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不知走了多久,許是有小半個時辰,兩人終于在一處院落門前站定。 凌風:“這是公子在東宮住的院子。平日里甚少人來打攪。姑娘若有事,自去找管事嬤嬤?!?/br> 夏淳目送他離去,轉頭看著高懸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嗯,她不認得。砸砸嘴,夏淳為所畏懼。認字兒又不是個難事兒,跟在周卿玉身邊,總有機會。 踏入院中,夏淳就有一個感受。果然是周卿玉的院子。竹子甚多,景致布置與玉明軒也幾乎一個樣。周少傅真厲害! 一進院子,就有人在里頭等著。見夏淳到了,引著人便下去歇息。 周卿玉是酉時回來的,找夏淳過去之時,屋里燃了燈。 墻角雁足燈的燭火隨風搖曳,天色已晚。周卿玉難得姿態懶散地靠坐在窗邊的軟塌上。一條長腿支著,一條自然地垂下來。腳上沒穿鞋,腳趾皙白如玉。 昏黃的燭光映照著他的半面,周卿玉眼瞼半含倦意低垂著,長睫掩住眼神。烏發因剛洗漱過而微微散開。額間幾縷發絲垂下,襯得他冷清的眉眼少了幾絲鋒芒。臉頰潤白,唇上沾了水澤。抿唇不語時,整個人仿若玉石滴水,清雋干凈,叫人挪不開眼。 夏淳看到他,手在背后一轉,摸出一小碟葡萄。熟悉的腔調響起來,她悠閑的沒有半分憂慮:“公子,外頭院子摘的大葡萄,吃不?” 凌云一瞬間響起被夏淳爬窗支配的恐懼,扭頭看向自家主子。 周卿玉捏了捏眉心,都被夏淳鍛煉得麻木了:“鄯單使臣進京,陛下在太和殿設宴款待。屆時,你隨我一道去。得了空去劉嬤嬤處學一學規矩,宮里不是玉明軒,萬不可出錯?!?/br> “……哦?!毕拇菊A苏Q劬?,乖巧地應諾。 作者有話要說: 夏淳:叫我乖一點,也不是不行 作者(摳鼻):哦 第十五章 翌日,天兒沒亮夏淳就被凌風凌云給叫起來,去劉嬤嬤處學規矩。 昨兒得了周卿玉吩咐,她想偷懶都偷懶不得。 劉嬤嬤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女官,端看表情,很是嚴肅。她先是上下那么一打量夏淳,而后就端來了一盤衣裳。宮里頭發衣裳是有講究的。宮人們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料子與色澤確實講規矩按等級來。等級越高,料子越好,顏色也越艷。 夏淳這姑娘與一般宮女不同。她是周少傅從周家帶來的,到也不必嚴苛按宮里這一套走。劉嬤嬤估摸著她這長相,活潑的色澤穿上身不僅不顯,反而不倫不類,就特地給換了深色的料子。 這衣裙一換,夏淳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膽大妖嬈瞧著就更得勁兒了。 此時夏淳一身簇新地立廊下,唇極艷,膚極白,睜著一雙水靈靈的桃花眼擠眉弄眼地沖剛開門的周卿玉眨眼。若非知此時已清晨非夜半,到像是哪個山中精魅晃蕩至此。 周卿玉嘴角一抽,繃著臉就緩步離去。 夏淳嘿嘿一笑,揣著兩只手,顛顛兒地就跟上去。周卿玉如今都被她折騰皮了,只要不太出格,他如今都視而不見。 轉眼已到七月末,眼看著就快入秋。 草木蒼翠依舊,花卻換了一季。晨間的清露在草葉上滾動,順著草尖兒低落,風漸涼。周卿玉一手提劍走在前方,步履從容。一身寬大的衣袍隨他的走動而翻飛,周卿玉背脊筆直,單瞧背影,別有一番動靜皆宜的味道。因著練完劍回去還得沐浴更衣,此時他并未束發,只用了一根紅木簪子,半數墨發披肩上,姿態很是隨意。 