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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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嬰跟著容晚初轉過了頭。 阿敏抿著唇笑了一笑,在地中重又福了福身,聲音輕快地道:“九宸宮的蔡公公過來,說陛下知道您夜里頂風冒雪地折騰了一回,又在太后娘娘面前自請祈福,因此遲些特要來探望娘娘?!?/br> 容晚初長眉倏然皺了起來。 容嬰目光只在阿敏身上停了一瞬,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容晚初的身上,自然沒有錯過她的神色,不由得肅了聲音,問道:“怎么回事?” 容晚初靜了靜,道:“不妨事?!?/br> 容嬰沒有那么容易被哄過。 他道:“我也聽說宮中夜里出了事,太后娘娘火急火燎地把他都請進了宮來,卻如何還同你有關?夜里下著那樣大的雪,他們做什么折騰了你?” 容晚初道:“原是陛下不知怎么厥了過去,如今已經好了,哥哥也不要出去打聽,免得教有心人說哥哥窺伺宮闈?!?/br> 容嬰卻敏銳地察覺了問題的所在:“昨日夜里你沒有同陛下在一處?” 他問得直白,容晚初不由得嗔道:“哥哥!” 她上輩子十年里都沒有教升平皇帝近過自己的身。到后來她在宮中氣候已成,容家人想反對也拿她沒有辦法,只能默許了這個決定。 重來一回,她沒有想過這件事在容嬰這里反而成了問題。 她放緩了聲音,柔聲道:“哪有人家哥哥插手meimei這種事的。陛下到哪個宮里去是他的自由,橫豎我是貴妃,除非他立了皇后,不然都越不過我去,我還樂得輕松呢!” 容嬰面色鐵青。 他強壓著聲音,然而怒氣依然從字句中壓不住地溢出來,道:“我就知道容景升做不成些許人事。當初送你進了宮,我不過是想著你不愛在那個家里,看著他的面上嫁進宮里,能少受些委屈?!?/br> 容晚初握了握他的手,道:“哥哥,我并沒有受委屈?!?/br> 她側過頭去看了看阿敏,道:“你先下去罷?!?/br> 阿敏有些驚訝地問道:“娘娘不出去謝恩么?” 容晚初就察覺到容嬰的手臂繃得更緊了,像是要說什么的樣子,又安撫地拍了拍。 容嬰微微閉上了眼。 容晚初目光淡淡的,笑容也淡,靜聲道:“不必了。你便說我知道了,拿封厚賞,送了他出去罷?!?/br> 阿敏面有難色,不由得就將頭轉向了容嬰,眼神有些期盼,像是盼著他開口勸一勸似的。 容晚初微微加重了語氣,道:“去罷?!?/br> 阿敏頓了頓,到底福身應了聲喏,退了出去。 被掀動的簾珠微微地搖曳,發出玲瓏的清響,維系著室內的寧謐氣氛。 容晚初放開了握在容嬰臂上的手,卻沒有轉回頭來看他。 她的視線落在窗前,積雪原本在窗屜下積了一層,這時候已經被宮人掃去了,光重新盈滿了明瓦的窗格。 窗臺上擺了盆碗蓮,原是她在家里時就養的,到十月里都沒有開花。 她舍不得,到底帶進了宮里來。 冬月里天寒,荷葉早就失了翠意,細細的莖干支離地立著,枯色的葉半傾半頹,斜斜撐在水面上。 她定定地看了一回,才斂了睫,柔聲道:“哥哥,你也說過,我進宮來原是為了離開那個家?!?/br> 容嬰生硬地道:“卻不是為了讓你守活寡?!?/br> 容晚初被他的話逗得開懷,“撲哧”一生笑了出來,又被他瞪了一眼,掩了掩笑意,才道:“如今這位皇帝是個什么性情,哥哥難道不知道?” “我也不怕同哥哥說,也不怕哥哥笑我。要我與這樣一個人同床共枕,我心里才委屈呢?!彼寄坑?,眼前就閃過夢里那個人的影子來。 一見誤終身,不見終身誤。 她愛過了一個人,便是注定后來的一生都不能與他相見,也愿意抱著那些瑰麗的過往,為他守上一輩子。 這樣的一生,縱然在旁人看來或許失于孤寂,但她心中的歡喜,卻未必比那些俗世圓滿的夫妻更少。 容嬰是何其聰慧的男子。 他幾乎頃刻之間就問道:“晚初,你心中有了誰?” 容晚初笑容微凝,反問道:“哥哥何出此言?” 容嬰神色微郁。 他沒有追問,而是低聲道:“晚初,當日/他選你進宮時,哥哥也曾問過你,可曾有心儀的男子?!?/br> ——那時到現在也不過一、兩個月的工夫。 他眉眼間有些自責,讓容晚初心中微微抽痛。 她柔聲道:“我并沒有想嫁的人。那時也是我自己選的進宮這一條路。哥哥,并不是你耽誤了我?!?/br> 這樣說著,半是安撫、半是打趣地道:“我也并沒有被誰誘騙,你不必這樣的草木皆兵。倒是哥哥你,不知道什么時候才為我娶一位合心意的好嫂嫂了!” 容嬰凝視了她半晌,似乎是確認了她說的都是真的,才徐徐松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向來心中有數。哥哥只盼你不要受了委屈?!?/br> 他看了看屋角的自鳴鐘,站起身來,道:“時辰不早,我也先出宮去了。大軍開拔時日未定,到那時我再使人送信進來給你?!?