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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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讓在旁低著頭,他知道天子是一語雙關。不過他不會戳破這雙關中更深的那一層,只針對表面那一層道:“嫣翁主這樣的是有大智慧的,所以在大事上看的清楚,于小事就不太在意了這事如何能入嫣翁主的眼!” 劉徹聽韓讓這么說,也特別高興,連聲道:“可不是如此!這丫頭就是這樣,和旁人不同!不過也算了,不過是些許小事,何必讓她費這個神!” 韓讓只是微笑,什么都不說,這個時候也不需要說什么,天子自己一個人自說自話就足夠了! 劉徹說的挺高興的,只是突然一轉,問韓讓:“阿嫣什么時候得罪了劉妙?” “不,劉妙做什么找阿嫣的事兒?”劉徹很快改口。因為他也很清楚,以陳嫣的位置,劉妙就算不喜歡她,也不可能這樣故意去挑釁!這是阿嫣不知道樂平侯家是什么情況。若是清楚,立刻就能明白劉妙是在找茬兒! 到時候對劉妙,會有什么好影響嗎? 所以重點不在于陳嫣什么時候得罪了劉妙,而是劉妙找陳嫣的麻煩,心里是怎么想的。 這事發生的突然,韓讓也沒有調查過,自然答不出來,只得道:“陛下,方才已讓人去查了一時卻是不知的” 劉徹也知道事出突然,所以也沒有強求這個。而且這也不重要,他很快放開了這事,只吩咐道:“查此事的時候,也查查樂平侯!” 第156章 野有蔓草(10) 長安宮殿頗多, 有長樂宮、未央宮、北宮等等,每一座都不只是單獨一座宮殿,而是一座宮殿群!單獨能形成一座宮城,仿佛后世紫禁城一樣(實際上,單論規模的話, 紫禁城是比不上未央宮、長樂宮的?。?。 這些宮殿群都很大, 占據了長安大多數地盤,再加上貴族府邸往往修建的很是宏大,長安百姓居住空間并不大。這也是為什么長安城人口相較于其他超級大都市,并不顯得突出的原因之一!要知道長安可是國都??! 而在諸多宮殿中, 最重要的無疑是未央宮!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長樂宮才是最重要的,只是在過去漢家江山的幾十年里,長樂宮發生了太多宮廷故事!這些故事并不是什么能夠光明正大拿來說的傳奇, 相反, 所有人談起來都是諱莫如深的。 因為忌諱,后來的一把手都住到了未央宮, 長樂宮變成了太后居所,直到現在也是如此。 而未央宮最為重要的一處當然是宣室殿! 宣室殿身為朝會所用的大殿,每天有無數的事情在這里發生!可以毫不懷疑地說,宣室殿中隨隨便便一句話,向外影響, 那都是地方震動的大事! 比如說,某臣說青州今年應該提高桑田比例,以彌補財政上的不足。天子說一句‘可’, 整個青州,從老百姓到官場,一個都跑不掉,全都得翻天! 兩漢時期,君主專制遠沒有到達巔峰,實際上,封建君主專制也沒有誕生多久!各方面的傳統還遠沒到形成的時候呢!也因此,每次宣室殿朝會,都有很多爭論,而不像是后世,完全淪為皇帝的一言堂。 這天也不例外…甚至比平常更激烈。 有的時候劉徹都出面調解了,下面還沒個結果… 之所以會比平常更激烈,可能是因為最近在年初吧。此時的歷法傳統是以十月為正月的,所以十月就是新年了!而過了冬至節之后,官府休息時間也就差不多過去了…這個時候當官的也得回來上班了。 先不說積累了一個假期的事務,好歹其中緊急的并不會堆起來,而是會專門解決。關鍵是去年留到今年的事務,總該解決了吧? 任何朝代都是這樣,在年末要過年的時候是不許出大事的!要是被一些事情弄的人心惶惶,連年都過不好了,上下都不會有好臉色看!所以除非是不得不處理的,不然年末的一些麻煩事都會暫時壓下去! 現在正是年初,去年那些麻煩事可不是就得著手處理了!這也拖不得了??! 現在正在議論的是最近涌入關中的災民如何處理。 去年五月剛經歷了一場蝗災!這場蝗災正發生在河南!整個河南都受災嚴重。河南可是和河東、河內并稱為‘三河之地’的近畿!