夏淳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腿沒人家長,就倒騰得飛快。 一面跑,她一面還能一心二用。沿途遇上什么打眼兒的花兒,順手薅一把?;蚴乔埔娛裁茨艹赃M嘴里的果子,也順手薅一把。這般一前一后無聲地走,倒也算和諧。 周卿玉自然知道她跟上來了,不曾回頭,專注地向前走。 草木尖兒的晨露沾濕了兩人的衣擺,清脆的鳥鳴穿過竹林,空氣中全是清新的霧氣。 云鶴院的后院也種了大片的竹子。不知是討好周卿玉所種,還是本身就有。夏淳跟著周卿玉進去,眼看著他在竹林中的空地停下腳步,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要開始練劍了。 夏淳左顧右盼,瞥見右手邊一個涼亭。 小跑過去,忙將背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背上的包袱摘下來。夏淳翹著蘭花指,有條不紊地擺上了茶具、茶餅、一小撮銀霜炭,以及煮茶用的小爐子。雖然從未煮過茶,但夏淳堅信自己是個天才。天才的能力是不可預測的,況且她沒吃過豬rou見過很多次豬跑。憑她的聰明才智,一出手肯定能煮出滋味兒最好的茶! 當然,她也不是無的放矢。出門之前,她有請教過專業人士劉嬤嬤。劉嬤嬤上下打量了她許久,給她說了一大通。 夏淳總結起來就三個字——儀式感。 首先,鋪上一塊方巾。翹著蘭花指,夏淳自信滿滿地撥弄好炭火。銀霜炭好像沾了露水,有點點不著。點半天,終于冒了煙。夏淳滿意一笑,然后去備水。水是劉嬤嬤給她的,說是晨間的露水,煮茶最好??搭伾?,她是看不出分別的,但,確實很清。再然后,取茶餅……每一個步驟,她嚴格按照劉嬤嬤指導過的去做。 一套程序cao作完,夏淳翹著蘭花指,覺得滿竹林都是茶香。 亭外,周卿玉的舞劍,已然舞得風生水起。 夏淳忙碌之中,抽空瞄了一眼。只見周卿玉步伐輕盈,身姿矯健。腳尖輕點,翩躚得仿佛一只白鳥。夏淳作為一個現代人,看過武術表演,卻從未真切地感受過古代劍法的恢弘凜冽。此時看著周卿玉,腦海不由冒出一段詩:‘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羧玺嗌渚湃章?,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br> ……不是說好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一個時辰就只是微微喘真的大丈夫? 茶早已煮好,在爐上溫著。夏淳看他最后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利落地收了劍,連忙起身,抽出腰間的帕子小碎步遞上去。 周卿玉眉眼還藏著未斂盡的凜冽。銳利的攻擊性不躲不避,直擊眉心。 夏淳抽了腰間的帕子,絲毫未覺地走過去。周卿玉鬢角發絲凌亂,稍有些不穩的氣息吐納之間已然平靜,他接過帕子。 帕子漿洗得很干凈,非絹非綢,而是白凈的細棉布。上頭除了淡淡的皂角味兒,沒有令他不適的味道。不疾不徐地擦拭著額頭,周卿玉長睫低垂,遮掩著眼中幽幽。 夏淳不知他平靜的神情下心中鼓動,引著人進涼亭,殷切地自我推薦:“公子,舞了這么久劍,累不累?出了一身汗,是不是有些口渴?奴婢煮了茶,不若坐下飲一杯解解渴?公子您放心,奴婢自上回被您訓斥后,每日三省吾身,深刻認識到自身的失職。這些時日潛心向慧茹嬤嬤討教,勤加練習,如今茶已經煮得很好了,公子,來一杯不?” 