了,衣服也濕了,冷風一吹,形銷骨立。忽而江晚樓扔過來一件外衣,罩在他頭上,他說了句謝過島主,立即換上。 等他換完,江晚樓輕飄飄道:“不是定了規矩,沒我的準許,誰都不能進來嗎?” 音落,云縛雙膝一彎,剛要再度跪下,就聽江晚樓又道:“你想怎么死?” 云縛身體一僵,到底是沒跪,站穩了答:“島主想讓我怎么死,那我就怎么死?!?/br> 江晚樓聞言笑道:“唉,你也算是乖覺?!?/br> 最終江晚樓也沒殺他,只讓他和自己一起賞雪。 待得雪停了,整片花海再望不見一絲緋紅,江晚樓理了理臂彎間的披帛,往前走了兩步,忽而回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云縛。 也不知他想了什么,竟道:“往后這里,只準你一個人來?!?/br> 云縛道:“是?!?/br>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遠。 直至要出了花海,料想是怕被云縛之外的第二個人看見,江晚樓身形一動,驀然消失。 云縛站定,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緊握成拳的十指終于慢慢松開。 他微微低頭,看著自己被指甲印得幾乎出血的掌心。 過了許久,方無聲喃喃道:“江晚樓……” “江姑娘?!?/br> 看到這里,凌夜總算明白為什么江晚樓會放著島上那么多人不要,只獨獨要云縛這么個內里內外都是偽君子的人當副手。 也總算明白,為何云縛不惜一切代價,也誓要殺江晚樓。 勉強把這兩人之間的糾葛梳理了個大概,雖清楚往下扒一扒,能扒出更多更深的糾葛,但凌夜沒那么多時間繼續看下去,只得出刀破了這化象。 許是因為她在這回的化象里呆的時間過長,又許是因為楚云劍在她身上,化象破碎后出現的雷電比之前更為懾人,仿佛雷公電母圍著她打雷放電一般,哪怕是其中最小的一道雷霆,游動時也是引得虛空不住顫動,似乎下一瞬就要裂開。 凌夜皺了皺眉,卻沒出刀,只法訣一掐,往躁動不休的楚云上套了個封印。 果然,楚云被封,再動彈不得,也無法再往外釋放出什么氣息,前方那粗壯如巨蟒的雷霆失了目標,繞著凌夜游走一圈后,竟自離開了去。 威力最大的雷霆一走,余下雷霆也跟著走。 很快,盡管還下著雨,天邊也仍舊電閃雷鳴,然凌夜的前方白云浩瀚如海,再望不到半點雷電。 她正要往前走,突然破風聲驟響,一道華光疾射而來,漫天云海霎時讓開一條道路,毫無反抗地讓那華光把此地封印悉數破解。 等光芒盡散,天子劍正正豎在那條道路中央。 凌夜停下腳步,循著往旁邊一看,是郁九歌來了。 見他來了,她剛要說話,就發現他神色略顯沉凝,瞧著心情不大好的樣子。 “你怎么了?”她問。 他沒回應,只走過來,定定看了她一眼,低頭吻上她嘴唇。 微涼唇瓣重重碾過,又狠又急,一如他此刻心境。然他沒有停留,甚至都沒留下自己的氣息,一吻過后,轉身便走。 徒留凌夜站在原地,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她的心跳,似乎太快了些。 第56章 少艾 看郁九歌去到天子劍旁, 無視遠處蠢蠢欲動的雷霆,堪稱粗暴地把余下封印一道道解開,凌夜在原地站了會兒, 撫平過快的心跳, 才上前過去, 問:“你怎么了, 碰到什么事了?” 郁九歌不答,只沉著臉繼續破解封印, 似乎要借此把那股郁氣全部發泄出來。 