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那就叫必兒吧。 朝霧收回目光又低頭默默吃飯,和不斷勸自己丟掉千金貴小姐的包袱一樣,生吞硬咽著難吃的飯菜讓自己填飽肚子。吃到大半飽的時候,她難得主動說了句:“我有一千兩銀票么?” 在她昨兒醒來搖搖曳曳出屋要走的時候,樓驍當時有跟她說那么一句。沒想到她聽到并記住了,樓驍這也便不瞞她,“有一千兩,我以為你不行了,便先拿著了?!?/br> 朝霧低眉暗思,吃好了飯輕聲放下碗筷,又目光忽閃地看向樓驍,只看一眼便很快落下,并不直視他,輕聲道:“你冒著風雪救了我,我理當謝你,只是……能不能還我五百兩?” 甭管是什么世道,沒錢都難。她不知道一千兩是誰塞在她身上的,此時也并不有所謂。她想要點錢留在身上傍身,給自己多留點后路。 樓驍也吃飽了,放下筷子,“既然你醒了,我也不貪你那點銀票。只是錢都歸柳瑟管著,眼下并不在我手里。她今晚該要回來的,我找她要了還給你?!?/br> 朝霧微微抿下唇,“你是個好人?!?/br> 樓驍突然一笑,興致很好地看著朝霧,“是么?” 朝霧聽出了他這話是反問,但還是繼續點了下頭,“嗯?!?/br> 樓驍心情這便更好了,心想做好事原來感覺也挺好,“既然是好人,那我便好人做到底了。沒去處也不用多想,只管留在這里就是。有我和柳瑟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br> 在這需要保命的處境里,朝霧只能點頭再說謝謝。她也不知道柳瑟是誰,自打醒來就沒在這茅草屋里見到第二個人。等到傍晚時分有個姑娘回來,她才知道柳瑟是誰。 柳瑟去離此山最近的溫水鎮過了兩天,帶了些腌制的rou脯回來。她和樓驍過得雖然不富裕,但也沒到吃糠咽菜的窮困地步,嘴里淡得無味的時候會吃點葷腥。 晚上這頓飯算是吃得有了點滋味,柳瑟回來見朝霧醒了,表現得還算熱情。吃完飯領著她一道梳洗,嘴里也是meimei長meimei短,夸她細嫩得像奶膏子捏出來的人。 洗漱完她也沒讓朝霧再去睡樓驍那一間,找了自己的干凈衣服給朝霧穿,留朝霧在自己房里睡,對她說:“你今兒就跟我睡,我們都是姑娘家,不用避諱?!?/br> 朝霧自然覺得這樣最妥,少不得感謝她一番。 因是不熟,又是兩種環境里長大的人,話也說不到一起去。晚上灌好湯婆子睡下后,朝霧附和著柳瑟隨便說些話,便閉著眼睛假寐去了。 柳瑟見她睡著了,摸索著又起身。下床拿起掛在一旁的棉衣披上,摸著黑走過當間兒,徑直進樓驍睡覺的那一間里,低聲問他:“睡了沒?” 樓驍躺在床上沒睡著,枕著胳膊朝聲音來源處看一眼,“怎么?” 柳瑟從袖子里摸出火折子,送到嘴邊吹出細碎的火星燃起火,照著亮去點起油燈。油燈的燈芯沒擰,只燃著豆粒兒大的火苗,曳開一點點光亮。 滅了手里的火折子放到炕桌上,柳瑟直接到樓驍的床邊坐下,拽一下披在身上的棉衣,“你問我怎么?我還沒問你,你這是真打算留下她?” 樓驍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聲音偏懶,“問過了,沒地方可去,留下吧?!?/br> 柳瑟冷笑一聲,“打小偷摸搶騙一塊兒長大的,我竟不知道,你還有這樣一顆善心?救了她一命不算,還要留下來養著?你瞧過她那雙手了,那是咱們能養得起的人?” 樓驍看著她,“依你呢?” 柳瑟沒好氣的模樣,“依我就是帶去和州城里給賣了,給人當丫鬟也好做姨娘也罷,或是直接給了風月樓的老鴇,咱們再賺一筆。