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他話音未落便被打斷。 “你以為我是因為這個生氣?”周奕抬了抬耷拉著的眼皮, 渾濁的雙眼看著走廊拐角處的紅色沙發, “有怨念不是什么壞事,但人做事情,總要講究方法?!?/br> “早年我和幾個朋友去俄羅斯, 跟著當地的獵人打獵,那些最勇猛的獵人們遵守著一個原則?!?/br> “山林里,不管是什么樣的兇猛野獸,只要你把它當成了獵物,就一定不能給它反咬一口的機會?!敝苻鹊淖旖仟b獰地抽動著,黝黑的老年斑一直爬到額角,“子駿很聰明,但還是年紀太輕。把一頭猛虎扔進牢籠里,等他餓得發狠了再放出來,它不會屈服,只會立馬兩眼發光地撲上來撕咬你。這是野獸的本性?!?/br> “想要讓它乖乖地趴在地上不能反抗,要么當場擊斃,要么用□□打斷它的腿?!?/br> 周奕說著忽然轉移了話題:“聽說,江澤予的眼睛出了問題,在強光和昏暗情況下不能視物?” 他問這句話的語氣,并沒有要旁人回答的意思。 慘白燈光里,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尖,一旁的劉秘書瞬間冷汗涔涔。 車子穿過大半個北京,逐漸開往城東的郊區。 謝昳沒有注意到窗外景物逐漸變得陌生,倒是忽然覺察出些許不對勁來。 “不對啊,你怎么知道我定位的?還有,為什么你聽到周子駿出獄的消息一點都不驚訝???” 是了,這段時間她總能發現江澤予和周子揚有聯系,都是周家的人,沒道理周子駿保外就醫這么大的事情周子揚會不知道。 謝昳登時有了個合理猜測,于是忿忿不平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說,你是不是早知道?為什么不告訴我?” 這暗戳戳的死男人,害得她今天險些在舟舟面前失態,鬼知道剛剛她在洗手間里有多震驚,嚇得臉都白了。 江澤予沒有否認,點頭道:“我也是上周才知道的,沒有要瞞你的意思,只是想等安排好再告訴你。前幾日我通過賀銘聯系上了負責周子駿案件的韓警官,我們花了一周的時間進行布置。昳昳,你的手機和平常背的包里我都放了微型定位器?!?/br> 他說話間,車子正好遇上紅燈,江澤予從車前的抽屜里翻出個小巧的手機放在謝昳腿上。 是十幾年前流行的那種九格按鍵式的諾基亞,非常不起眼,機身小巧適合隱藏,除了打電話發短信和可以倒在沙發上玩一下午的俄羅斯方塊,基本沒有別的功能,但優點是電池持久摔不爛。 謝昳把手機翻了個面,才發現這手機是經過改造的。 紅燈變綠,江澤予發動車子,城郊柏油路沒有太多使用痕跡,開起來很順暢。 “以后這個手機你要一直帶在身上,我在芯片里設置了自動定位、還有快捷鍵。你的定位能夠實時顯示在我的手機上,如果超過我十公里之外,就會向我的手機發送報警信息。并且長按數字“1”能夠向我發送設定好的求助信息,長按數字“2”則是發送給韓警官,他會一直關注你的動態?!?/br> 謝昳聽完他的介紹,頓時覺得手里這個頗具年代感的手機有種沉甸甸、guntang的感覺,難怪他最近總是早出晚歸忙得衣不解帶,原來是在安排這些東西。 荒野有猛獸橫行,可他在她身畔筑起高墻與碉堡。 責怪的話于是哽在喉間,再也說不出來了。 車子開得很快,駕駛座上江澤予的聲音有些嚴肅:“昳昳,如果我不在你身邊,只要你覺得有危險就按下快捷鍵,我會盡快趕過去,記住了嗎?” 謝昳低低“嗯”了一聲,握緊了手機問道:“那你呢?你有這些嗎?你的定位也會發給韓警官嗎?” 身邊的男人聞言嘴角微翹,伸手過來揉了揉她腦袋:“有?!?/br> 他的小姑娘大部分時候都很高冷,但偶爾又可愛到爆炸。 “昳昳,你不用太擔心,我們的生活不會有什么改變。這些只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周奕那邊我有安排,也派人盯住了周子駿。何況,他也不會在外面逍遙多久?!?/br> 謝昳聞言徹底放下心來,這才有心思打量車外風景。高樓大廈逐漸消失在視野中,路的兩旁是高大整齊的國槐以及稀稀落落的臘梅樹。 不是回家的路。 “今天是我爸的生日,在接到你之前我正打算過去,正好帶你去見見他?!?/br> 謝昳:“……” “停車!”,她干脆利落地解開安全帶,等男人不解地停穩車子后,踩著鞋高跟鞋大步往路邊走去。 