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是個男人無疑,可為什么她放那么輕的腳步,他都能在她剛進去就察覺,有這種能耐的,可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一個被先帝藏起來培養著做皇帝的皇子,哪有時間習得如此高的武功? 銀霜月自己也養了個皇子,再是了解不過,做皇帝要學的東西那么多,每天讀書時間都不夠,這么高的武功怕是要從很小培養,先帝真的要他做皇帝,就不可能讓他在習武上浪費過多時間。 再者,他該是從小被婢女伺候習慣的,不是說藏起來好好教養的么,身為帝王,理所當然地享受朝拜和伺候,也是一項重要的素質,為何這寢殿之中除她之外只有門口那兩個柱子一樣的宮女,宮女不喜歡,那貼身伺候的太監呢? 他為何不讓自己幫他更衣……難不成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銀霜月垂著眼,余光看著屏風上映出的人影,哦,確實是個男人,否則這胸未免也太過平整。 沒多久,新帝繞過了屏風,已經自行穿好了里衣,自覺地站到了床邊,銀霜月端著托盤上前,她幾乎沒有伺候過人,身為賤婢是粗使,身為長公主誰敢讓她伺候? 但是給皇帝穿龍袍這件事,卻詭異的是她拿手的,還是銀冬從前總纏著她,親手一點點地教過她這龍袍系帶繁雜的手法,她當時只當是姐弟親近,他還是少年心性纏人玩罷了,現在卻一丁點都不能細想,這為人穿衣之事,若非下人伺候主子,就只能是……為妻為丈夫動手,無論如何也凹不到姐弟情上。 她從前是如何的心聾目盲? 銀霜月手法嫻熟地抖開龍袍,悄無聲息地伺候新帝穿戴,中途整理借著整衣冠的時候,名正言順地看了人一眼。 哦吼,又是個小白臉,這可比千丘縣花樓那個小公子的唇色看著還要鮮嫩。 可這人身量不矮,無論容貌和身量任何地方,都沒有當初她瞥到的那一眼“長公主”的模樣,一個人從小長大,就算再變化,也總不可能完全改變,這人……怕不是什么長公主。 乍一看確實和銀冬有兩分相像,但是銀冬和那長公主可不是一個娘,兒隨母后,說他們同父異母長得像沒毛病,但是毛病就在銀霜月記得,他們姐弟,根本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 這就有意思了,那些老臣還真的敢弄個假的長公主出來,用以逼迫銀冬,銀冬若是真的蠢到連這都分辨不出,他這個皇帝倒也不必再當了! 銀霜月腦中飛快轉動,捋順她得到的所有線索,加上她近身伺候著新帝,越發的覺得不知道哪里透著維和。 一時半會兒的想不出,倒也不急,不過手上伺候人的活計結束,將新帝的龍袍冕旒都一絲不茍地處理好,銀霜月突然抬頭,對著新帝笑了下,開口道,“還挺人模狗樣的,但是和我冬兒比差了點人面獸心的氣勢?!?/br> 新帝未料到這伺候的小宮女竟然說話,還如此大逆不道,驚訝地微微張口,銀霜月便是趁這時候,從指間彈了個小藥丸到他嘴里,銀霜月沒有一丁點的武藝,她的接近,哪怕是有武藝的新帝也并沒設防,突然動手更是始料不及。 不過他反應也算快,連忙動手掐住自己的喉嚨,企圖吐出來,銀霜月卻在剛才動手的瞬間,就將絲線纏在了新帝的手腕上。 “陛下莫慌,那不過是藥引,真的毒藥在您的手腕上?!便y霜月輕輕牽動,“這絲線是我用毒淬過的,鋒利如仁,毒藥見血封喉,只需我輕輕拉動,割裂您一丁點的皮rou,您便立刻當場毒發,神仙下凡也無解?!?/br> “你是何人!有何目的!”新帝瞠目欲裂,但是嗓子辣得厲害,他聲音不太響亮,銀霜月做了安撫的手勢,那副老練的樣子,出現在她易容的這張小姑娘的臉上,真的是無比怪異。 “我是誰您很快知道,不過在此之前,您需要配合我,不要喊叫,不要試圖求救,更不要試圖掙脫,” 銀霜月彎了彎眼睛,笑得真的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一樣單純天真,說出的話卻堪比惡鬼索命,“因為您若是不配合,我就是死,也會勒斷您的手腕,拉著您一起下地獄?!?