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由始至終,旁邊的幾位將士都面不改色,連眼神都未有丟過來一個。 陳昌達拍拍胸口,竟然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感。 他現在就只盼著那女子莫要撒謊耍弄他了。 旁的榮華富貴暫且不說,這兒是將軍府,隨隨便便一句話,那都是攸關性命的大事! 當然,這樣攸關性命的大事,他一個小小的藥鋪掌柜,自然也犯不著一個貌美女子拿著玉石來誆騙耍弄他。 那女子確實是祝宜臻的親姊妹沒錯。 但卻是個關系并不那么愉快的姊妹。 因為她是祝亭霜。 祝亭霜是什么人? 是自持魏晉遺風,清高自傲的女公子。 曾經還在祝府的時候,她就對祝宜臻十分瞧不上眼,除了警告,連話都不愿意多說幾句。 后來祝府敗落,她隨著祖母南下,打的還是伯父的秋風,卻依舊是一副目下無塵的模樣,半點身價都不肯降。 甚至哪怕在那時,她還抱著一種要贏過這個堂妹的心態。 只是她堂妹成日里都是事兒,已經完全沒有心思搭理她了。 不論是曾經。 還是如今。 祝亭霜在藥堂里等了半日,直到日頭漸漸高掛,她飲了不知多少杯茶,心里頭漸漸焦躁起來,正想要干脆自己出門子去看個究竟時,藥堂外的大門卻忽然響起了叩鎖聲。 院子里的陳夫人立馬起身去開了,院內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好似是個姑娘家在說話。 祝亭霜等了一等,手中的茶杯拿起又放下,終究還是起身推開了房門。 藥堂的庭院不大不小,曬著許多草藥干花,晴冬日光明媚,院門口站著一位衣著雅致卻不顯目的年輕女子。 許是聽到動靜了,那女子抬起頭來,目光落在她面上,微微一笑,屈身行禮:“二小姐好?!?/br> 祝亭霜認得出來。 這是祝宜臻的丫鬟。 沒想到。 不過短短幾年的時光,她的堂妹祝宜臻,就再也不是那個垂眸握拳站在面前聽太子和郡主冷嘲熱諷的小姑娘了。 她如今硬氣的很,親姊妹來尋,都只敷衍地派了丫鬟來。 且只有一個丫鬟。 不聲不張的,不卑不亢的。讓她忽然有了種物是人非,造化弄人的悲哀。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71章 小棗不知道祝亭霜是怎樣想的。 但她記得紅黛jiejie是怎么囑咐自己的。 “你去了之后,不要與她說旁的什么,也不必敘舊閑聊,只把銀子給她便是了?!?/br> 日頭下,紅黛jiejie冷哼一聲,“當年還在京城時,太太可沒少吃她的排落,如今落魄了,倒知道來打我們的秋風了?!?/br> 小棗瞧了眼屋內剛起身,正懨懨地捏著鼻子喝藥的宜臻,鄭重地點了頭:“紅黛jiejie,你放心,我明白的?!?/br> 她們主子這么多年,沒害過人,沒主動對任何人存過一點兒壞心。 但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想的,一樁樁一件件,總是讓她們主子不好過。 本來一年多前,她就已經不用怎么吃藥了,結果被奶娘......被那莊娘子害的,生生去了半條命。 如今湯藥不斷,也不敢勞累太過,許多人事生意,都被大將軍收回去了自己管。平日里出門會客游玩,總是小心再小心,不敢多吹一點風,畏寒的很。 小棗記得這小一年里,主子氣的最嚴重的一次,就是大將軍不許她在深秋里穿那條廣袖流仙裙,說是衣料太薄,袖口又太寬,容易兜風,到時候受了寒,哭的只會是她自己。 然后主子就落淚。 背還抵著院門,仰著頭眼淚唰的就砸了下來,語氣里還帶著哭腔:“那我難道就,這輩子都穿的笨笨重重寡寡陋陋像個老嫗一樣縮在院子里不出府嗎?我也沒有病入膏肓到這般地步吧!” 那是小棗時隔好久,第一次見主子情緒這么激烈地大喊。 甚至連當時失了孩子時都未有。 不過紅黛jiejie也與她們囑咐過,說是主子經歷了那么一遭事兒,心里頭打了個大結,一時半會兒難解開,脾氣性子定不會與舊時一般。 讓她們莫要大驚小怪,也莫生出什么旁的心思,只管好好做自己的事兒就是了。 后來,主子哭累了也喊累了,蹲在地上像個孩童似的不肯起來,還是大將軍背著她回屋的。 他公務繁忙,熬了幾宿未睡,眼睛里血絲尤其明顯。 但他還是倚在床邊和主子說話,輕聲輕氣地哄她,直到最后聽到被子里傳來悶悶的一聲:“衛珩,對不起,我日后再也不這樣了?!?/br> 大將軍愣了愣,似是想掀開被子。 但是沒掀開。 “你就這樣與我說話?!?/br> 被子里又傳來悶悶的聲音,“我聽得見?!?/br> “你把自己悶在被子里不難受?