熟悉的腔調,周卿玉瞥了她一眼。 小碎步跟進來。夏淳翹著蘭花指,邁著小碎步矯揉造作地道:“請公子品茶?!?/br> 周卿玉:“……” 漢白玉的石桌石凳被夏淳細心地鋪上了墊子。雖說如今還未入秋,但便是不涼屁股也硬。這般墊一下,至少不膈屁股。 周卿玉掀了下擺坐下,紫砂壺中茶香裊裊。還別說,確實有幾分樣子。 夏淳抱著劍繞到對面。劍身沉,劍刃又利,全然不似周卿玉舞劍之時恍若無物的輕巧。怕割著自個兒,夏淳小心翼翼地將這玩意兒擱到一旁石凳上。周卿玉一手撥了撥落于胸前的發絲,平穩得仿佛已經在此久坐。 夏淳吐出一口氣,一手扶袖一手勾著茶壺的耳拎起茶壺。姿態盡量優雅地斟滿一杯,而后緩緩推至周卿玉跟前。 做作的姿態叫周卿玉沒忍住抬眸掃了她一眼。不過見夏淳一臉認真,他便也沒說什么。只抬手端起杯子放鼻尖,輕輕一嗅,復又淺嘗一口。唔,味道馬馬虎虎。不至于茶香四溢,唇齒回甘,但也尚可入口。 夏淳眼見著他喝下去,眼睛都快瞪圓了:“公子,如何?是不是滋味兒不錯?” “尚可?!?/br> 瞪圓的桃花眼因這兩個字一瞬間锃亮,而后迅速完成月牙狀。雖沒出口說什么驚悚的話,但那表情,滿臉寫著‘不愧是我’。 周卿玉:“……”如此直白的喜悅都叫人說不出貶損的話來。 眉頭一挑,周卿玉忽地輕笑一聲。 只是這股笑意在夏淳打了雞血般地緊盯著他,并且為他斟了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連續灌他五杯之后,漸漸變成了僵硬。周少傅輕嗤了一聲,抿直了唇角,面無表情。三分顏色就開染坊,這就是個孺子不可教的蠢材! …… 蠢材夏淳抱著劍背著小包袱特別的委屈,明明氣氛好好兒的,突然就不高興了。放下杯子起身就走,男人,你的名字叫善變! 善變的男人走得飛快,寬大的衣袍被風吹得獵獵,轉眼消失在小道的盡頭。 夏淳背著她的小包裹覺得特別的吃力,小跑著追了兩步,索性就不跟了。這片林子她還沒逛過,夏淳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就在一個拐角竄開了。 等她回到云鶴院,已經是辰時。正屋的門緊閉,周想必周卿玉已經回來人在沐浴。夏淳于是抱著剛才在林子里找到的好東西,賊兮兮地回了自己屋。劉嬤嬤指派伺候她的小宮女見人回來,麻溜地上前接過包袱,顛顛兒地去后廚取吃食。 昨夜沒睡好,今兒一大早又追著周卿玉來回跑這么一遭,她確實餓了。夏淳囑咐了小宮女一句多弄點兒吃得,進去洗漱便歪在榻上等。 小廚房很照顧夏淳,做吃食一向經心。小宮女拎了一疊水晶蒸餃,兩碗雞絲兒粥并一疊小菜。夏淳沒一會兒都吃干凈了。 那小宮女人小鬼大,見夏淳吃得歡就忍不住禿嚕嘴感慨一句:“奴婢娘說過,姑娘家吃得多才回長得好。長得好,福氣就大。咱們姑娘這般有福氣,必定能在大人的正頭夫人進門前就一舉得男!” 夏淳漱著口,差點沒一口茶嗆死!她雖然覬覦周卿玉的美色,但卻沒打算當一輩子妾室或者通房丫鬟??!玩樂歸玩樂,說不定到時候還能撈筆遣散費和賣身契,但給人家生了孩子這事兒就大發了! 茶水嗆進了氣管,夏淳漲紅著臉,一手捂著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小宮女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害得夏淳這么大反應,手足無措地四處找東西替夏淳擦嘴。找半天沒找到趁手的,就拿自個兒袖子替夏淳那么一抹嘴,撲過來,小心地替她拍起了后背。 