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徐大頭正坐在樹下啃豬腿,一名士卒匆匆忙忙跑了過來:“天威將軍,敵軍來、來了!” 徐大頭立刻丟下豬腿,嘴上的油都來不及擦,匆匆忙忙往高地上跑。他登高一望,遠遠看見山下果真有一隊兵馬正在靠近。那隊兵馬扛的軍旗上,寫的可不就是一個“謝”字嗎? 徐大頭忙瞪大了眼睛用力看,距離太遠,他雖看不清士卒們的身形,可也能看出那些士卒的精神正如自己的探子匯報的那般萎靡,隊形也稀稀拉拉。他頓時喜上眉梢,心又定了幾分:“快,去通知各部做好準備!” 他的手下忙去傳令了。 靈臺縣并無城郭,然則地形依山傍水,天然有險可守。徐大頭依照地勢,將自己的部隊沿山排開,大致形成一個扇形,并重點守住了幾條進山要道。此陣型進可攻,退可守,不管謝無疾今天到底帶了多少人來,他都能保證謝無疾過不了宮山。 他極有信心,除了因為他已經看到了謝無疾的部隊確實名不副實外,更因為他占據了地勢之利。今天,他勢必要把常勝將軍的名號給搶過來了! …… 謝家軍在山前停下,領兵的軍官吩咐道:“派幾個探子去前方探探路?!?/br> 幾名士卒便向前方山里跑去。 然而還沒等他們進山。一座山頭上忽然響聲大作,如蜂群振翅般,一陣箭雨從山中傾瀉而出。 那幾名探子大驚,待要轉身逃走,卻已經來不及了。幾聲慘叫后,探子們全都應聲倒下,身中數箭,如刺猬一般。 大軍受驚,士卒們紛紛舉起武器,軍中的騾馬牲畜亦發出不安的叫聲。 謝家軍帶兵的軍官沖著山里大聲喊道:“前方何人?!” 山中傳出徐大頭嘹亮的回應聲:“老子是宮山的山大王,也是你的親爺爺!” 軍官怒道:“大膽賊寇!謝家軍得京兆府尹授命,前來關中剿匪。給你們一次機會,現在立刻出來投降,可饒你們不死!” 徐大頭大笑幾聲,道:“剿匪?有本事你們就來剿??!爺爺在此等著你們呢!” 軍官打量前方的地形。山坡上的叛軍已經冒了頭,粗略一掃,大約幾百人的樣子?;蛟S是他低估了叛軍的人數,又或許是他看不起叛軍的戰力,他與身邊的傳令兵吩咐了幾句,傳令兵又傳令下去,大軍開始排兵布陣。 不一會兒,謝家軍竟然向山地強攻過去。 徐大頭瞧見軍隊沖過來,簡直大喜過望。他就怕謝家軍太謹慎,不肯攻山,他就不能發揮最大的地形優勢。然而謝家軍竟然果真這么耿直,這可真是送到他手里來了! 而謝家軍的那位軍官倒也不是無腦下令,他將手下人馬分成了三營,一營從正面強攻,兩營從兩側包抄,另擇他路進山,以便形成合圍之勢。 ——很顯然,會下這樣的命令,說明他把天威軍當成了普通的山匪,嚴重小看了對方的人數。 當三營的人馬沖殺到山前,忽然間,群山大振,天威軍埋伏在各個山道口的士卒全部沖殺出來。一時間箭矢如雨,喊殺聲震天。 徐大頭站在一個視野最高的高地上,眼看著謝家軍倒下大片,簡直想要放聲大笑。 而那些謝家軍顯然沒料到敵軍人數竟然有那么多,聽到四處都是喊殺聲,儼然嚇破了膽。才剛剛交上手,謝家軍的士卒們就已爭先恐后地開始潰逃! 天威軍又豈容自己的獎賞逃走?叛軍們紛紛從山里追出來,狼捉兔子似的一路追一路咬,把謝家軍咬得狼狽至極。更有勇猛的叛軍不追小卒,直沖敵方大本營,想去割謝無疾的人頭。 謝家軍的軍官看到軍隊這么勇猛,也嚇得不輕,立刻下令:“撤,快撤!” 于是留守的方陣和輜重隊也開始慌忙后退。 徐大頭在山上把整個形勢看得清清楚楚,喜不自禁,立刻下令道:“追!” 敵人已經完全沒有陣型了,而失去陣型和斗志的軍隊就跟不會扎手的白菜一樣,這時候誰不拔誰吃虧??! 而重賞之下的天威軍們也早已迫不及待了,很多貪功的士卒在沒有得到徐大頭追擊的命令前就忍不住離開陣地沖殺出去了,就怕去得晚了,敵軍的人頭都被別人砍光了…… …… 不多時,天威軍已追出千米遠,漸漸離開了徐大頭的視野。然而喊殺聲卻還是能清晰地傳入徐大頭的耳朵里。 徐大頭享受地閉上眼睛,仿佛在聆聽最動人的樂曲。