她模樣生得好養得又細,能賣個好價錢?!?/br> 作者有話要說:回來開更啦,目前隔日更,等上榜日更 感謝ircu投了兩顆地雷,愛你,我要加油??! 第5章 提到再賺一筆,樓驍想起早起吃飯的時候自己答應了朝霧,會找柳瑟要錢還給她。他沒接柳瑟這賣人賺銀子的話,反倒問:“那一千兩呢?” 柳瑟聽他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目露狐疑,“做什么?” 樓驍不繞彎子,直接道:“還給人家,我一早起來答應她了。她落了難,命大沒死,現在人醒了,身上只剩這么點銀票,我們不貪她的?!?/br> “這點銀票?” “不貪她的??” 柳瑟又冷笑兩聲,用一臉“你簡直滑稽可笑”的表情看著樓驍,“你還是我認識的樓驍么?怎么我兩天不在,你被她喂了迷魂湯了?還是她生得好,迷得你沒魂兒了?!” 一千兩銀票,不管是換成銀子還是糧食,即便是放在有錢人家里頭,那也算是一筆大數目了。放普通人手里,只要不過分鋪張,富裕地活一輩子完全沒問題。 樓驍不與她逞口舌,聲音還是微懶,語氣卻堅定,“留下她,把銀票還給她?!?/br> 柳瑟本來還以為他真要依她再賺一筆,就算不做那么絕,那也是留下一千兩把人攆走?,F在她是真看懂了,樓驍打定了主意要留下那姑娘,還要還錢。 這么離譜可笑的事,柳瑟自然不會依,臉上惱起來道:“你說還就還?拿我當什么?銀子進了我的腰包,就沒有再出去的道理!以前偷摸搶騙的那些,怎么不都還回去?壞事做夠了,想做好人?可笑得很,你瞧你像嗎?” 樓驍盯著柳瑟,“不像今兒這件好事我也做定了!” 柳瑟被他這話弄得一怔,還沒見過樓驍如此計較認真過。她盯著樓驍怔默片刻,努力壓著心里起伏的情緒,低著聲音憤憤開口,“她給你什么好兒了?身子給你了?” 樓驍聽了這話懶得再應,閉下氣合上眼睛說:“乏了,回去睡吧,明兒把銀子還給她。她留下來跟著我們,那銀子也落不到別人手里去?!?/br> 柳瑟沒看出樓驍是聽她那話煩了,只當他默認了。心想才剛兩日,他就因為一個陌生女人和她這樣拿勁,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想到朝霧那張國色天香的臉和軟嫩的身子,她心頭醋意頓起,魔怔了一樣把身上披的棉衣一扯,伸手就去扒樓驍的衣襟。 樓驍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睜眼,一把扯住自己的衣襟,隨后猛一甩把她推開,微怒道:“瘋了?!” 柳瑟被推開跌到土炕邊,伸手抓著炕桌才穩住身子。她看著樓驍仍是冷笑,一副心上受了傷的模樣,看著樓驍說:“她能給你的,我也能給,怎么別人都行,就我不行?” 樓驍把自己的衣襟整理好,眉心微蹙,“你說什么呢?” 柳瑟又笑一氣,笑得肩膀抖動,笑得眼淚掉下來,“從小到大,我只跟著你一個人,你去哪我去哪,你說我在說什么?” 樓驍聽懂了,但他聽柳瑟真情真意般地說這些話,就跟柳瑟聽他說要做好事一樣,覺得離譜得像笑話。她柳瑟多少男人,還有情切切說真心的時候? 樓驍毫無觸動道:“知根知底的,別壞了我們間的關系。你不缺相好的,我也只拿你當meimei?!?/br> 柳瑟抬手擦一把眼角,“是伙計吧?” 樓驍耐心不足,“能不鬧了么?” 看他這無情又無義的態度,柳瑟是不想鬧了,浪費感情。她吸兩下鼻子,恢復平時模樣,看向樓驍問最重要的一句:“非留下她不可?銀票非還不可?” 樓驍態度堅定,“是?!?