幾分鐘后,謝昳捧著一束枝干參差不齊的火紅梅花回來,分成兩束,然后又從包里拿了兩根備用的頭繩把尾端扎好。 未經修剪、帶著枝葉的梅花開得狂野,隨意束成一把,竟然有些原始的自然美感。 謝昳忙活完,白了一旁駕駛座上正饒有興致看著她動作的男人一眼:“要是我不問,你是不是打算到了再告訴我?初次見面,我總不能兩手空空吧?都怪你,害我少不得要做一次采花大盜了,真是罪過?!?/br> 江父江母的墓碑挨在一起,設在北京城東的公墓,北方人掃墓大多在大年三十或者除夕、清明,所以這會兒公墓里幾乎沒什么人。 謝昳把兩束梅花放在兩個并排的墓碑前,看著墓碑上那對年輕夫婦的照片,規規矩矩鞠躬。 江澤予的母親在生他的時候就因為難產去世了。墓碑上的女子非常年輕,容貌驚人。大概是為了和她般配,他父親的遺照也挑了張年輕的,和江澤予長得很像,非??±?,但眉眼間有些隨意散漫的痞氣。 “我爸剛去世那會兒,墓碑并不在這兒,是后來才遷過來跟我媽在一塊兒的?!?/br> 江澤予往墓碑前澆了一瓶酒,謝昳注意到那酒只是最最普通的白酒,超市里一瓶十塊錢的那種。 “他這人俗,開了半輩子小賣部,就好這口。不過每次只要喝多了,就開始嚷嚷著要去找我媽。他等了二十年,最終還是去了。 大一那年,謝昳認識江澤予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去世了,聽他說是因為生病。 夕陽斜斜照著公墓旁的山側,逆著光的山影逐漸朦朧。 兩人掃完墓,謝昳突發奇想想去江澤予從前的家看看。她記得曾經聽他說起過,就在這附近。 車子大概開了兩公里,到達了一處舊式小區。里頭連正經的車位都沒有,家家戶戶的車子都隨便找個樓房之間的空隙停。 結果兩人轉了幾圈都沒找到合適的地方見縫插車。江澤予只好暫時把車子停在他家樓下,又翻出鑰匙給她:“昳昳,我去外面停車,你先上去吧,201?!?/br> 謝昳點點頭,接過鑰匙走進樓道。這小區很老,灰色的墻壁外層油漆脫落,樓道里的燈也是壞的,鐵制的樓梯扶手銹跡斑斑。 不過打掃的倒是干凈。 謝昳走到二樓,拿鑰匙開了門。這房子不大,只有兩個房間,而且朝向也很差,外邊才是黃昏,屋子里就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謝昳摸索著開了燈,換上門口的拖鞋走進去。老房子很久沒有人住了,所有的家具都用白色的尼龍布罩起來,但能看得出陳列十分整齊。門口剛進去那間大概是江澤予的房間,門上還貼著某個nba球星的海報。 謝昳走過去,推開門,里頭的墻壁上貼了更多的海報,有幾個球星的,還有beyond樂隊的。 他原來也和很多普通男孩子一樣,有著普通的愛好。 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撥開了時間空隙,見到曾經那個還沒經歷過這些無妄災禍的青澀男孩兒的人生。 這種奇妙的感覺讓她的心臟一瞬間柔軟了起來。 謝昳掀起窗邊書桌上罩著的白布,發現了一個立著的相框。 相框里,男孩兒大概只有十二三歲,已經有著極其帥氣的輪廓?;蛟S是被大人逼著去拍的照片,男孩兒心里不情不愿之下,把nongnong的不耐煩寫了滿臉。 謝昳看得好笑,伸出手指頭戳了戳他比現在輪廓不那么明顯的稚嫩臉龐。 大門旋即被叩響。 謝昳拿著那張照片,滿臉促狹去開門。 ——“阿予,你小時候看著……” ——“江哥哥?你回來了……” 門口和她同時說話的,是個看著比她還要小幾歲的女孩子,齊劉海黑發,生了一雙大眼睛,長得清純又可愛,看到她的剎那,臉上激動喜悅的神情瞬間黯淡下去。 江哥哥?嘖。 謝昳挑了挑眉,挺直腰背,仗著自己比人家小姑娘高了半個頭的身高居高臨下昵了她一眼。她繞了繞自己的發尾,眼波流轉間女人味十足:“我家老公在樓下停車,還沒上來,這位meimei是?” 作者有話要說: 昳哥威武!感謝在20200223 18:49:13~20200224 16:28: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愛關曉彤是限期終生的 5瓶;晨曦~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2章 韓尋舟曾經說過,年紀相差不是很大的男女, 叫“哥哥meimei”的, 絕對不單純。 