/br> 新帝原本白皙的面上,因為惱怒和藥效微微泛紅,唇紅如同上過妝,惱起來還真的和她的小冬兒有點像。 銀霜月卻因為這樣更生氣了,那些個阿貓阿狗,也敢企圖取她的冬兒代之? “您放松些,奴婢這便扶著您去門口,去宗廟的馬車早就備好了?!?/br> 銀霜月微微拉緊了一些絲線,像個十分稱職的婢女,微微躬身,扶著新帝的手臂朝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銀霜月:我總是覺得哪里不對,容我再仔細想想! 銀冬:別想了真的…… 第58章 親自驗證一番! 鑾駕早已經在宣德門備好, 銀霜月扶著新帝的胳膊出去, 實際上手上卻緊張地拉著藏在他袖中繞在他手上的絲線。 她剛才話說的倒是不假, 若是新帝但凡有一丁點的異動, 她肯定會第一時間, 便用絲線割破他的手腕, 和他同歸于盡。 但銀霜月確實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想死的,況且她還沒見著她的小冬兒, 她不親眼看到銀冬, 怎么也不能夠安心, 那個孽障,也不知道這些天有沒有受委屈,銀霜月心里著急,扶著人走路也就加快了一些。 身后跟著一群婢女, 銀霜月并不了解新帝的性子,但是基本上已經斷定這人是個假的“長公主”, 只是不知道這幕后推手,到底是向來便明著和銀冬過不去的左丞相,還是時常暗地里耍陰招的太尉大人。 銀霜月又有些后悔, 若是她手里這個人也是個傀儡, 有要命的把柄拿捏在他人手中, 一會說不定到了車駕的旁邊就要發難,她不應該把所有人都遣去營救銀冬,應該三管齊下, 既然不能夠知道到底是誰搞的鬼,索性就一起拉著去見閻王評斷的。 只是這種猜測不近身新帝也猜不出,銀霜月到底也只是個女人,她的小聰明有些,卻有認知,她真的算不上什么智者,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她能為那小崽子絞盡腦汁地想到如此地步,剩下的路無論如何艱難,便也要他自己去走了。 她一路沉默,思緒亂飛,手上卻半點力度沒松,她能夠感覺到越是接近宣德門,越是能夠感覺到新帝的緊張,他已經側頭看了銀霜月好多次了,眼神很怪異。 銀霜月突然轉頭和他在明暗交錯的宮燈之下對視了一眼,從他的眼中卻捕捉到的不是慌亂害怕,而是一種詭異的疑惑? 她不由得又開始疑竇叢生,這種怪異的感覺從今天進宮之后,就一直在伴隨著她。 到底哪里不對,她又一時半會的想不清楚,宮道再長仍有盡頭,銀霜月扶著新帝越來越湊近宣德門,遠遠的已經能夠見到鑾駕,以及鑾駕周圍已然早早整肅待發的護衛們。 銀霜月從前也曾在這樣的深夜和晨曦的交匯時,陪著銀冬宗廟祭祖,她了解這些禮儀,自然也知道哪些大臣們早就等在了宗廟,新帝若是發難,必然就是在此時。 她的心不住地狂跳起來,這輩子,經歷過許多次這樣的生死邊緣,但是每一次,都有她的小冬兒陪著,這一次若是真的無緣再見,銀霜月真心的希望,下輩子,可別在遇到這孽障,她從他身上汲取了一點點的虛假姐弟情,但是為此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半生顛沛,名聲盡毀,還要在這樣連狗都沒起來的時候,為他舍生忘死,她這到底是圖什么呢?! 銀霜月心中為自己短暫地不值了一番,接著便緩緩地在這晨曦微露的時刻,輕輕吁出一口氣,做好了新帝發難便同歸于盡的準備。 但是一直到了車邊,一直到銀霜月扶著新帝,坐到了鑾駕之上,膽戰心驚地感覺到車駕晃動起來,太監尖銳刺耳的“起駕”聲撕開晨曦之前最后的黑夜,新帝一直都很老實,沒有一丁點掙扎的痕跡。 這可不太對……真的這般惜命,不會來干這種冒名頂替的買賣,尤其是頂替的還是當今帝王,無論如何被發現都是死罪,除非像銀霜月先前猜測,他有致命把柄抓在幕后推手的手中,他不得不做。 但這樣就更說不通,有把柄在人手中連這種不要命的冒充當今天子的事情都敢,會怕她一個小小的毒藥要挾? 