他不理她,凌夜只好自己猜:“我剛才進了兩個化象。你也進去了?你看到什么了?” 她進的化象,一個是她幼時,一個是江晚樓年輕時——雖然現在的江晚樓也仍處在年輕階段——不出意外,郁九歌應當也是進了舊時記憶所形成的化象。 按照她進的兩個化象的時間點來算, 郁九歌進的化象,應當也是十幾年前。 郁九歌的年齡比江晚樓要小。 十幾年前的江晚樓必須先行縮骨, 才能完美地扮成姑娘,郁九歌則完全是實打實的少年。 少年時期的郁九歌…… 凌夜仔細回憶,他好像很少提及他封尊之前的事。 除郁欠欠外,他好像也沒什么親人。連能把酒夜話的朋友知己都沒有。 且因他外表看去過于高冷, 即使拜進九重臺的修者不少, 但那些人見著他,從來都是恭恭敬敬,規規矩矩,不敢有半點僭越, 簡直是把他當神一樣供著——信徒對神明, 能像對待普通人那樣去對待嗎?是故整個九重臺能和郁九歌說上話的,也沒什么人。 甚至凌夜想過, 假如她不曾認識他,和他之間沒有半點交集,沒跟他回九重臺,恐怕他真要成朵切切實實的高嶺之花,永遠也不說話了。 那么,會是怎樣的童年和環境,才能養出這樣的一個人來? 凌夜思索了會兒,覺得可能是幼年失恃失怙,舉目無親;又覺得可能是兄姐太多,不受重視。但最后全被她否決了。 還是郁九歌解完封印,拔出天子劍,回頭來牽她的手,道:“我進了一個化象?!?/br> “然后?” “我看到一些不該發生的事?!?/br> “什么事?” “一些不是很好的事?!彼麤]細說,只牽著她走,“我看到后,不是很開心。我不想說出來讓你也不開心?!?/br> 他不肯說,凌夜只好道:“那你別忍著不開心?!?/br> 他聽了,轉過頭來,目光沉沉地看她:“我的確不想忍?!?/br> 凌夜說:“嗯,做點別的事放松一下?!?/br> 話才說完,郁九歌單手掐住她下巴,又吻了過來。 這回不是先前的蜻蜓點水一觸即離,也沒那么狠那么急。 仿佛在親吻一朵隨時會被風吹散的云,他動作十分輕柔,帶著無可忽視的小心。待得潤濕唇瓣,他探入進去,先沿著齒關一點點慢慢舔舐過了,才勾住她舌頭,深深吻了起來。 凌夜的心臟不爭氣地再次狂跳。 臉不知何時變得漲紅,眼睛也不自覺閉上了。她大氣不敢喘,腦子更是一片漿糊,什么想法都生不出,只下意識掙開他的手,轉而微微發著顫地攥緊他衣袖,指節都要發白。 等到她被親得手有些發軟,快要落下去了,郁九歌才放開她,伸長手臂把她抱了個滿懷。 “多謝你的提議,我現在沒有不開心了?!彼Z,語氣十分真誠,“這個方法很有效,就是要勞煩你一直在我身邊,不然我實施不了?!?/br> 凌夜:“……” 凌夜說不出話。 她靈臺還在放空,緩不過來。 好在郁九歌也沒一定要她回話,轉手把她打橫抱起,舉步往前走,去取白云酒。 這么一走,吸飽雨水的云氣拂過臉頰,微涼而沁人。走到一半,凌夜總算緩過來,掙扎著從郁九歌懷里跳下來。 腳下全是云海,沒有實路,她沒站穩,險些掉下去。 郁九歌迅速而又自然地攬住她的腰,道:“小心?!?/br> 凌夜站穩了,深吸一口氣,道:“我……” 說話間,若有若無的酒香傳來,打斷了她才開頭的話。 循著看去,前方厚重猶如棉絮的云海里,被雷光照射得影影綽綽的地方,有一朵白云的中心部分好似被誰挖了去,形成個四四方方的小池子。 說是池子其實有些夸大,因其不過兩個巴掌大小,里頭盈盈飄蕩著比白云要淡上些許的云氣,正是原始形態的白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