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簇兒也說了,她若是過來,多半也都是在午后。 朝霧帶春景在一處松石后等著,在快等得耐心盡失的時候,等到了周暮煙,還有她隨身服侍的一個丫鬟——銀弦。 遠遠瞧見周暮煙走到自己墳冢前的時候,朝霧心里便再安寧不下來,心跳快得幾乎影響呼吸。她盯著周暮煙看,心里五味雜陳。 周暮煙站到朝霧墳前,不過是說些悼念之言,再把自己的瑣碎事說與“她”聽,又說自己要嫁人了,好像她還是那個和她心意相通的好姐妹,她的喜悲都要她參與。 朝霧竟看不出她的假意,聽她聲線緩慢地說那么多她們之間的事,又說她自己的事,生生把眼淚給聽下來了。便是此刻,她又開始不愿意相信,是周暮煙害的她。 聽著周暮煙把話說得差不多了,朝霧也再忍不住了,直接從松石后頭出來,現了身。 周暮煙本來還在訴心事,眼見著死掉埋在了墳冢里的人突然活生生出現在她面前,頓時被嚇得驚叫出聲,一把掐了銀弦的胳膊,躲到銀弦身后道:“鬼!” 銀弦也被嚇得臉色刷白,想躲沒處躲,想跑腿又發軟。 朝霧直接慢步走到銀弦面前,抬手撥開已經被嚇傻了的她,示意春景把她拉走,自己則拉起周暮煙的胳膊,溫柔地開口說:“周jiejie,我是朝霧,我沒死,我不是鬼,你莫要怕?!?/br> 周暮煙腿軟得一個勁要往下跌,朝霧扶住她,微笑著繼續說:“周jiejie,我沒死,你不高興么?” 周暮煙滿臉驚恐,整個身子都在抖,瞪大眼睛盯著朝霧,半晌沒緩過神。后來有些緩過神來了,聲音空浮道:“你……沒死?” 朝霧點點頭,“朝霧福大命大,躲過了一劫?!?/br> 周暮煙頓時找回了力氣,一把推開朝霧,晃著身子道:“不可能,你不可能還活著,厘朝霧早病死了,死了快兩年了,你不是她!你不是??!” 朝霧本來還存留著一絲幻想,現在看周暮煙的狀態,那一絲幻想也被掐滅了。如果她什么都不知情,真拿她當最親的姐妹,見到她還活著,怎么會是這種反應? 朝霧眼眶不由自主地濕起來,看著周暮煙問:“厘朝霧真是病死的么?” 周暮煙被她問得一愣,臉上的表情已經回答了一切。 朝霧忍著透心碎骨的涼,濕著眼眶牽著嘴角,脆著聲音繼續問她:“你告訴映柳你要到了藏書樓的鑰匙,邀我去玩,你怎么不在那???你家的藏書樓等閑人不讓進,你讓我悄悄的一個人去,是不是已經設好了套在等著我???” 周暮煙被迫著回憶起當時的事,卻并不想再提,因為那也是她一輩子不愿再想起的事,不愿被提醒自己惡毒齷齪,她只問朝霧:“你怎么沒有死?” 朝霧突然笑出來,“不知道啊,我也想死的,活著有什么意思?” 周暮煙只覺得此時站在她面前的朝霧恐怖至極,比她做噩夢時候看到的她還讓人恐怖。她不想再面對下去,轉身便要跑。 結果還沒邁開步子,就被朝霧一把拉了回去。 朝霧眼眸里起了恨意,死捏著周暮煙的胳膊,眼眶猩紅質問:“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說過要做彼此最親最親的人,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周暮煙被逼急了,捂著耳朵喊出來,“我不想你嫁給琮哥哥!” 眼眶里的眼淚還是滾了出來,朝霧盯著周暮煙,壓住聲音,不讓自己完全失控,“你喜歡他你可以跟我說,我并沒有非嫁他不可,而你因為這點事,就害我至此嗎?” 周暮煙約莫是被刺激狠了,突然又笑起來,越笑越癲,看著朝霧說:“我當然不會說,我為什么要說?!你以為是我害你嗎?你回來是找我復仇嗎?我告訴你,你永遠都報不了仇!” 朝霧捏她的胳膊越捏越緊,“你什么意思?” 周暮煙又癲笑兩聲,“就算你回來又怎么樣,你已經不是厘家大姑娘了,你現在什么都不是,告訴你也沒關系。是太后娘娘和晉王要害你,不是我!” 朝霧蹙起了眉,“你在說什么?” 周暮煙似乎找回底氣了,抬手扒開朝霧的手,看著她道:“是你們厘家和衛家一直不識好歹,之前擁護的是大皇子,大皇子命短薨了,新帝繼位登基,你們還是一樣不識好歹,太后娘娘和晉王為了離間你們厘家和衛家,才會出此計策?!?/br> 朝霧嗤笑,“那么大的事,把心思動到我閨閣女子頭上?再者說,你們周家,與厘家衛家也算世代交好,早前擁護的難道不是大皇子?” 