/br> 柳瑟算是看透了,樓驍在她和那個女人之間,堅定地選擇了那個女人,因為那個女人長得美,金貴香軟。在一起這么多年的情誼都不算了,從前的默契和處事作風也都沒了,他說變就變了。 她從土炕邊站起來,彎腰撿起自己的棉衣,打直了腰身出去,留給樓驍一句:“你別后悔?!?/br> *** 朝霧側身朝墻臥在床上,一直閉著眼睛假寐,并沒睡著。今夜風小,夜深山中寧靜,雖隔了一間草屋,樓驍那間里的動靜還是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她耳朵里。 聽著柳瑟打起房門上的軟布簾子進屋,她又把呼吸調勻了些,躺著動也不動一下。柳瑟在她旁邊掀起被子躺下來,之后除了翻身吸氣呼氣,就沒了其他動靜。 到了這完全不適應的新地方,朝霧并不能安穩睡覺。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落在這荒山里,心還吊在肚子里,踏實不下來,便是睡著也睡得很淺。 半睡半醒間也不分時辰,不知瞇了多久,又聽到屋子里有動靜,眼皮子上還有光。朝霧慢慢睜開眼睛,便見到屋里亮著昏黃的燈光,昏暗的光線里,柳瑟站在粗木箱子邊彎腰找東西。 朝霧剛看兩眼,見柳瑟拿了一沓印花的紙往床邊來,便立馬又把眼睛閉上了。閉著眼睛細細地聽,聽她坐在床沿上數數,數完了小聲嘀咕,“一千兩一張不少……” 柳瑟數好了銀票,直接卷起來,用線繩扎好,又起身去木頭箱子里繼續找東西。壓箱底的一些碎金銀和首飾都小心翼翼拿了出來,拿到床邊放在她鋪開的包裹布上。 金銀細軟都找齊了,全用碎布料給包起來,放在試先疊好的兩件外衫間,再去拿其他的衣裳。她動作一直很輕,似乎是不想吵醒樓驍和朝霧。 朝霧等她轉身又去箱子里找衣裳的時候,再次慢慢睜開眼睛。因為茅屋這個房間小,沒有多余的地方,柳瑟的包裹布就攤開在床上,在朝霧胳膊旁邊。 朝霧壓一點氣息,慢慢伸出胳膊來,想伸手探進柳瑟放好的外衫里把銀票摸出來。結果胳膊剛從被子里伸出一小截,柳瑟拿了兩件衣服又轉過了身來。 朝霧反應很快,立馬閉上眼睛順著伸胳膊的姿勢動了動身子,假裝自己沒有醒,只是睡得不舒服而調整睡姿。但柳瑟還是警覺地看了她一眼,看她一直沒醒,才又放心。 朝霧閉著眼睛在猶豫,思考是起來把樓驍吵醒把錢要下來,還是怎么辦?看柳瑟現在這架勢,好像是要卷上所有值錢的東西跑了。把錢全帶走了,她就一分也沒有了。 她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她知道樓驍和柳瑟感情不一般,不敢確定樓驍是不是會因為這件事直接和柳瑟撕破臉,畢竟她才是外人?,F在柳瑟要卷錢走人,也是因為她。 樓驍才跟她相處了一天,真會不管怎么鬧,都站在她這邊么? 就在朝霧猶豫不定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轟”的一聲響。她被嚇了一跳,柳瑟也被嚇了一跳,并連忙把包裹的邊角拉到一起對扣起來,拿起來就轉身放進了箱子里。 這樣再裝睡就不合適了,聽到當間兒里傳來樓驍的聲音,朝霧也假裝被驚醒,用迷迷蒙蒙的聲音道:“jiejie,怎么了?” 柳瑟站在箱子邊轉身,應一聲道:“你睡著吧,我出去看看?!?/br> 朝霧半支起身子,用迷迷瞪瞪的表情看著柳瑟出去。聽著她和樓驍一起開門出去看情況了,她表情轉醒,分毫不猶豫,連忙掀開被子下床到箱子邊。 