三河之地的穩定對于長安的安全有著重要意義,是不可以隨便處理的。 去年五月的蝗災,當時當然已經想辦法去處理了!要知道漢承秦制,在官府效率、基層管理能力上還算是比較好的!再加上河南這個地方就在眼皮子底下,怎么也妥善處理了。 但是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對于古時遭受天災的底層老百姓來說,一場天災的可怕不在于它會斷送他們一時的生路!實際上,只要挺過最開始的一段艱難歲月,河南這種地方必然是有朝廷來賑災的! 朝廷的賑災不可能做到豐富,但只要沒遇到極端情況,活下來的問題并不大。 可是朝廷的賑災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在救急之后,剩下的就得靠老百姓自己和當地官府想辦法了。 而天災,在來了一次之后,影響往往會綿延很長一段時間!這一年的收成因為天災的關系沒了,這不僅意味著今年得忍饑挨餓,也意味著第二年的日子可不好過! 第二年往往缺少存糧、種子之類的,這些并不能全指望朝廷!要是朝廷能管這么多,大災之后又怎么會出現賣兒賣女賣自身的情況,出現大規模的流民呢? 甚至就算是太平年景,也會有‘青黃不接’的時間段,更別說剛剛遭過災的地方了! 遭災的時候還往往是地方豪強大賺的好機會!這就像是后世的金融危機,對一些人來說是危機,可對于大寡頭來說那就是機遇了!因為他們可以趁著這個機會低價買進很多經濟景氣時價格很高,甚至根本買不下來的產業! 馬太效應又顯靈了!有的要使他更充足,沒有的,最后的也要奪去! 遭災地方的地主豪強會趁這個時候收購小民土地,買下活不下去的小民,將來為自己耕種土地!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地賣了,日后就得租田更重,淪為佃戶。而賣了自己,就等于是從良民淪為賤民,生死也cao于人手。但又能怎樣呢?如果可以,沒有人愿意走上這條路,可速死和飲鴆止渴之間,也只能選后者了! 現在的河南就有這樣的亂現象……去年的蝗災,當時貌似是解決了,但之后遺留的問題,直到現在才徹底爆發出來! 因為河南處在近畿之地,是不能出亂子的,所以派人解除亂象是不容置疑的。關鍵是該怎么解決? 說起來搞事情的地主豪強還好說,對于漢家天子來說,地方豪強就是真正的韭菜!向來是割了一茬又一茬。下手的時候從來沒有手軟…也沒有人會阻止。因為這件事在西漢時期基本上就是政治正確! 到了后世,打擊商賈和地方豪強,體恤小老百姓,這也是政治正確。但到了后世,商賈和地方豪強在中央往往是有能幫自己說話的人的,也就是有政治代言人,所以還不會任人宰割——比如晉商、比如東南豪強,這都是明代時期在朝廷有很大勢力的!國家要是想打擊晉商、東南豪強…呵呵。 而西漢不同,地方豪強和商賈有些在朝廷確實也有保護人,但這和代言人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代言人是受身后力量cao縱的!他們必然得按照背后勢力的意思做,甚至不惜因此和朝廷對著干! 可是保護人就不同了,他們是收了好處才在某些方面行方便的!可真要是為了這個和朝廷對著干?那怎么可能呢!真到了二選一的時候,保護人把自己身后的人賣了,那是再正常不過的cao作。 打擊地方豪強手握著政治正確這張好牌,又沒有人給他們說話,從來都是順利進行的!所以所有人,包括朝臣也沒有在這上面說什么。在天子示意,派人去河南巡視,凡是有不法豪強,就全部拿下后,這件事就算是有了解釋了。 可以的!所有人都覺得可以,搞掉這批地主豪強,河南的麻煩要少一半,他們這些人也要輕松的多。至于河南的地方豪強們因此抄家的抄家、治罪的治罪,這關他們什么事呢? 說不定一些正義感爆棚的還真會因此心中暗暗叫好——這些人就該治罪!趁著河南遭災,到處兼并土地、買賣奴仆、隱匿人口!隨便一條都是要治罪的! 或許河南地方豪強在長安也有人為他們說話吧,但…那又有什么用呢?這個時候是沒有人會站出來的,因為無論說什么都會被認為是包庇地方豪強,是收了錢的(雖然也確實是收了錢的)。 