周暮煙卻冷笑,“我們家早認歸太后娘娘了,誰叫你們厘家和衛家不好打發,又極其團結無縫可鉆呢。你和衛琮定了親,若再被抓住與別的男人偷情,你覺得你們兩家還能交好?” 朝霧不自覺捏起手指,聲音沉沉,“為什么沒有當場抓住我?” 周暮煙目光飄一下又回來,“因為出了差錯,如果不是出了差錯,你以為你還能保全你厘家大姑娘的名聲與臉面?你會比現在更慘,慘一萬倍?!?/br> 朝霧盯著她,“什么差錯?” 話既都說到這了,周暮煙也不繞彎子,直接道:“我不知道,只聽家里人說,當時出了差錯。我不是大人,他們不會事事都與我說?!?/br> 朝霧看她一會,又嗤笑出來,“所以,是你們一家子,聯合趙太后和晉王,一起設計了我這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你們真是大丈夫?!?/br> 周暮煙此時全沒了愧疚,冷聲道:“要怪就怪你命不好?!?/br> 朝霧看著周暮煙,眼底暗色越來越重,大約是忍不住了,忽抬手一巴掌甩在了她臉上。這一下打得極狠,直接便把她的臉給打紅了。 周暮煙瞬間就被朝霧打懵了,她沒想到朝霧會動手,在她印象里,朝霧是最溫柔好說話的可人兒,從沒這么潑辣過。 等臉頰上的疼讓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發了瘋一樣,伸手就要去打朝霧。而朝霧很輕松地擋住她的手,用力把她往地上猛一推,把她推翻在地。 如果說以前的厘朝霧是個柔弱嬌氣大小姐,那么在經歷了那么多事情的現在的厘朝霧,早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她了。她吃過苦受過罪,嬌氣早就只留在了表面上。 她把周暮煙推翻在地后也沒停手,直接往她身上壓過去,抓著她的衣領子甩她巴掌。 那邊被嚇傻的銀弦是緩過來了,想過來幫周暮煙,結果卻被春景死死纏著。 而她們的馬車又停在陵園大門外,車夫和一個小廝都在外頭,叫了也聽不見,一時竟沒人能幫上手。 朝霧把周暮煙死死壓在身下,抽完巴掌也沒發泄完心里的恨意。 看周暮煙已完全招架不住,她又抬手拔下頭上的金簪,直接抵到周暮煙臉上,沉著聲音道:“聽說你后日大婚,嫁給衛琮,姐妹一場,我沒準備什么好的祝福,就祝你守一輩子空房……” 最后一個字話音還未落盡,便聽得周暮煙慘叫一聲,臉上被金簪劃開了血痕…… 第62章 臉上傳來鉆心的痛,鮮血流下臉龐,周暮煙已經哭得不能自已。片刻后卻又奮力張牙舞爪起來,發了瘋般地嘶吼:“厘朝霧,我要殺了你!” 朝霧按死了她的胳膊,紅著眼睛笑道:“隨時歡迎你來殺了我,我等著你?!?/br> 說完她推開周暮煙的胳膊起身,示意春景趕緊走。 春景會意,猛一把推開銀弦,把銀弦推得跌坐在地上。然后趁周暮煙和銀弦都還在痛哭起不得身的時候,她跟著朝霧快步跑去來時的狗洞那。 簇兒聽了朝霧的話,早到外面去了。 朝霧和春景身形果斷,直接鉆了墻上的破洞出去。到外面再出幾層高大的石頭,見著簇兒只簡單說句“快走”,拉上她的手就跑。 簇兒看朝霧和春景都繃著臉,一副十分緊張的樣子,也不浪費時間多問,跟著兩人邁開最大的步子跑去馬車停放點。 雖然距離不近,三人硬是片刻不歇地跑了過去。 到了那邊急慌慌上馬車,朝霧連呼吸都沒緩,直接吩咐車夫,“勞煩您駕車回城,快一點?!?/br> 車夫也不認識這三位姑娘,不知道她們來來去去干什么。但他不過賺點租子錢,自然二話不說抽上馬尾就駕車走了。因得了吩咐,那車速更是攆到最快。 馬車很快就進了城,朝霧盡量平著氣息,附在簇兒耳邊道:“待會早些放你下去,你自己回家,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見過我。周姑娘是黑了心肝的,我的死與她有關,切記?!?/br> 簇兒繃著表情把朝霧的話全聽在了耳朵里,沖她點頭,“嗯!” 馬車往城西走了沒多久,朝霧便讓車夫停了車,給簇兒先下車。她和春景留在車上,不要車夫送她們回王府,仍跟著車夫去車行。 因為擺脫了周暮煙,此時朝霧已經慢慢松下了神經??粗貎合萝?,她收回目光來坐好,才發現春景一直在盯著她看,仿佛在看個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 朝霧又緩了片刻,氣息虛軟地看著春景問:“被嚇到了?” 