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陽自己的朋友倒是很多，緣因他陽光開朗，為人又隨和，很快就與班上同學熟稔起來。

    但他還是關心著這名室友的，畢竟他們將在一起度過很長一段時間。

    軍訓時的某日，周洛陽班上解散以后，他看見自動化三班還在cao場上曬太陽，唯獨不見杜景，便有點奇怪。

    于是他到食堂打了去暑茶，到杜景連隊的寢室去，問過指導員。

    “你是他朋友？”指導員問。

    “室友?！敝苈尻柌孪攵啪耙苍S是中暑了，說道，“我來看看他?！?/br>
    “周洛陽，”指導員說，“住603的，我知道你?！?/br>
    周洛陽：“？”

    周洛陽有那么一點點奇怪，杜景班上的指導員怎么會知道自己？因為看過寢室名單？也許安排他倆在一起住時，指導員便注意到了他？

    但他沒有多問，指導員告訴他寢室號，周洛陽便敲了下門，里頭杜景沒說話，周洛陽便推門進去。

    那是個雙人間，杜景坐在靠里的一張鋪上，身體與臉都躲藏在陰影里，正低頭吃藥。

    “沒事吧？”周洛陽問。

    杜景明顯地被嚇了一跳，眼神里帶著不安，周洛陽問：“中暑了？我看你沒去訓練，給你帶了涼茶?！?/br>
    “謝謝?！倍啪榜R上恢復了一向的鎮定，將藥盒揣進衣兜里。

    周洛陽有點疑惑，方才無意中看見杜景藥盒里裝的是白色的藥片，藥盒有許多格，顯然是按天服用的。

    他生病了？

    周洛陽環顧四周，坐在另一張床上，岔開話題，笑道：“你這寢室比我們的好，我們十二個人住一間，軍訓還有雙人房??？”

    “指導員的鋪位?！倍啪按鸬?。

    “暑氣太重了嗎？”周洛陽隨意地問道，“不舒服？午飯吃了沒有？”

    杜景點了點頭，周洛陽擰開保溫杯，給他倒了點涼茶。

    “太苦了?！倍啪熬o皺起眉頭，周洛陽卻笑了起來。

    指導員也進來了，說道：“不出去逛嗎？去吧，帶你朋友走走?！?/br>
    杜景便拿起迷彩帽，示意周洛陽跟著自己，離開寢室到小賣部后面去閑逛，這個營區后面就是女生營，周洛陽還從沒來過。兩人一前一后，也不說話，及至到了小巷里，杜景忽然說：“去隔壁班上？”

    周洛陽一怔，說：“什么？”

    “好幾個女孩在說你，”杜景問，“把你帶過去，讓她們看看?！?/br>
    “別鬧！”周洛陽頓時大笑起來，說，“你怎么知道的？”

    “無意中聽見的?！倍啪罢f。

    “你還偷聽別人說話？”周洛陽說，“沒想到你也挺八卦?！?/br>
    杜景答道：“我只認識你，聽見你名字時就注意上了，煙抽完了？再給你買一包吧?！?/br>
    周洛陽拿出杜景給他買的煙，說：“還沒拆呢，給你?！?/br>
    杜景擺擺手，周洛陽有點意外：“你不抽煙還買煙做什么？”

    “這煙包裝好看，”杜景望向一側，答道，“看見就隨手買了?！?/br>
    周洛陽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理由。

    周洛陽正在小賣部前的巷子里抽煙，偶爾有班上同學過來，朝他們吹口哨，周洛陽便笑著打招呼，人來來去去，每個人都奇怪地看一眼杜景，杜景則望向別處，始終不與人朝向。

    “喂，有人偷拍你呢?！敝苈尻柊嗌系哪猩s緊動下他，周洛陽便笑著轉頭。

    他頭發亂糟糟的，把煙往一旁藏了下，免得影響形象，孰料杜景側頭一看，卻馬上把頭轉過去，不想讓人拍到自己的正臉。

    巷子盡頭只聽見人聲在笑，周洛陽想認真看時，偷拍他的人已經走了，連模樣也沒看見。

    “男的女的？”

    “沒看清楚，拍周洛陽的吧？”

    “拍你們的?！敝苈尻栆呀浐桶嗌夏猩斓煤苁炝?，一本正經地說道。

    “拍你的?！?/br>
    “拍你的！”

    眾人開始搶周洛陽的可樂，周洛陽便交了出去，一瓶可樂傳了一圈，回來時剩下個空瓶子。

    杜景卻沉默地走了，周洛陽隨手把瓶子扔了，跟在杜景身后。

    “你回去吧?！倍啪稗D頭說，瞇起眼在陽光下打量周洛陽。

    周洛陽說：“回去也是閑著，陪陪你？”

    杜景說：“我不用陪?！?/br>
    周洛陽發現了，自己無論聊什么，杜景都能很快地把天給聊死，也許正因如此，杜景才沒交到朋友。

    “還沒加你聯系方式呢?！敝苈尻柡鋈幌肫鹨皇?，掏出手機，心想也許加個微信，在微信上聊天，情況會好一點？畢竟有些人現實里不愛說話，在通訊軟件上會好很多。

    “我手機摔了?！倍啪耙蔡统鍪謾C，給周洛陽看，屏幕整個碎了，機體就像被砸過一般，扭曲變形。

    周洛陽震驚了，說：“怎么摔的？能摔成這樣？”

