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地上,軟榻上,床上,椅子上……一片狼藉。夏淳是打著哆嗦昏睡過去的,絲毫不曉得一大早趕過來看結果的溫氏笑開了花。戰嬤嬤年紀大了,一宿沒睡還精神抖擻。腳下生風地就跑去小花廳,稟告她們家公子這一夜的勇猛。 太好了!太好了!她們家公子并非斷袖,不用憂心公子斷后了。 …… 周卿玉睡了約莫一個時辰,就醒了。他捏捏漲疼的太陽xue,才一動就注意到不對。低頭看了懷中的人,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他松開手臂,抬了抬胳膊,將窩在他胸口的人推到墻里。 夏淳打了個滾也沒醒,砸吧砸吧了嘴又睡沉了。周卿玉支起長腿,昨夜的記憶便如潮水向他涌來。是中了招并非醉酒,所有的記憶清晰且連續地回到了他的腦海。周卿玉一想到那個兇狠如狼索求無度的人是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密密麻麻的酥麻與潮涌般的興奮,既陌生又叫人沉迷?,F如今回想起來,他的胳膊不自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周卿玉抬手一把蓋住眼睛,無聲地擰起了眉,那個人確實是他。 靠在床邊,不知思索了什么,許久后他掀了紗帳起身。整個屋里彌漫著他身上的味道,衣裳器具亂成一團。周卿玉捏了捏鼻梁,耳尖不可抑止地通紅了。抿了抿嘴角,從一堆衣裳里撿出稍微干凈的一件套上,他打開了門。 屋外的下人早就在候著,張嬤嬤親自領著人等。見他開門,目不斜視地問了句:“公子,可是要沐???” 自然是沐浴,周卿玉點了點頭。 屋里這般亂,也沒處下腳。張嬤嬤于是貼心道:“沐浴都安排在凈室,公子先去梳洗一番,此處奴婢來收拾便可?!?/br> 周卿玉點了點頭便要走。只是走了兩步,他頓?。骸叭缁◤男沁w出來?!?/br> 張嬤嬤一愣:“里頭是如花姑娘?” 繼而意識到這話問的僭越了,她立即低頭道:“奴婢知曉了。只是公子,如花姑娘遷往何處,東廂的次間如何?” 主屋東廂的次間,離周卿玉的屋子就只有一個回廊的距離。太近了,周卿玉眉頭蹙了蹙,但略略一想,便又沒說話。 主子沒說話,這便是默認了。張嬤嬤心里有了數,進去收拾之時,瞧見床榻上還在酣睡的人,眼神示意所有人放輕手腳,莫驚醒了里頭的人。婆子們都曉得規矩,垂頭斂目,不會亂瞥亂瞄。只是在看著屋里凌亂的擺設,處處痕跡,忍不住都老臉一紅。 夏淳這一覺醒來,已然是午時之后。 吱呀吱呀的蟬鳴在聲嘶力竭,夏淳的喉嚨干涸得仿佛在沙漠中垂死掙扎了半個月,當真是能冒煙兒。她都來不及瞧是誰的屋子,瞧見不遠處的桌案上擺著茶壺,跌跌撞撞撲過來就連灌了五六杯下腹,才仿若活過來。 沒辦法,昨夜脫水太嚴重…… 乒乒乓乓的動靜,自然驚動了窗邊看書的人。周卿玉換上了衣裳,衣襟整齊,發絲一絲不茍,就又是一個清心寡欲的衣冠禽獸。 聽聞了動靜,微微抬起眼簾,周卿玉就看到一身青紫的夏淳哆嗦地看著他。 周卿玉:“……” 兩人四目相對許久,周卿玉恍若無事地垂下眼簾。 他此時背著光,夏淳的角度只看到他半張臉的模糊輪廓,看不清眉眼。但是放在周面上的手卻十分清楚,皙白修長的手指捏著一本青綠色書皮的書籍。骨質均勻的手微抬,廣袖垂落,露出一小節手腕。與白玉相差無幾的手腕,露出三四道殷紅的抓痕。 夏淳清了清嗓子,忽然道:“其實奴婢不叫如花?!?/br> 周卿玉眉眼微動。 “奴婢姓夏,單名一個淳?!毕拇静恢獮楹瓮蝗桓嬖V他,“淳美的淳?!?/br> 周卿玉喉結滾動了一下,許久,淡淡一個字:“嗯?!?/br> 作者有話要說: 又來敲碗了嚶嚶嚶…… 第十一章 這日之后,夏淳便被安排在東廂的第二個次間兒住下。不僅吃穿用度變了個樣兒,張嬤嬤還特意提了個小丫鬟來專門伺候她。十二三歲,幾分清秀。夏淳看她梳了兩個揪揪,一邊扎一個頭花。她見著夏淳,便笑出了兩個梨渦,直說叫彩蝶。 夏淳以前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有人伺候也沒什么不適應。