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李知堯壓住了氣息張嘴,生怕喘氣大點,就把面前的人驚沒了一樣。 朝霧又喂了他兩勺,問他:“苦嗎?” 李知堯盯著她,呼吸還是很輕,“甜的?!?/br> 朝霧不再跟他說話,一勺一勺把碗里的藥全給他喂了下去。喂完了端著藥碗坐在床邊,目光落在他臉上,突然叫他名字,“李知堯?!?/br> 李知堯被她牽著走,隨即便應了一聲。 朝霧問:“欠我的拿什么還?” 李知堯接著問:“你想我拿什么還?” 朝霧盯著他的眼睛,目光越來越沉,透出寒氣,“我想當皇后,我要趙太后趙瑾……死……” 第81章 聽到這句話,李知堯下意識想到的,不是朝霧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是要掉腦袋的,也不是他如今尚在求自保,怎么能讓朝霧當皇后,而是他布滿陰霾的生活中突然有了一絲亮光。 身子虛,目光也虛得極為柔和,他看著朝霧問:“順兒呢?” 朝霧斂斂目光,“在錦棠閣,春景和秋若帶著吃飯呢?!?/br> 李知堯似乎是徹底放心了,連表情也完全放松了下來。幾乎有些情不自禁,他伸出手去,把朝霧的左手捏在手心里,軟著聲音道:“我欠你和順兒的,一定都會還?!?/br> 不想讓他碰,朝霧直接把手抽出來,看著他,“你有什么打算?” 趙太后一直千方百計想殺了他,被他軟禁了小半年后,現在是更不可能放過他了。他其實沒有幾條路好選,要么等著遲早一天被逼死,要么就是反。 但是,在趙太后眼皮子底下求生存不容易,而造反,則更不容易。太平年間,皇權穩定,造反需要的成本極高,風險也比亂世高出許多,成功的可能性更是極小。 李知堯之前重兵在手,倒是還有一試的可能。但他之前手握重兵,那是為了保家衛國保趙太后的,自然沒想過造反?,F在太后容不下他了,早把他的權力削的差不多了。 朝霧之所以會對李知堯說出想當皇后的話,是因為她想了一整夜,也就分析出這兩條路。趙太后遲早都會知道順哥兒的真實身份,那么他們一家每天都會生活在死亡線上。 茍且等死和造反,說起來是兩個選擇,其實真的有選擇么? 要么死,要么活,誰又能真的會選擇甘心去死呢? 朝霧不想死,或者說不想以這樣憋屈的方式死在趙太后手里。她這一生的悲劇起源就是趙太后,難道受了這么多心酸苦難之后,還要認命被她逼上黃泉路么? 她覺得,李知堯也不該是個認命等死的人。她現在帶著順哥兒認他了,他就有責任給他們娘兒倆安穩的生活,不用擔驚受怕把每一天都當成是最后一天來活。 李知堯也確實并沒有打算就地等死,他回答朝霧的話,“先保命,離開京城再說?!?/br> 朝霧看著他又問:“去哪里?” 李知堯早也想好了,“北境蠻州,那是我的地盤?!?/br> 朝霧面色認真,“走得掉么?” 李知堯輕輕點一下頭,“走得掉?!?/br> 朝霧斂下目光又想了想,“真走了,蠻州離京城這么遠,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而且就算我們去了蠻州,她也不會放過我們,真的可行嗎?” 李知堯默想片刻,開口道:“相信我?!?/br> 朝霧眼底露疑,“你早就想造反了?” 李知堯忽笑一下,“有權有勢,不愁吃不愁喝,誰吃飽了撐的沒事想造反?我若是真想反,早有預謀,也不會落得今天這步田地,當然也可能比今天更慘,早就鎖在天牢,或者去見閻王爺了。但現在為了能讓阿霧當皇后,我愿意試一試?!?/br> 聽他這么說,朝霧忙道:“我不是想當皇后,我是不想死在她手里,是她害了我?!?/br> 李知堯只是看著朝霧,“我知道?!?/br> 朝霧和他沒有感情可敘,只當看不懂他眼里的情愫,又問:“你要不要跟我說說你的計劃?” 李知堯問:“你想聽?” 朝霧點點頭,“想?!?/br> 看她愿意坐著和自己說話,李知堯求之不得。便是他現在說話有些費力,便是說的不是感情上那點事,他也說得十分歡喜。 好不容易能這樣和朝霧呆在一起,為了能和朝霧在一起多呆一點時間,李知堯故意拉長說話的內容,把他先期打算怎么離開京城的計劃說了一遍。 