到這里事情似乎順利得有些稀奇,銀霜月在帝王的膝蓋左側,看上去是很標準的跪拜禮,卻實際上只是蹲在新帝的膝蓋旁,她腦中急轉,一遍遍的再理順著從進宮以來的所有事情,包括這個不太對勁的新帝是不是偷看她的事情。 車駕緩緩行駛在路上,兩側護衛身上甲胄在行走間發出的碰撞聲不絕于耳,銀霜月思緒正扭成一團,找不到一個可以捋順的線頭,卻突然間頭頂上的新帝說話了,他聲音冰冷,隱含著怒意,問道,“你是我皇弟的黨羽?是為救他而來?” 銀霜月猛的抬頭,看向新帝憎惡的眼神,這都沒錯,態度沒錯,冰冷厭惡的樣子也沒錯,語氣也沒錯,但是話說錯了! 她知道哪里不對了! 銀冬和長公主之間的事情,后來她也曾仔細了解過,那老皇帝寵幸皇后的婢女生下的孩子,金貴的送到宮外,卻對自己與發妻皇后生出的孩子不聞不問,銀冬和這個已然成為新帝的“長公主”明面上是親兄弟,實則是仇敵! 是仇敵,這種表情狀態沒問題,可他稱呼銀冬什么都好,卻萬萬不會稱呼他為皇弟,銀冬早知銀霜月是假,這么多年不曾提及舊事,必然是對這個所謂的“長公主”恨之入骨的。 就算他真的氣度斐然,可這面前的人,銀霜月已然斷定他是個假的“長公主”那么他的這所有態度,就完全錯了。 為何不像一開始在殿中的時候問她是誰,而是問她是否是銀冬黨羽?這只能有一種可能,那便是他早早就知道了會有銀冬的黨羽來營救。 而他因為某種原因不確定,才會有此一問。 這樣便驗算出了兩種可能,一是銀霜月怕是一腳踩進了旁人給她布置的陷阱,二……她還需要親自驗證一番! 銀霜月突然對著新帝笑了下,搖頭道,“當然不是,奴家只是仰慕皇上之姿,想要親近一番罷了?!?/br> 銀霜月手腕如蛇,蹲在新帝的腳邊,靈活地自垂落在腳面的衣擺探入,直奔事情真相。 任誰也想象不到,銀霜月這個殺手挾持了一半的人,猝然間耍起了流氓。 銀霜月這輩子真的什么陣仗都見過,但是確定了她想要知道的,心還是狠狠地顫了下。 最荒謬的,都懶得去多想一點點的猜測,瞬間便被證實,新帝在銀霜月已經收手之后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瞬間像個兔子一樣跳起來,連手上的絲線都顧及不上了,飛快地后退,大概是一輩子沒遇見過這樣的流氓。 銀霜月在他后退的時候就已經松開了絲線,從蹲著跌坐在地上,手里抓著絲線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新帝,不由得沒好氣,“你怕什么,我又沒摸到你什么!” 問題就出在,銀霜月什么也沒摸到,這新帝——是個閹人。 所有的想不通和怪異都瞬間得到了答案,為什么這長公主不是銀霜月見到的那個長公主,為什么謀朝篡位如此倉促又輕易,為什么銀冬沒有在被奪位之后殺掉,為什么她這么順利地就混進皇宮。 為什么新帝登基,龍臨殿所有擺設幾乎不變,難不成新帝念舊比較特殊念的是別人的舊?這些小擺設,哪怕是個傀儡也不至于沒有權利換的。 又為什么一路上新帝不曾試圖掙扎,還問她是不是銀冬黨羽,這一切的一切讓銀霜月覺得怪異的事情,都在看到這新帝過于白面無須,看人的視線和他說話時候無意間所縮肩和彎腰的自然姿勢,以及她親手摸到他是個閹人之后完全得到了解釋。 “哼?!便y霜月半靠在車座上,氣質陡然從緊繃變成了懶散,她手里把玩著絲線,片刻后塞回袖口,對著新帝說道,“我就是你等的那個人,等會給我接著裝,裝得像一點,你們陛下要你引我去哪,你便引我去哪,聽到了嗎?” 銀霜月說完看這個蹲在車上嘴巴張得老大的小太監,說道,“你下來,給我立立正正地坐著?!?/br> 那小太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但是他知道面前這人的重要性,她已然猜到了所有,還……還親手印證了他的殘缺這件事怎么也不可能瞞住了,現在就只看陛下那邊到底如何了……他十分聽話地坐下了。 “架子端起來,你現在是皇帝?!便y霜月又說。 于是小太監又將架子端起來,脊背筆直,氣質也變得和剛才沒被銀霜月拆穿之前一樣。 