春景搖搖頭,“一點都沒有?!?/br> 朝霧再看春景片刻,突然笑起來,“我沒有看錯人?!?/br> 春景伸手過去抓著朝霧的手,吸口氣道:“別什么都自己一個人撐著,以后我跟你一起。雖然我沒那么聰明,也不怎么厲害,但一定不會拖夫人的后腿?!?/br> 朝霧眼眶微濕,強笑道:“那你要不要抱抱我?” 聽到朝霧說這種話,春景眼眶瞬時也濕了,忙坐到她旁邊,把她抱進懷里。一邊抱著她給她依靠,一邊慢聲跟她說:“會好起來的?!?/br> 朝霧靠在春景懷里閉著眼睛,眼角的淚意粘濕了春景的衣襟,她低聲道:“會么?” 春景想想剛才在陵園里聽到的話,單暗念“趙太后”和“晉王”兩個名號,已經足夠她把所有士氣泄完了。不過她還是給自己鼓了氣,硬撐著士氣道:“夫人相信我,一定會的?!?/br> 朝霧聞言笑了笑,沒再說話。 春景則抱著朝霧默默地想,原來她家夫人就是那個蝶兒稱為傳說的厘家大姑娘,因為家族權力斗爭,被趙太后和晉王聯合周家設計,才會淪落至此。 而晉王,不僅設計她沒了清白,被家族拋棄,又后在外偶遇她強搶她,當著她的面差點打死她喜歡的人,硬生生拆散了她和樓驍,最后逼她成了他的侍妾。 此番回去,她家夫人對晉王的恨,怕是又得多上幾倍。 因為晉王的權力和地位,她家夫人報復不了他,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還得裝著什么都不知道繼續伺候他,那心里的苦又有多少。 之前春景還會勸朝霧,讓她安心服侍晉王,現在再也勸不出這樣的話了。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趙太后和晉王一起,受千刀萬剮的痛! *** 周暮煙被朝霧抽耳光抽得臉蛋通紅,半側臉被劃了兩道傷口,血流進脖子里。等銀弦從地上爬起來撲到她面前時,也只剩下哭的份了。 周暮煙躺在地上起不來,聲音抖成了彈線,叫銀弦,“快去叫人?!?/br> 銀弦從沒遭遇過這樣的事,著實被嚇得快破膽了,聽了周暮煙這話才略平靜下來些,忙起身跑去陵園大門外叫人。 朝霧的衣冠冢在陵園最偏遠的位置,離大門很遠,這也是為什么她們喊了,大門上守園子和車夫小廝全都聽不到的緣故。 等銀弦慌慌張張跑到大門上,門上守著的人才知道出事了。馬車不好進園子,車夫和小廝還有守園子的人,忙跟著銀弦往園子里去。 然往里跑了沒幾步,周暮煙已經自己出來了。她用手虛捂著左側半張臉,埋著頭抬手搭上銀弦的胳膊,壓大半力氣在她身上,往園子外頭去。 到了外頭上馬車,沒有心思管其他的,忙讓車夫拉著她回城。 回城的路上,她不敢碰自己的臉也不敢哭,因為眼淚落進傷口里疼得鉆心。她攢著眼淚在眼眶里,到家見了周夫人,才又放肆大哭起來。 周夫人不知她怎么惹了一臉傷回來,驚得忙叫請太醫。 進了屋,周夫人對著周暮煙又是哭又是疼,心肝寶貝哄一氣,更是恨得牙癢癢,問誰把她傷成這樣。這是多狠毒的人,往女孩子臉上劃口子! 周暮煙打發了房里的所有下人,虛捂著臉哭著告訴周夫人,“是厘朝霧,她沒有死,她就在京城,是她傷的我,太太,你一定要為我做主……” 周夫人聽了這話一愣,眼角還濕,“你說的什么糊涂話?厘家那丫頭,死了都快兩年了?!?/br> 周暮煙瘋狂搖頭,“她沒有死,她真的沒有死。一定是厘家做了手腳,對外宣稱厘朝霧已經死了,還做樣子辦了喪事,實則是把厘朝霧給放走了!” 周夫人慢慢擰起了眉頭,“你怎么沒抓住她?” 周暮煙仍舊哭哭啼啼,“我打不過她,讓她跑了。她是回來復仇的,我的臉就是她劃的?!?/br> 周夫人擰眉細思,片刻后道:“她是厘家大小姐的時候什么都做不了,現在又能做得了什么?她一個女兒家,拿什么復仇?” 說著又忍不住怨怪周暮煙,“我早跟你說過,別去陵園看她,你偏不聽我的?!?/br> 周暮煙聲音低下來,“我不過是……覺得對不起她……” 周夫人一邊心疼一邊氣不打一處來,“現在叫她劃了臉,覺得對得起了?她一定也是料準了你這種心思,覺得你會在今日去陵園看她,所以才會在那里守著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