/br> 又按住了容晚初的肩,阻止了她站起來的動作,溫聲道:“外頭天寒,你不要送了?!?/br> 簾櫳搖動著,細碎的珠結很快就模糊了他的背影。 房中只余下容晚初一人,她微微垂下眼睫,視線落在虛空中失去了焦點。 ※ 李盈打發走了報信的干兒子蔡福,輕手輕腳地走回了暖間的落地罩底下。 皇帝從太廟回來之后,又一頭扎進了書房里,這半晌都沒有出來過了。 他悄無聲息地又立了許久。雪沒有停,外頭的天色已經沉得看不見光。他看著自鳴鐘上的刻度,踟躕了片刻,才壯著膽子向內間開口,輕聲道:“大家,時辰已經酉初了?!?/br> “嗯?!蔽葜袀鱽沓脸恋囊宦?,皇帝放下了手里厚厚的簿冊,從書桌后踱出來。 殷長闌面上微微有些疲倦之色。 這個年輕的皇帝雖然與他同名,并且還十分的年少,但身體素質與他十八歲時相比卻相去甚遠,不過是經歷了這一日的忙碌,就有些支撐不住的疲憊之感。 他捏了捏眉心,隨口問道:“往德妃和賢妃宮中送的東西都送到了?” 李盈恭恭敬敬地道:“兩位娘娘都十分的感念陛下的恩德?!?/br> 殷長闌微微頷首。 李盈偷眼覷了覷他的面色,斗膽問道:“大家可要去探視貴妃娘娘?時候不早,您的晚膳擺在哪里?” 殷長闌聽懂了內侍的暗示。 他微微失笑,道:“朕不過是去看看,仍舊擺在這里?!?/br> 李盈想到蔡?;貋頃r說的鳳池宮的冷淡態度,一時也不敢多嘴,應了聲喏,就小跑著退出去安排車駕。 殷長闌靠在輦車松軟的座椅里,微微仰頭閉著眼,一整日里所見所聞的時局拼成一張網,在他心里來回地翻滾。 三位皇妃當中,最特殊也最棘手的,莫過于這位容氏貴妃了。 霍氏的祖父霍遂年已老邁,與先帝曾有師徒之誼,是憑借這段舊情和多年累積的人望被先帝托孤。他掌國子監數十年,桃李遍布天下,門生故舊如一張網織在大齊朝中。 甄氏的大伯父甄恪甄閔夷,是先帝朝的內政能臣,善于治吏,也善于玩弄人心。但這樣的臣子,倘若沒有皇帝的倚重和放權,所能翻起的風浪終歸有限。 容氏卻不同。 容氏女的父親容玄明,從少年時就是個“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將才,后來為官宰執一方,又能治稼穡、撫人心。 更重要的是,因為先帝那些年的放縱,此人在軍中已經成了氣候。大位交替之間的變動,又給了他難以抑制的權柄。 殷長闌沉吟。 容氏的勃勃野心或許在旁人眼中看不分明,但在他面前,卻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只是不知道,被送進宮來的這位容氏女,知不知道家族的野望和自己的處境。 容氏倘若果有不臣之心,宮中的容氏女便是一粒棄子。 男人的爭權奪勢,卻要犧牲女子的性命來成全。 他微微冷哂。 漫天飛雪里,宮室檐下的宮燈暖光融融,阿敏和阿訥領著宮人立在階前向圣駕行禮。 婀娜的身影伏了成行,唯獨沒有該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位。 李盈忍不住問道:“貴妃娘娘不在宮中么?” 阿敏的神色有些微的尷尬,低聲道:“娘娘在后殿的凈室中祈福,恐怕不便于來迎接陛下?!?/br> 李盈面上一時都有些不好。 殷長闌卻并不以為忤,他溫聲道:“朕來探望貴妃一眼,并不多打擾?!?/br> 作者有話要說: 鋼鐵直男殷七:我覺得可以合作一下。 第11章 終身誤(2) “貴妃娘娘就在后殿的凈室里?!?/br> 阿敏微微垂著頭,略側著身子,姿態恭順地在前面引路。 殷長闌“嗯”了一聲,道:“貴妃有心了?!辈⒉欢嗾f話,阿敏悄悄偷眼覷他的面色,只覺得溫和又平靜,絲毫不見異色。 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覺得皇帝這一刻的神情有些許熟稔。 她恍惚了些時候,才意識到這樣的神態,她時常在自家的主子面上見到。 不過走了個神的工夫,人已經到了凈室的門口。 門扉虛虛地掩著,室內并不昏暗。佛臺上點了暖杏色的蓮燈,暈光和檀香柔緩而微苦的氣味一起,從縫隙里漏溢出來。 淺橘色的帷幔分割了光影,釉色豐潤的瓷像盤坐在佛龕里,紅陶的香爐中插著黯紫色的線香,炷頭的火光微明微滅,少女跪坐在蒲團上,牙白色的衫子,雪青的襕裙,姿態溫存而沉靜,教人不忍心打破。 阿敏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踟躕著回過身來,聲音放得極低,像是怕打擾了身后的寧謐:“陛下,娘娘便在這里?!?/br> 女官的抗拒之意表現得過于明顯,殷長闌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眉梢都沒有動一下,問道:“貴妃跪了多久,可曾用過了膳?” 見他沒有強要開門,阿敏微微松了口氣,恭聲道:“回陛下,宮中已經傳過膳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