因為他沒有決心要造反,畢竟這不是一件一拍腦門就能決定的事,更有可能會加快他和身邊人的死亡,所以他并沒有跟朝霧說造反的那一部分計劃。 這件事,還得先脫出此時的困境,而后從長計議。 真的要反,要做的準備工作會有很多,可不是說反就能反的。 朝霧聽完了李知堯的脫困計劃,也沒什么想再問的了,讓李知堯好好休養身子,起身便就要走。沒有正經的事要說,她是不想跟他在一起的。 李知堯看朝霧起身,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滿眼期待地看著她,“再陪我一會,好不好?” 朝霧沒說話,只使力把自己的手再從他手心抽出來,走到桌邊把藥碗放到棕木食盤里,端著食盤便開門走了,連個眼神都沒給李知堯多留。 李知堯看著她出去,目光在合起的門板上逗留片刻,然后收回來閉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想——慢慢來吧,總有一天,她會接受他的。 第82章 帶順哥兒回到晉王府,朝霧只來看了李知堯這么一回,端碗捏勺喂了他這么一碗藥。與他結了盟線,并深談過離京計劃以后,她便沒再往李知堯的院子里來過。 她并未打算硬著頭皮與李知堯培養感情,他們之間什么都有了,唯獨這感情難有,似乎也沒有什么有的必要。 李知堯雖傷情反復導致身子極虛,卻也沒到徹底起不來床的地步。每天他都會抽出一些時間來,在府上下人的攙扶下,到錦棠閣的院子外站一會。 站在不算高的院墻外,隔著六角花窗,他時常能看到朝霧帶著順哥兒在院子里的海棠樹下玩兒。即便運氣不好瞧不見,也能隱約聽到里頭傳出來她們娘兒倆的聲音。 被朝霧刺傷差點丟了性命,回到京城一直被朝霧拒之門外,后又被順哥兒砸傷了額頭,李知堯現在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討嫌,所以他并不往院子里去,怕壞了錦棠閣里的氛圍。 朝霧和順哥兒看到他都不高興,那還能玩得開心么? 不過單就這么隔窗看著,李知堯已是十分滿足。比起之前一個在城東別館,一個在樓驍的府上,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個空而大的晉王府,這會兒可好了太多了。 只要人在身邊,在他的庇護之下,他心里便踏實,也覺得余生希望無限。 總有一天,她們都會接受他的。 *** 這樣休養了數些日子,李知堯的身子恢復許多,雖還不能放開了舞刀弄槍,但行走坐臥都已不成問題。本來諸事都要人伺候著,這會兒全都能自己上手了。 因為近來不宜出門,晌午用完早飯歇了晌,李知堯獨自到府中后花園散了一圈步,又同往日一樣,去到錦棠閣外。 隔著那扇花窗,他靜靜地往院子里瞧。 院子里倒是有人,卻不見朝霧。只有春景和秋若兩個,在帶著順哥兒玩呢。 這么看了一會,李知堯在心里想著,他此時往院子里去,慢慢嘗試去順哥兒拉近些關系,不知能不能行得通。他總不能一直這樣避著,那一家子什么時候才能真團圓? 然就在他邁開步子準備去院門那的時候,溫顯元忽出現在他視線里,快著步子到他面前先行禮問安,又說:“王爺,平寧王爺來了,說是來瞧瞧您?!?/br> 但凡是趙太后的人來府上瞧他,多半都是來探虛實的。這些日子趙太后從沒間斷過想辦法弄他,但因為他傷重不出府,心思都在朝霧身上,什么事都不管,實在也沒什么罪名好扣。 既又來了,見見便見見,只有趙太后安心,他才能給自己爭取到更多時間。 李知堯這便沒再往錦棠閣里去,對溫顯元說:“帶他去書房等我?!?/br> 溫顯元得言便走了,先去沏茶招呼人。 他帶著平寧王周賢明到書房,客氣地打開書房的門請他進去,讓他稍等片刻,說他家王爺收拾一下馬上便到。結果剛推開門進去,便見里面還有個人。 朝霧正站在書架上翻閱一本書頁泛黃的書,沒想到會有人進來??吹綔仫@元領了個人進了書房,她忙合上手里的書,規矩地頷下首來,避開溫顯元和周賢明出去了。 溫顯元也沒跟周賢明介紹朝霧,接了府上小廝遞來的茶水,拎起銅吊子給周賢明倒茶吃。 