到時候不僅沒有任何用處,反而自己都會受到波及。 河南的地方豪強好料理,可涌入到關中長安附近的流民依舊得處理??! 別的地方,流民都是大問題了,不管是要出亂子的!而在國都長安,流民問題只會更加重大! 河南本就是中原核心地帶,人口稠密是應該的!就算只有極小一部分人口跑出來成了流民,那也不敢想象! 按照慣例,劉徹應讓人安排著流民往上林苑疏散——上林苑荒地多,而且都屬于皇帝,而不是某個地主豪強。分土地給這些失去了土地的老百姓,讓他們開荒種地是再好不過的。 這個做法沒有問題,關鍵是還得照管這些流民這段時間的生活。從開荒到收成,這中間這段時間,這些流民該怎么過?國家養著嗎? 如今國家是有錢了,但用錢的地方也多,也不可能這么隨便料理! 要知道長安附近的小老百姓,生活艱難的也好多呢!雖然流民很可憐,但他們走到長安就能分田地,然后被朝廷養到得收成的時候…確實讓人不好想。 朝廷不管,放任這些老百姓去借貸,日后在長安扎根后,自然能還錢?——但這只是美好的想象,一旦開始背負債務,很少有底層老百姓能從這個泥潭里掙脫出來。辛辛苦苦工作,最后都給一幫子錢家做工了! 其實這種事情原本也有一套解決的流程,只是劉徹對原本的那一套都不太滿意。于是下旨讓朝臣們討論討論,爭取拿出一個更好的法子。 然而直到下朝,也沒個結果。 劉徹下了朝,韓讓覷他臉色,覺得并不壞——是的,雖然朝堂上的事情不太順,但說實在的,當皇帝的,又有多少日子能做到朝堂上真的無事,做到天下太平呢?真要是有人說到了那個程度,估計不是什么眾正盈朝、海晏河清,而是jian佞當道、國君荒唐了!因為只有這種情況下,天子才真會以為如今已那么好了! 習慣了之后,只要不是匈奴入侵這種級別的麻煩,劉徹已經能做到處理國事的時候是處理國事,工作之外是工作之外了。 于是韓讓低聲說了這些日子調查的結果。 “陛下…樂平公主的事情已經查清楚了!” 劉徹背著手走在宮道上,路上有宮人見到天子儀仗,紛紛退到一旁行禮。劉徹目光沒有變,依舊目不斜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韓讓繼續說。 旁邊的韓讓彎著腰,將自己派人調查的結果前后都說了——其實就是樂平公主一直嫉恨嫣翁主!這次她以為天子惡了不夜翁主,日后不夜翁主無人可靠,于是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 先不說這里顯示出來的極度愚蠢…話說,才剛剛收到情報,就立刻跳了出來,真的沒想過情報錯誤,或者可能有什么意外嗎?韓讓知道的時候都被這位公主蠢哭了!只能想,樂平公主確實很嫉恨嫣翁主!不是深恨,怎么可能一會兒觀望都等不及? 不是沒想過可能出現情報錯誤,而是不愿意相信有那種可能!因為真是那樣,她就不可能報了自己的仇怨了!理智不會讓她那么做! 天子惡了不夜翁主的情報其實只是讓她有一個理由可以說服理智,所以下意識地沒有考慮太多。因為考慮太清楚的話,理智又會限制她的行動。 不得不說,韓讓不愧是揣摩人心的高手,真相也和他猜測的不遠了。 但在這件事上,樂平公主劉妙的愚蠢,又或者她的心理變化,都只是小處。讓韓讓來說,真正會惹怒天子的應該是另一件事… 果然,天子冷哼了一聲:“那傳遞消息出去的宮人呢?” 韓讓連忙道:“這人原是壽少使宮中的宮女,當初并未跟隨壽少使、樂平公主出宮。幾次安排,后來才到陛下身邊,平日專為陛下捧鞋履的。此時查明了,以讓人關押了起來,只等發落?!?/br> 天子身邊必然有不少宮人向外傳遞消息…接收消息的人目的不一樣,但總歸是為了摸清楚天子的心意,然后撈取好處之類。這種事情無法完全避免,除非當皇帝的不打算用人了! 但是這種宮人被抓住的時候還是要特別嚴肅的處理——都是做給天子身邊的人看的!讓他們知道,這種事情不是隨便做的! 這個世界上惜命的還是大多數,被收買一些是無法避免的,但這種抓住就嚴懲的策略能夠殺雞儆猴!讓這種事局限在比較可控的范圍內。 劉徹點點頭…具體要怎么‘發落’,自然有專管這種事的永巷宦官去處理,身為天子怎么可能連這種雞毛蒜皮也親自叮囑? 