    “沒注意從樓上滑了下去，”杜景說，“集合的時候又被踩了一腳?！?/br>
    周洛陽試了幾下，手機開不了機，說：“軍訓完回去陪你買個新的?！?/br>
    杜景點了點頭，這時間集合哨響了，周洛陽便朝他揮揮手，快步跑回連隊去。

    過后，周洛陽忍不住托班上人，朝自動化的打聽了下，得到的答案與他想的一樣。

    杜景相當不合群，從來不與人主動說話，于是大家也不主動與他打招呼。

    “因為自卑吧？”幫忙打聽的人朝周洛陽說，“破相破得有點嚴重，總感覺他的眼神有點不對?！?/br>
    “哪里不對了，”周洛陽認真道，“我可不覺得有哪里不對?！?/br>
    “聽說他是這一屆，高考分數最高的，”幫忙打聽的人說，“數學考了滿分?！?/br>
    周洛陽：“……”

    軍訓結束那天，各系在食堂聚餐喝酒，分了許多桌，周洛陽那桌正興高采烈地說著話，開著玩笑，忽然一下全都靜了，所有人一起看著周洛陽背后。

    周洛陽后知后覺，轉頭，只見杜景站著，手里拿著他的水瓶。

    “我室友?！敝苈尻柍娙私榻B道，“杜景，一起吃飯？坐這兒？”

    周洛陽先前見杜景在自動化班上很不合群，心想也許機械這邊逗比多點，能與他聊上幾句。

    “還你水瓶?！倍啪鞍阉窟f給周洛陽，接著壓低帽檐，轉身走了。

    “你要不要換個寢室？”玩得好的朋友這時候朝周洛陽低聲說，“這家伙感覺也太陰沉了，要住四年呢，誰能保證，萬一為了什么小事兒吵架，可別鬧出什么……”

    周洛陽馬上制止了那些“謝室友不殺之恩”的流言八卦。

    而且他從未覺得杜景的眼神陰沉，說不出緣由，仿佛源于某種天生的直覺。那不是仇恨的眼神，而是孤獨。

    那是一種很深的孤獨——流露出對整個世界的屈服的孤獨。

    高中時，周洛陽因為喜歡研究動物，在動物園里打過一段時間的暑期工，而杜景的雙眼，總讓他想起被關在籠子里、供人觀賞的動物。

    后來，他才慢慢知道，杜景只是不想無意中傷害了別人。

    五年后，周洛陽在黑暗里輾轉反側，最后停下了動作。

    只要在一個城市里，有心找，一定能找到人。周洛陽如是想，繼而在這寂靜的夜中睡著了。

    第3章 過去

    一場大雨下過，天氣頓時涼快了不少。

    周洛陽換上兜帽運動服，跑出小區，沿著街道一路跑過紅綠燈，看見路邊遛狗的大媽，以及搖尾巴晃頭的狗們，覺得確實有必要養只寵物，可以代替他在家陪伴樂遙。

    有時候與動物打交道，比與人打交道快樂多了。

    跑完十公里，周洛陽買好早餐，回家開門，忽然聽見弟弟的笑聲。

    推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坐在沙發上的杜景，與周樂遙正對著聊天。

    周洛陽：“………………”

    “你回來啦?！睒愤b一身睡衣，朝兄長看了眼。

    杜景也一瞥周洛陽，說道：“跑步去了？什么時候作息變得這么健康？”

    周洛陽放下早餐，實在大出他的意料，說道：“你……”

    杜景隨意道：“昨天叫車時，你給我地址了?！?/br>
    樂遙笑著看兄長，周洛陽不想在弟弟面前表現得太明顯，便介紹道：“是我念本科的室友，昨天無意碰上，沒想到今天招呼也沒打就來了?！?/br>
    樂遙笑道：“他說了，你們真是老天安排的緣分?！?/br>
    杜景認真道：“什么叫招呼也沒打？昨晚上，明明讓我來喝茶?！?/br>
    “明明是誰？”周洛陽說，“我不是明明，明明邀請你，你要去明明家?！?/br>
    樂遙又笑了起來，周洛陽說：“洗漱沒有？”

    樂遙推著輪椅去洗手間，周洛陽要跟著，樂遙便道：“我自己來吧?！?/br>
    周洛陽知道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現出是自己的負累，便也由得他。

    一時間，他與杜景對視，許多年未經歷的、復雜而微妙的情緒，又在他們身前翻涌起來。

    “你居然還有個弟弟?！倍啪笆掷锬弥R，翻來覆去地玩著，從墨鏡的反光曲面上端詳自己的面容，以及鼻梁上的那道傷痕。

    周洛陽嘴角微微翹著，說道：“他不太喜歡見人，也不愿意交朋友，和你一樣，所以我很少提起他?！?/br>
    杜景看了周洛陽一眼，那眼里有點愧疚，看得周洛陽忽然有點心疼。

    “昨晚沒睡？又失眠了？”周洛陽打量杜景，發現他身上穿的與昨夜見面時一樣，似乎沒換過衣服。

    杜景不自然地收起墨鏡，說道：“還是這么了解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