而周賢明的注意力卻還停留在走掉的朝霧身上,對晉王府的茶水也沒興趣,端也不端,只問溫顯元,“若我沒猜錯的話,剛才那位,就是王爺的那位侍妾吧?” 溫顯元笑著放下銅吊子,“王爺說得不錯,正是夫人?!?/br> 周賢明斂斂神,只覺得晉王的這位侍妾很是面熟,具體在哪里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他凝著神思端起一杯茶,放到嘴邊吃一口,眼神忽而一定,好像又想到了。 驚人的想法剛從腦子里閃過去,讓端著茶杯的指尖也麻了一下。周賢明再要想,便見李知堯進門來了。于是他忙放下茶杯起身,給李知堯行禮。 行完禮上下落座,周賢明沒再提朝霧的事,只關心李知堯的身體。關心完身體,又試探著與李知堯聊了聊朝中的事,看他對政事完全沒興趣,硬說幾句便也不再說了。 周賢明沒在晉王府呆多久,與李知堯不過閑聊數句便出來了,出來后也沒去任上,而是上馬車直回了周府。 便是坐馬車這一路上,他仍然在想,自己是不是記憶出現了錯亂,竟覺得人人好奇的晉王寵妾,和厘家那大丫頭長得像。 身為朝中重臣,他平時雖不管內宅的事情,但因為他女兒周暮煙和厘家大丫頭玩得好,他是見過幾回厘家那大丫頭的。不過沒特意記過,所以沒有一眼就認出來。 回到周府,他匆匆進內院找到周夫人,坐下吃口茶便與她說:“你早些時候跟我說,煙兒的臉是叫厘家那丫頭劃的,說厘家那丫頭沒死,確是真的?” 當時周暮煙容貌被毀,周夫人是跟周賢明說了這事的,不過是想用他手中的勢力去找朝霧。但周賢明當時手中事多,任上忙得焦頭爛額,并沒把這事放心上,而且他也不信。 現在碰巧看到了晉王寵妾的模樣,他自然便想起了這事。 都過去這么久了,周夫人不知他怎么又提起來了,只站著給他斟茶,回他道:“我相信煙兒沒有撒謊,但我也派人查了,并沒有查到那丫頭的蹤跡,好像不在京城?!?/br> 周賢明捏緊了茶杯看著周夫人,“如若是真的,那丫頭怕是就在京城。你派的人查不到,應是查不了那個地方?!?/br> 周夫人頓了頓動作,慢慢把手里的茶吊子放下來,“你見到她了?” 周賢明放下茶杯,“長得實在是像,但我并不敢十分確認。萬一這世界上,真有長得如此相像的人呢?我不能確認,到底是不是她?!?/br> 周夫人往周賢明下手的圈椅上坐過去,“到底有多像?若是十分像,那必然就是她。那丫頭長得一副狐媚禍水模樣,世間有幾個能長成那樣?” 周賢明努力回憶了一下剛才在晉王府書房看到的那個女子,又努力回憶了一下厘家大丫頭的長相,慢聲道:“模樣十分像,但渾身的氣質又不大像,厘家丫頭活潑些?!?/br> 周夫人抿住氣思想片刻,看向周賢明,“她被厘家拋棄,怎么還能天真活潑得起來?這必然就是她,你在哪里看到她的?我要找她去,一定要為煙兒出了這口氣!” 她家煙兒本來可以有個令人羨慕的婚姻,結果就因為被她毀容,至今不得衛琮半分垂憐,獨守空房至今,遭眾人恥笑。若不是她從中勸著,她家煙兒早一根白綾吊死了。 可就算是活著,也是備受煎熬和忍著痛苦在活著。她現在精神都有些不正常,整個人變得十分陰郁。心里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想拿刀子在厘朝霧臉上劃個一百道來解恨。 周賢明沉著氣,回答周夫人,“如果真的是她,你不僅不能為煙兒出了這口氣,只怕事情還更糟。我剛才去了晉王府,見到了京城中人人好奇想見的晉王寵妾?!?/br> 周夫人慢慢蹙起了眉頭,“晉王寵妾?” 周賢明點點頭,“據說這個女人在跟了晉王的時候,肚子里已經懷了別人的孩子,傳言說是樓將軍的。但是你想,如果她真的是厘家大丫頭,那孩子,到底是誰的?” 周夫人聽得心臟“嘭嘭”跳,呼吸慢慢變緊。 周賢明繼續自己的推測道:“厘家當初必然是發現了什么,才會讓那個丫頭去死,以全厘家名聲。如果不是已經懷了身子,那還有什么能被發現的?你再想想,那丫頭死的時間?!?/br> 周夫人自然也想順了,她看著周賢明,呼吸緊到不行,片刻才松口問出來一句:“王爺您的意思是,晉王的寵妾就是厘家大丫頭,而那個孩子,就是晉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