誰能想到,他的美夢那么快就要成真了呢? 沒過多久,遠去的喊殺聲忽然又近了,徐大頭茫然地睜眼眺望,只見遠方黑壓壓的軍隊正在返回。 已經殺完了??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徐大頭正驚訝間,大軍已行進至他的視野范圍。只見那雄赳赳氣昂昂、隊列整齊的大軍,哪里是他派出去的追兵?分明是……謝家軍! 徐大頭大驚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這支雄壯大軍與先前那孱弱的軍隊截然不同。 他……他中計了! 徐大頭驚恐道:“快,快讓軍隊回防??!” 然而傳令兵還沒來得及去通知鳴金收兵,已有狼狽的士卒前來報信了。 “天威將軍,不好了??!我們大軍追出去以后,在前方林區遭遇了埋伏,大軍已被阻截了??!” 徐大頭倒吸一口冷氣,身形幾晃,幾乎暈倒。 潰逃的軍隊失去陣型,追擊的軍隊也同樣陣型混亂。他們滿以為那就是敵軍的全部人馬,全無戒心,誰料自己竟成了送上門去的。中了這樣埋伏,大軍必定損失慘重,甚至可能全軍覆沒??! 而他的軍隊已傾巢出動,如今大敵當前,他空有地勢之利,卻無防守之兵,宮山必定守不住了。 徐大頭怎么也想不通,敵軍這么多人馬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緣何他一點消息也沒聽說? 可不管他信不信,現在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他中了敵軍引蛇出洞的詭計,他這么多年攢下的家底也全賠上了。 徐大頭咬牙切齒,恨不能拔刀沖出去跟謝無疾拼個同歸于盡,可惜他愿意盡,人家還不跟他同歸呢。 他只能咬著牙咽下一口血淚,下令道:“撤!” 余下的叛軍們很快倉皇出逃。 …… …… “報!將軍,叛軍殘部已逃入山中!” 謝無疾淡淡道:“一二營進山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叛軍將領挖出來?!?/br> “是!”傳令兵立刻去傳令了。 謝無疾騎馬向前,程驚蟄忙在后方縱馬跟上。 先前在京兆府的時候沒看出謝無疾的本事,直到跟著他行軍打仗,才知此人絕不是浪得虛名,果然用兵如神。 出征前,謝無疾仔細研究了關中的地圖,又派人前來查探地形,便已料到叛軍會在何處布防。他派出一支誘餌先行,大軍夜趕小路,神兵天降來到戰場,把叛軍打得是措手不及。 他固然也折損了一些兵卒,卻用最小的代價取得了最大的勝利。否則叛軍踞山勢之險,大軍人數雖多,卻也很難通過。 不一會兒,謝無疾馳馬來到樹林附近,千來名投降的叛軍俘虜已全被捆縛,跪在地上。遍地都是尸首,土地已被鮮血洇黑。 程驚蟄未見過如此慘烈景象,不忍卒看,又不愿回避,于是咬著牙讓自己保持鎮定。 謝無疾掃了眼已無反抗能力的降卒,無情地下令道:“全部就地坑殺?!?/br> “是,將軍?!眰髁畋⒖倘ハ铝盍?。 驚蟄吃驚地看了謝無疾一眼,又看了眼那些跪在地上的叛軍降們。他嘴唇翕動片刻,終究咽回去,什么都沒說。 當行刑的士兵們拔出佩刀,走近降卒,降卒們也開始察覺到事情不妙。他們連忙掙扎,可惜手腳都被捆了,反抗不能,逃走也不能。 謝家軍的士卒開始動手。 降卒之中鬼哭狼嚎,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不要殺我!我是被他們抓來參軍的!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要是死了,我家里人一定會餓死的。不要殺我?。?!” 程驚蟄聽得心驚rou跳,不由向那人望去。那是一個面容平凡的中年男子,臉色黃黑,皮膚粗糙,相貌甚至可稱得上和憨厚。若脫下那身軍裝,他看起來也只是一個普通的飽經風霜日曬的農夫而已。 