而過問完此處之后,他就冷笑了一聲:“所以劉妙的意思,若是朕惡了阿嫣,她便能隨意欺侮了?” 天子說著話的時候韓讓只低著頭,并不說話,因為他知道天子正在氣頭上!這個時候說什么都不對! 說起來陳嫣的靠山可不少,但又挺脆弱的。太皇太后厲害吧?但有眼睛的都知道,太皇太后身體情況就那樣,眼看就不行了!還能靠幾時呢? 大長公主這個母親也是好靠山,可是大長公主之所以能如此風光,靠的不也是太皇太后嗎?沒有了太皇太后,大長公主的權勢至少要降幾個檔次! 皇后娘娘…說實在的,這更是一個笑話了!皇后并不被天子所喜,這是眾所周知的事!而且皇后還無子…這就致命了!大家可不健忘,當年薄皇后的事情并不遠??!皇后這個位置,無寵、無子,若不是有背后的靠山撐著,能干什么?至于皇后背后的靠山,那正是太皇太后和大長公主! 這么一想,佷容易就明白了,如今在長安風光無限的陳嫣,也只是外強中干而已。天子惡了她,她又能靠誰去? 當然了,一般人還是不能欺負她的,單純以地位論,她也是大漢一等一的貴女!可是劉妙并不是一般人,如果單純以地位論,她可比陳嫣更高貴!她可是公主??! 就算她得罪了陳嫣又如何呢,只要陳嫣那些靠山不在硬扎了,她也就不怕了!因為這種情況下,沒人真能為了陳嫣受委屈,給她什么教訓! 站在劉徹的角度,他可以將劉妙的心思分析的透徹。也正是因為透徹,所以更加生氣! 若是沒有他,其他人就能隨意欺侮陳嫣?光光只要想到這個可能,他都覺得氣憤…雖然他自己認為自己是不可能不管陳嫣的,但他會忍不住去假設——聽起來很繞,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假設阿嫣成了一個小可憐,過去那些嫉妒她風光的人后來都掉過頭欺負她。光只是想想,劉徹都不能忍了——連他自己都沒欺負過阿嫣呢!處處小心翼翼對待…其他人卻想欺侮她??? “阿嫣就不該對這些人太好!當初阿嫣住在宮中的時候幫過多少人?從來只替人說好話…朝堂上,后宮中,受她恩惠的人少嗎?可是這些都是白眼狼!到如今誰還記得那些好?只是嫉妒阿嫣日子風光罷了!”劉徹冷冷道。 對于天子這種一句話打翻一船人,因為劉妙搞事情,就把所有人歸類為白眼狼的行為。作為天子身邊最受信任的宦官韓讓,絲毫沒有糾正的意思!糾正做什么呢?真當天子是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嗎?說的更直白一些,天子就是選擇性忽視而已! 天子生氣了,需要一些人出氣,現在只是罵人,已經算是好的了! 對于天子來說,一部分人的清白與嫣翁主相比,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呢! “陛下說的是!嫣翁主多好的人啊,當初先帝時還是個孩子,卻是能幫的都幫!說起來當初壽少使若沒有嫣翁主幫著說話,恐怕也得不到封號了…先帝本將她忘了的,如今卻是這樣!”韓讓語氣中也有一些同仇敵愾的意思,至于是真是假,那就見仁見智了。 ‘少使’是很低的一個后妃品階,但再低的品階也比沒有品階來的好!后宮中沒有品階,而又確實成為皇帝女人的,都會以‘某姬’來稱呼。這些女人因為沒有品階的關系,連相應待遇都沒有,只能在后宮中沒名沒份地過活。 如長沙王劉發的母親唐姬,就算生了兒子又如何?在宮廷之中始終是很多人怠慢的對象。 劉徹‘哼’了一聲,又問韓讓:“讓查的樂平侯如何了?” 韓讓不敢掉以輕心,立刻道:“查到了一些事兒!其他的都是小事,只一條,樂平侯衛侈強買田宅,觸犯了律法。后有人狀告,卻被樂平侯買通官吏,從而無事?!?/br> 韓讓很清楚,皇帝讓他查的絕對不是樂平侯衛侈這個妹夫今天吃了幾碗飯,昨天出了幾回門這樣的小事。明顯的,天子是想找麻煩! 他也只能心里可憐可憐這位樂平侯了,尚了一位公主,什么好處都還沒撈著呢,這就先被牽連了。要說類似強買田宅,與長安官吏有所勾連,這種事,全長安的權貴不敢說全都有,但十個里面八個有,這是不會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