就是周卿玉午膳用罷,下午乘車離了府。 人一走,夏淳就被哭哭啼啼的春秋冬三人組給包圍了。 初春沒想到截她胡的人居然是夏淳。她千防萬防的人,說下手就下手了。雖說不是外面哪個小賤蹄子搶了她的寵,初春還是恨了夏淳。不,應當說在場的三個人,全都恨了夏淳。本來大家都一樣,住在小樓里頭,現在突然有個人成了半個主子,她們接受不了。 想像往日一般譏諷,可話還沒說兩句,就被夏淳身邊伶牙俐齒的小丫頭給奚落得頭抬不起來。秋香眼紅的跟兔子似的。細腰一扭就恨道:“莫得意!咱們走著瞧!” 說著,扭頭就走了。 初春袖子一抹眼睛也恨聲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現在是占了先機,也不代表著能笑到最后!誰知道哪日公子會不會膩了你?!” 說著,也跺著腳,氣呼呼地走了。 暖冬嘴笨,什么都沒說。只睜著一雙幽怨的杏眼,巴巴地瞧著夏淳。她這目光在夏淳暫且消退下去的脖頸上流連不去。而后又落到夏淳鼓囊囊的胸脯,水蛇一般纖細的腰肢,忽然仿佛受了刺激,嚶嚶地就跑遠了。 夏淳抓了抓后脖子,罵了一句神經。關上了門,扭頭問彩蝶:“晚上吃什么?” 彩蝶見自家姑娘絲毫不受影響,咧嘴又笑了:“趙大廚說姑娘想吃啥便點啥。主子不在,咱們院里的吃食,都緊著姑娘來?!?/br> 夏淳歡呼一聲,特別快樂:“那咱們晚上就吃烤鴨!分你一半!” 彩蝶這幾日跟夏淳久了,知道夏淳說給就是真的給。于是也點著小脖子,一臉興奮地搓手手:“奴婢多些姑娘。還是甜面醬嗎姑娘?” “自然!” 主仆兩人于是快樂地吃了一頓烤鴨。 七月的天,燥熱的厲害。夏淳自從用上了冰釜,才后知后覺地明白了為什么有那么多人賭命一般地爬主子的床。這沒有空調沒有風扇的古代,有冰釜等于救了一條命。夏淳不敢想象之前沒有冰釜她到底是怎么熬過來的。 樂顛顛兒的吃著井水湃的瓜,抱著冰釜睡午覺,夏淳的日子得到了升華。 夏日里雷雨少,但也并非沒有。這不高溫了兩日的天兒,忽然就陰沉了下來。一大早夏淳爬起來,外頭黑沉沉的,一絲風也沒有。 只穿著件小衣,夏淳趴在涼席上就動不了身。 張嬤嬤自從夏淳身份變了,對她的態度就發生了轉變。以往的無視,如今玉明軒的事務,不涉及大面兒上的東西,就都由著夏淳使。 不過夏淳這姑娘看著不著調,實則也算沒懂分寸。旁的金銀也不貪,就貪一口吃的。只要趙大廚喂得好,這姑娘能自個兒樂呵一整天。張嬤嬤原本是看在她是自家公子房里的第一人才多加照顧,如今還真多了幾分喜歡。 這日下午,一陣轟隆轟隆的雷聲劈下來,瓢潑的大雨就傾盆而下。夏淳感受到涼意,正滿屋子找衣裳,就聽到門外有人喚她。 玉明軒通常是沒人來的。 周卿玉不在的時候,偶爾來一兩個,但也極少數。夏淳找了件梅粉的衣裳穿上,趿著鞋子就開了門。 屋外站著一個圓臉的姑娘??匆轮?,似乎是那房的大丫鬟。夏淳系上腰帶靠在門邊,就問她什么事兒。 懶懶散散的,沒個正行。 這丫鬟卻沒說話,先是上下打量了夏淳,面上露出了類似于吃了一頓檸檬的扭曲:“喲,如花你如今過得不錯呀?離了姑娘,翻身做主人了?” 夏淳根本不認得她,直接翻了白眼:“對啊,你不是瞧見了?” 這姑娘被噎得一滯,脫口想罵,但又想到夏淳如今的身份不同了,不是她一個表姑娘的下人說罵就能罵的:“你莫忘了,若非姑娘將你帶上京城,如今你還在揚州府里窩著。當初你犯了大錯,若非姑娘仁慈,你早就被發賣到窯子里去,哪里還成了表公子的寵,做了這耀武耀威的第一人!” 夏淳聽半天沒明白這人到底是來干嘛的。挖了挖耳朵,夏淳皺眉:“所以呢?你來做什么?” 那姑娘一跺腳,怒道:“所以你應當要記得姑娘的恩情!時時為姑娘分憂才是!” “如花,我是來提醒你的。你應當明白,”那姑娘一幅指點江山的模樣,義正言辭地教導道,“咱們姑娘雖說借住在周家,但也是正正經經的楊家嫡女。楊家比不得周家清貴,但到底是揚州大族?!?/br> “借著表親的身份,兼之青梅竹馬的情分,周家大少夫人這個身份不是不能當得。表公子如今雖未娶妻,將來某一日總是娶妻的。你如今無正頭夫人壓著,但切莫因此養大了胃口,認不清身份!