謝昳秉持這個原則,眼神格外犀利地由上至下掃視著眼前的小姑娘——黑長直、大眼睛、嘟嘟臉蛋, 連衣裙是很普通很乖的款式,腳上還踩著一雙雜牌帆布鞋, 家境普通的小女孩兒, 看起來比她小些,但不知道小幾歲。 這外表極具迷惑性,謝昳在腦子里把之前看過的某部六十幾集宮斗劇飛快過了一遍。 可預期中的俗套橋段并沒有發生。 劉海兒姑娘手上拎著個袋子, 聞言抬起頭看著比她高許多的謝昳, 一雙大眼睛疑惑地眨了眨,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聲, 神情又恢復了驚喜, 連聲音都高昂了許多:“啊我知道了,你是sunny嫂子對不對?我在網上吃過你們的瓜, 原來你和江哥哥,你們已經結婚了???” 謝昳被這聲“嫂子”叫得渾身舒坦,再看這小姑娘腮邊沒褪去的嬰兒肥, 儼然就是個還沒畢業的小孩兒罷了。她在心里暗罵自己爭風吃醋連個小孩兒都不放過, 于是渾身架勢卸了一大半,讓開身子請她進來:“還沒結婚,不過應該快了。進來坐坐吧?!?/br> 謝昳懶懶散散往屋子里走, 回頭問她:“小孩兒你誰???住這隔壁?” 小姑娘乖乖地把鞋子脫在外面,套上雙拖鞋往里走,但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我不是小孩兒,我今年大三了!我家就住在對門202。嗯……你叫我然然就行?!?/br> 大三? 謝昳飛速地在腦袋里計算了一下,也就是說比她小六歲,比江澤予小九歲。江澤予十八歲高中畢業的時候,她才小學二年級,就是小屁孩兒一個,構不成威脅。她于是徹底放心,趿著拖鞋走進客廳,把木制沙發上罩著的白布掀開,又找了條抹布擦干凈。 非常不熟練地做起女主人招待客人的工作。 “坐吧,這房子估計幾年沒人住了,我就不給你找吃的了。你家跟江澤予家很熟嗎?” 小姑娘乖乖地坐下來,把手里拿著的一個小袋子藏到身后:“以前是很熟的,江叔叔在小區門口開了家小賣店,我家是開五金店的,就在小賣部隔壁。然后我們兩家又是鄰居,所以來往很多,江哥哥沒有mama,有時候我媽做了好吃的就會叫他過來一起吃晚飯。前幾年我們家五金店開了幾家分店,還是江哥哥幫的忙?!?/br> 謝昳坐她身邊,歪著腦袋胳膊肘撐在沙發扶手上。 她注意到小姑娘進門之后就藏在身后的袋子,挑了挑眉,指了指那個袋子:“這個是要拿給江澤予的?” 小姑娘自以為藏得很好,被她發現后臉頰一下子漲得通紅,內心掙扎了許久,最終伸手把屁股后頭的袋子一點一點挖出來遞給謝昳:“……是,江叔叔去世之后,他們家的郵箱鑰匙就給了我爸爸。這是這幾年別人往他們家寄的信,大多數都是他之前的同學……我就想著拿過來給江哥哥?!?/br> 她偷偷瞄了一眼謝昳的臉色,非常有義氣地給江澤予辯解:“呃……這些信從前江哥哥念書的時候就經常能收到,不過他都不看的?!?/br> 其實她也不知道江哥哥看不看,但這種情況下,肯定得說不看才好。 謝昳接過來,打開袋子一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水兒的粉紅色信封,封口處不是貼的愛心就是玫瑰。 謝昳“嘖”了一聲,又看了眼被她擱在茶幾上的相框上少年一臉不耐的俊俏模樣。 行吧,這么受歡迎也不是沒有原因。 不過對于他的學生時代,她倒是好奇得很,特別是……謝昳的眼珠子轉了轉,轉身從包里拿出一支隨身攜帶的口紅遞給她:“這個昨天剛剛拆開的,沒用過,送你?!?/br> 因為是很貴的牌子,小姑娘連連推辭,但明顯眼神已經黏在那支口紅上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對口紅很難有抵抗力。 謝昳越看越覺得這小丫頭蠻可愛的,于是摸了摸她腦袋,笑得很“慈祥”:“收下吧。小孩兒,問你個問題,你江哥哥念書的時候,有沒有跟哪個女孩子關系很好???” 小姑娘果然很上道,聞言二話不說把口紅揣到了兜里,一雙大眼睛瞇起來,笑得很甜:“我們小區里有好幾個jiejie都暗戀他,不過我從來沒見過江哥哥跟哪個女生一起過,我印象里他念書很勤奮的,性格比較孤僻不怎么愛搭理人。反正就是別人家的孩子那種。周末的時候他就一邊幫叔叔看店一邊復習功課,要么去隔壁高中的cao場打打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