夏淳咳嗽了老半天,才終于把這口氣給咳順了。 扭頭幽怨地看了一眼惶惶的小宮女,拍拍這坑貨的肩膀,欲言又止。嗯,主要沒臉將自己渣過就甩的理論宣之于口,只能深沉地嘆氣:“下次你家姑娘我喝茶喝水或者吃東西的時候,請你不要說話好嗎?我怕我會猝死?!?/br> 小宮女被她這么惡毒的詛咒給嚇到了,慌張地點頭:“哦?!?/br> …… 洗塵宴設在酉時,太和宮。 東宮離得近,可以不必太早。但太子身為一國儲君需要早點到,這個時辰已經過去了。周卿玉可以晚個把時辰,但也不能去的太晚。 申時,凌云敲響了耳房的門,叫夏淳準備動身。 作者有話要說: 夏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第十六章 周卿玉到太和宮時宮宴雖尚未開始,該到的人卻已然全到齊。周家的席位排在右手邊第三個位置,緊鄰申屠皇室的席位。雖不清楚周家是什么身份,但位次這般靠前,想必不一般。 周卿玉并未去周家的席位就坐,而是攜夏淳凌風徑自往太子的方向去。作為太子少傅,宮宴上單獨為他置了一席,就在太子的左手邊第一位。 隆德帝并未親自到場,顯然這場洗塵宴由一國儲君申屠淵代表大康歡迎鄯單使臣進京。 夏淳跟在周卿玉身后,走得不卑不亢。 從小到大隨父母參加過不少次大型宴會。唯恐天下不亂是她的標簽,但好歹也是在上層社會長大。哪怕不習慣古代宮宴的嚴肅莊重,夏淳也沒用表沒有凌云擔憂的手足無措。 她跟在周卿玉身后,背脊挺得筆直,目不斜視,這份鎮定自若叫周卿玉都連看了她幾眼。 隨鄯單使團進京的鄯單儲君,位列申屠淵的右手第一位。 夏淳經過之時,余光瞥到一個輪廓偏東歐,眼窩深邃,褐色卷曲毛發的少年。 他額頭綁著紅綠瑪瑙竄成的抹額,發色褐中偏紅。兩邊鬢角編著小辮兒,將滿頭卷曲的頭發高束在頭頂,用一根鑲了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發帶綁著。脖子上也掛著大大小小的珠串兒,動一下就叮當響。窄袖的騎裝,腰肢纖細,鹿皮靴,此時正一手抓著葡萄一手端著酒杯半倚在座位上,一幅狂放不羈的模樣。 夏淳的視線只輕輕一掠,少年的目光立即就射過來,十分敏銳。見是一個身段極為妖嬈的美人在打量他,少年舉起手中的葡萄,沖夏淳齜牙燦爛一笑。 夏淳全程都十分老實,仿佛變了個人,認得凌云凌風都為之側目。周卿玉沒說什么,只領著幾人在太子的左手邊第一個位次坐下。 夏淳與凌風一起,分別跪坐周卿玉的兩邊。 周卿玉的席位正對著鄯單王子,此時隔著五六步的距離遙遙相對。見少年還在看她,夏淳微微晚唇笑了笑。那少年見夏淳笑,眼睛頓時更亮了。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招了侍從耳語兩句。就見那侍從端起他桌上一碟果子,大喇喇地給夏淳送來。 滴著水的果子擺面前,夏淳看了眼周卿玉:你想吃嗎? 周卿玉額頭一抽,扭過頭去,懶得搭理她。夏淳這才意思意思捻起一顆放進嘴里,扭頭沖少年感激一笑。 那少年一口將杯中酒水飲盡,目光在夏淳身上轉了兩圈,嬉笑著與申屠淵開口了。鄯單說的是吐火羅語,發音有些類似印歐語系。說起大康官話時頗有些怪異。不過鄯單使臣的發音都怪異,鄯單王子已經算比較地道了。 “那位紅裙子的美人是白衣美人的姬妾嗎?原來真正的美人都在大康京城?怪不得孤從樓蘭一路北上,沒見到一個能入眼的美人……”他毫不避諱對申屠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