從來也沒干過這樣的事,朝霧一邊聽著柳瑟和樓驍在外面說話,一邊壓著劇烈的心跳,做賊一樣彎腰到箱子里解開柳瑟的包裹,伸手進去摸一會,摸出被方布包著的銀票。 別的她也沒多拿,確定拿出了銀票后,又慌著兩只手把包裹系起來。她倒是還穩得住,細心地把包裹弄得像沒被人動過的樣子。弄好后片刻不耽擱,把銀票往床底一扔,上床躺著去了。 她剛到床上躺下蓋好被子,心跳幾乎快跳出了嗓子眼兒,柳瑟就進來了。表情一時轉換不了,她便把臉埋一半在被子里,強作淡定問柳瑟:“怎么了?被子外太冷,我起不來?!?/br> 柳瑟聽她這話直在心里冷笑,心想都落到這地步了,還嬌氣個什么勁兒?嘴上卻說:“一只餓瘦了的鬣狗,沖過勁撞了墻,搖搖晃晃站起來又跑了?!?/br> 朝霧按著心臟猛振的胸口,故意裝怯,“那就是沒事兒了?” 柳瑟掀開被子一角,在她旁邊躺下來,“嬌人兒好meimei,不用怕,快再接著睡吧。沒什么事兒,就算有事兒,那不是還有我和樓驍呢么?” 朝霧仍然手按胸口,裝作放下心來了,“嗯,jiejie你也快睡吧?!?/br> 柳瑟吹掉油燈閉上眼睛,用鼻腔發音,“嗯?!?/br> 偷摸拿了銀票,心跳一時半會都平緩不下來,睡是更睡不著了。朝霧翻個身背對柳瑟,仍然閉眼調勻呼吸假睡,心里則一直默默為偷銀票的事祈禱。 柳瑟躺在朝霧旁邊也一直沒睡,等到朝霧再次“睡著”,她沒再耽擱功夫,連忙起身穿上厚襖棉裙外衫斗篷。這回連燈也不點了,摸黑穿好后拿起放在箱子里的包裹,悄悄兒走了。 屋外夜深風冷,踢起裙面跨過門檻,柳瑟回身輕輕關上茅草屋的門,勾起斗篷的帽子蓋住頭,收手藏在斗篷下避風,披著月光映著雪色,一路往山下去了。 第6章 自打柳瑟夜半悄悄下山后,朝霧就沒再睡著。 今一整夜山間的風一直不大,偶爾才能聽到屋外風卷落雪打轉的聲音,像嗚咽的低泣。 朝霧靜靜臥在床上,腳邊湯婆子的熱度已經降了不少,她怕冷便把被子直掖到下巴處。聚著暖氣,神經一直都微微緊著,想著柳瑟下山后若是見銀票沒了,不知作何反應。 擋著棉簾子的窗縫邊泛起魚白色的淺光,朝霧沒有困意,也不再躺著。 柳瑟因為樓驍執意留她并要還她銀票,卷了所有值錢東西連夜下山去了,定是想好了要與樓驍決裂。這樣撕破了臉面一鬧,必然不會再輕易回來。 這事因她而起,也是樓驍再一次給她的好兒,她不能全當作理所當然。是以,總要盡力做點什么,別讓自己看起來就是個活生生的拖累。 掀開被子下床,朝霧下意識地搓一下遇冷的胳膊和手指。柳瑟的衣服沒全帶走,包裹只能裝下幾件。她往柳瑟的箱子邊去,彎腰找了襖子棉褲襖裙,再隨手拿兩件外衫外裙。 衣服找齊了一件件往身上套,不管料子粗細好壞,也不管樣式是不是時興好看,只管裹著身子能保暖就行。穿好了衣服她得做點事去,別讓樓驍嫌棄她是個廢物累贅。 外面當間兒里的炭爐上放著舊灰的銅吊子,里面一直有熱水,少了樓驍就會添上涼的,不消片刻就熱。炭爐一邊生暖氣,一邊不斷熱水,是一舉兩得的事兒。 朝霧用銅吊子里的熱水摻上角落水缸里的涼水,兌溫了洗牙洗臉。昨兒在這茅草屋度過一整天,東西在哪現都知道,用過了還放回原來的地方。 洗漱好了用檀木簪子隨意地綰好發髻,打開屋門出去,往單接的一間灶房里去。灶房里沒有爐子炭盆,比睡覺吃飯那三間草屋里要冷上很多,連放在一邊的水缸里都結了厚厚的冰。 朝霧把手微微縮在袖子里,再冷也保持著良好的儀態。她是想在樓驍起來前做點什么的,比如做點清早起來吃的,然而進了灶房才發現,她連東西都認不全,更別提上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