一路上兩人再沒有說話,只有銀霜月將事情從頭到尾又細細琢磨了一次,邊琢磨邊冷笑,一直到了宗廟的門口,眾大臣來迎接新帝下車,卻久久未見其人,掀開車簾一看,皇帝憑空消失。 而這時候,銀霜月已經如計劃中一樣,被新帝引到了宗廟院的偏院,院子里正在上演一出婢女和灑掃的一起欺負落難皇帝的戲碼。 銀冬沒有察覺到任何的異樣,演得十分全情投入,把一個人的憎恨隱忍和倔強演得入木三分。 銀霜月站在小月亮門前面,看著銀冬苦rou計實在是絕,狠毒得自己素白的袍子上不是污漬就是血漬,她要真的是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趕過來,看到他這樣子,估計心都會碎了,搞不好要再心疼得吐出血來。 銀霜月把身邊的小太監松開并且推到了一邊,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位置,她現在也覺得十分的心碎,但是并不疼,她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 她現在只想讓這個孽障疼! 銀霜月快步走到近前,一把搶下了灑掃拿在手里的掃把,抓了抓桿子,嗯,很結實。 對上銀冬震驚驚喜難堪又水霧彌漫的眼睛,銀霜月真情實感抬手掄起了掃把,把銀冬那一句悲喜交加的“長姐”兩個字,直接掄成了一個“??!” 所用的力氣之大,就一下,掃把的桿就成了兩截。 作者有話要說: 銀霜月:我真傻真的,我只想到小崽子敢對我幾次三番的下手,又是逼迫又是苦rou計,卻沒想到他竟敢拿江山來開玩笑:)看我打不打死他就完了。 第59章 貼在他的唇上 銀霜月手里的掃把斷了, 所以單打變成了雙打, 銀冬只來得及護住自己的臉, 趴在地上, 后背上密集且聲聲到rou的棍子砸下來, 疼得他在地上只爬。 到這會兒, 傻子也知道穿幫了,銀冬一邊生受著,一邊嗷嗷地胡亂叫著, 身邊的原本配合他演戲的太監和婢女, 加上把銀霜月“引”到這來的新帝, 都縮著脖子,牙酸地看著銀霜月打當今皇上跟打狗一樣。 銀霜月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這樣酣暢淋漓地釋放情緒,她就是手邊的家伙太短了,但凡是長一點粗一點, 她非得親手把銀冬腿打斷不可。 這一通棍子燉rou,加上掃把橫掃, 以銀冬徹底沒音,死狗一樣趴在地上,銀霜月精疲力竭抬不起手結尾。 她真的用盡全力, 除了避開銀冬的腦袋之外, 后背和屁股雖隔著衣服但有的地方都透出血跡了, 這一場真的棍子再粗點和杖斃也差不多,銀霜月上氣不接下氣地停手之后,把棍子扔在了地上, 指著銀冬的后腦勺說,“從今往后……你我姐弟,” 銀霜月咬著牙,繃緊了下顎,繼續一字一句道,“恩斷義絕?!?/br> 銀冬沒有回頭,他還捂著自己的頭,銀霜月說了這句話之后,他rou眼可見地哆嗦了下,接著咬著牙爬起來,卻只看到銀霜月轉過小門的一角衣角。 “長……”銀冬哆嗦著嘴唇,眼淚無聲地落下來。 完了,一切都完了。 銀冬絕望地閉上眼,癱在地上生生疼得昏了過去。 兩個月后,千丘縣,初冬下了第一場雪,銀霜月裹著大氅,珠釵環佩嬌艷無比地上了已經暖好了的車駕,直奔這千丘縣第一大花樓,左右伺候的依舊是先前那個豆綠和香玉,只不過她們倆現在看起來也完全不緊繃著了,反倒是有些像尋常的丫頭了,一邊開著小窗子朝外看,一邊嘟嘟囔囔,“又下雪了,小姐,不過一個花樓男妓,值得你這一天天的跑么,買回府中玩就是了?!?/br> 銀霜月靠在車壁上,面上還帶著易容,只不過這一次只是稍微調整了下眉眼,和她先前模樣不同,眼角吊起來,那份不可侵犯的秀雅變成了狐媚,美也美,但美得格外世俗。 這兩個月震驚千丘縣的有兩件事,一件事是國事,就說那皇帝登基禪位之后又上位簡直跟玩似的,幾月之間變換了兩次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