然而謝無疾對那人的哭訴充耳不聞。 很快又有更多降卒哭喊起冤情來。他們只是被叛軍強抓來的壯丁,他們愿意改邪歸正,愿意當牛做馬。他們家中有親人老小要照料,只要能夠留下性命,他們什么都愿意做。 客謝無疾絲毫不為所動,還下令道:“盡快清掃戰場。天黑之前要收兵?!?/br> 于是傳令兵把這道催命符又傳了下去。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哭喊聲傳入驚蟄的耳朵,他面色慘白,咬緊牙關,并未離開謝無疾附近。 午聰騎著馬慢慢向他踱過來。 這幾日同行,午聰對程驚蟄的偏見已消減了許多,先前在京兆府被騙的怒氣亦平息不少。他見驚蟄臉色發白,不由道:“你是不是覺得很殘忍?” 驚蟄卻問道:“你們什么時候收降敵人,什么時候坑殺敵人?” 謝無疾有三萬人馬,這其中可有不少是他收降的。然而這一回敵軍明明已經降了,他卻仍下令坑殺。他想弄明白原因。 午聰沒想到他在好奇這個,倒也大方解釋道:“凡被縱容過肆意搶掠百姓、欺男霸女、橫行鄉里的匪軍,降亦不可收;若無過分惡行的流民叛軍,可收降?!?/br> 驚蟄看了午聰一眼。謝家軍的軍紀很好,從不恣意為惡。謝無疾雖也向民間征糧,但他幾乎只向富戶征收,也以征為主,不是強搶。當然,或許在那些被征的地主富戶眼里和搶也沒什么區別了。 午聰繼續解釋道:“之所以降亦不可收,一則是匪軍作惡民間,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二則此類匪軍浸yin惡氣,難以教化。一旦收降,會破壞軍中風氣?!?/br> 驚蟄沉默了一會兒,點了下頭。 他明白了謝無疾這么做的緣由。這些降卒里或許有不少確實像他們哭訴的那樣可憐無辜,可謝無疾仍沒有放過他們的打算。因為比起稱jian除惡,午聰說的第二點理由其實更加重要。 只要這支軍隊是窮兇極惡的,不管里面的士卒有多少無辜之人,謝家軍不會去查證。因為他們沒有能力更沒有精力審判每一個人,也就不可能論罪定罰。謝無疾選擇的是只是最可行也最簡單的做法而已。 午聰見驚蟄半晌不語,道:“怎么,嚇到了?” 驚蟄搖頭,又點了點頭,道:“我想起公子說過的話?!?/br> 午聰奇道:“什么話?” 驚蟄慢慢道:“公子說過,慈不掌兵?!?/br> 午聰微怔。他摸不清楚驚蟄是什么態度,只輕輕嘆了口氣,自嘲道:“慈?我們軍中亦有些軍官是讀過詩書的,謝將軍他更是飽讀詩書??赡阍谲娭写昧吮阒?,仁、義、孝、善、慈……那些都打不了勝仗的?!?/br> 驚蟄望著滿目瘡痍,輕聲道:“可靠著打仗,也救不了天下蒼生的?!?/br> 午聰愣住。 第129章 土地清丈 成都府的土地清丈工作正在鄉間如火如荼地展開。 田地里,負責丈量的官吏譚戊在田埂邊有節奏地邁著腳步。 由于田野太過寬廣,官府沒有那么多合適的度量工具,因此丈量的方法往往都是讓官吏以腳步來進行度量。官吏每走一步約為一尺,沿田埂走完,共走幾步就算幾尺,最后以此為依據算出土地的畝數。此丈量方法雖難免不夠精準,可一來省時省力,二來負責丈量的官吏做得久了,腳下也有感覺,只要有心公平度量,量出來的數字與實際的出入倒也不會太大。 ——如果有心公平的話。 很顯然,譚戊就是一個不認得“公平”這兩個字要怎么寫的官吏。 此刻在田埂邊的他正竭力將自己的腳步邁得極大,恨不得一步邁出三尺遠去。等他走完一塊廣袤寬闊的土地,他向負責記錄的書吏喊道:“長四百二十尺?!?/br> 其實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眼下他剛丈量完的這塊地少說也能有個一畝七八分,可因為他步子邁得太大了,硬生生把這塊地給算成一畝都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