否則將來表公子娶了妻,有的你好苦頭吃!但若這少夫人是咱們姑娘就不同了。你是伺候過姑娘,也清楚姑娘的性子。最是心善不過的,若是你如今能在表公子這里多多幫襯姑娘,將來姑娘進了門,必定給你一個姨娘當當?!?/br> 夏淳:“……” “你也別覺得委屈,想想你的身份!”那姑娘滔滔不絕,“一個奴籍脫不去,你這輩子都是奴婢。捏圓戳扁,還不是任由主子高興!” 哦,她不說,夏淳都忘了,她還有個奴籍要除掉。不過,她都被送到周卿玉身邊,這賣身契,應該在周卿玉手上吧?被幸福日子麻痹了幾日的夏淳突然難得清醒了一點??磥硭氖聵I還任重道遠,賣身契還捏在人家手上呢! “我說了這么多,你可明白?”那丫鬟說得唾沫橫飛,“你也莫覺得我說話難聽。忠言逆耳,難聽才是為你好?!?/br> 說著她瞥了一眼夏淳,“若是聽明白了,就隨我走一趟,姑娘還在等著你呢……” 夏淳手指在手背上扣了扣,轉身就要進屋。 那姑娘一個箭步上前,攔住。 “干什么?” “姑娘傳你問話!”這姑娘氣得臉紅,“你回去是什么意思?” “她傳我我就要去?” 丫鬟氣壞了:“她是主子你是奴婢!” “別以為我不懂就隨口忽悠我,”她確實一問三不知,但也不是純傻子,“我現在是公子的屋里人。大狗還得看主人呢,表姑娘作為周家的嬌客,自然是千金百貴的。但想傳我過去,還得問過了我們家公子?!?/br> 說著不敢這人在外頭氣急敗壞,砰地一下關上了門。 那丫鬟在門外拍了一陣門。見夏淳沒叫出來,玉明軒的其他下人給驚出來。她當即住了手,似模似樣地說了幾句,扭頭跑了。 沒叫來夏淳,楊秀娥當場就把手里的杯子給砸了。 白鷺院里,丫頭們跪了一排。楊秀娥哆嗦著手指,站起了踱了兩步,指著東邊兒的方向就連說了三聲‘好’:“翅膀硬了,連我的傳喚都敢不理了?” 楊秀娥氣得要命,天知道她得知那日被送進周卿玉院子的人里頭確實有如花,有多震驚有多難受。如花這個賤蹄子,當初知道這賤人動了表哥的心思,就不該放她一條賤命!若是她心狠一些,哪里有今日這下三濫的玩意兒在她的心口扎刀! 那是她愛慕了十多年的表兄,放在心尖兒連說句話都小心翼翼的人。 她的表兄,三歲識字,五歲能詩,擅騎射,通文理。十五歲名揚朝野,君子六藝樣樣鶴立于眾。博聞強識,學富五車,十八歲被御筆欽點為當朝太子少傅,為儲君授業解惑。出身顯貴,性情淡薄,又生得一幅俊逸無雙的好相貌。這樣的令凡人望塵莫及的神仙人物,就這樣被如花那個賤蹄子給叼了。 楊秀娥砸了杯子還氣不過,眼睛在屋里找。抓起一枚玉瓶,就往地上扔。 噼里啪啦的的瓷器碎了一地。屋內下人們噤若寒蟬,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楊秀娥癱坐在椅子上,扶著扶手又是一通哭:“我不會叫她逞心如意的!表兄如今不過是嘗嘗鮮兒,一個無才無德的玩意兒,能蹦跶個什么天兒出來!總有天要收拾她!” 外頭因夏淳起的詭譎,夏淳本來是沒打算理會的。但某一日造成,彩蝶逮到一個婆子往她的雞湯面里頭加東西,這件事的性質就變了。 夏淳找了張嬤嬤。 張嬤嬤對此尤為重視,當場就徹查了起來。 查來查去,這給夏淳下藥的人是外院的。張嬤嬤想了想,覺得這事兒得稟告給周卿玉曉得,等公子回來,請公子做主。 不過夏淳這急性子,雖然還有三天周卿玉就回來了。但她還是耐不住。 夏淳逮著整個人,盯著她的眼睛就反復地瞧。顯然這個人被抓到,一條小命要遭殃。夏淳果然就從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夏淳:技能雞肋是雞肋了點,重在會用。 第十二章 周卿玉是不知才這么幾日,夏淳又折騰了什么幺蛾子。每日除卻給太子教授課業以外,關注起今年的秋闈,并無太多閑雜時辰。 太子申屠淵,是當今圣上最小的兒子。正宮嫡出,三歲被封為儲君,是一眾皇子中惟三未曾長成的。年僅十三,聰慧俊秀,天資喜人,十分得帝后歡心。尤其繼后封氏,入宮十一年才誕下此子,看得比自家性命還要重。若是知曉太子未來三個月內墜馬重傷,必定要大查徹查,鬧得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