快出來,看著聽我說?!?/br> “我沒臉見你?!?/br> 聲音更悶了,“你就這樣說罷,求你了?!?/br> “......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br> 男人笑了笑,“宜臻,只要是沒壞處的事兒,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不必覺得自己任性了,不懂事了,或是對不住我了。你才多大點孩子,千萬別太聽話?!?/br> “我不是個孩子了!” “好,你不是孩子。只是宜臻,倘若連讓你任性的自由都不能給你,那我衛珩做的這些事情,毫無意義。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但我就是覺得我沒臉見你,你能不能先出去?” “......” ——這是小棗被領回府之后,第一次見到主子這么狼狽的模樣。 在她心里,主子一直是神女一般的人物。 高貴優雅,風華絕代,聰慧勝謀士,心善似圣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 這樣好的主子,偏偏遭遇了如此多不該遭遇的波折。 承受了那樣多不該承受的傷痛。 而這所有的變故,小棗堅持認為,這所有的變故,最初都來源于祝二姑娘。 也就是面前的這位祝亭霜。 所以她雖然面上不顯,心底卻比紅黛jiejie更討厭主子的這位堂姐。 “這是三千兩銀票,只要是衛莊的錢莊,都可以存取換額。這兩包是碎銀子,一共五十兩,如今的世道現銀值錢,用來應急是夠的?!?/br> “外頭馬車里還有幾箱過冬的衣物和一些糧食干果。主子吩咐了,那輛馬車和車夫也贈與您,馬兒是好馬,車夫還會些功夫,多少也比普通的車馬安全些?!?/br> 小姑娘垂著頭,面上帶著極客氣禮貌的笑:“若是您還有什么旁的缺的,只要不是太難為人的,都可與奴婢說,奴婢這就回府去吩咐人準備?!?/br> 三千零五十兩的銀子。 過冬用的衣物,糧食果干。 還有一輛上等的馬車和車夫。 放在這世道,能打到這樣的秋風,便已經算是極好極好,極善心極善心的親戚了。 更何況祝亭霜和祝宜臻的關系,比之親人更像是仇敵。 如今這樣,一方面是將軍府財大氣粗,一方面也就是宜臻看在血脈親緣的關系上,盡最后一點人情罷了。 她連看都不想看這位堂姐一眼。 按照祝亭霜以往機警的性子,她應該明白,拿了東西就走人,不糾纏不拖沓,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但不知為何,她盯著小棗手里的兩包銀兩,沉默了很久。 最后......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哪怕小棗這些年見慣了風浪,也還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唬了一跳。 這是誰? 這可是清高自恃,最推崇魏晉風骨不過的祝亭霜。 她居然也有這般示弱的一天?還是和自己。 這可真是......日頭打西邊兒柴胡來了。 幸而小棗只怔了一瞬,便立馬抬手去扶:“二姑娘,您這樣可真是折煞奴婢了。您有什么想說的想要的,盡管提就是了,我們夫人也特地囑咐過,只要是她能應下的,絕不會故意推辭?!?/br> “我......我知道她心善?!?/br> 衣著樸素的女子并不肯起來,跪在寒涼的泥地上,垂著眸,語氣自嘲又凄涼,“只是我這回來,并非與她要銀兩盤纏的,我是.....是來托孤的?!?/br> “托孤?托誰的孤?” 祝宜臻放下手里的溫奶,蹙蹙眉,望向桌邊上的小棗,目光里帶著征詢。 小棗天還未亮透便出門了,直到傍晚才回的府。 她剛回府,連氣都未平,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主院回話,敘述的那叫一個跌宕起伏,聽到她說祝二姑娘是來托孤時,連紅黛都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活計。 “托她自己的孤。奴婢也沒想到,這才多少時日不見,二姑娘就養了個兩歲大的孩子。奴婢隨她行了幾里路去了城外的一處村莊,原是她怕自己進城被人盯上連累了孩子,就將他托養在一個農戶家里,為此還將身上唯一值錢的玉扳指都給送了出去,那可是大老爺臨終前的遺物?!?/br> “不過瞧那孩子的樣子,就知道她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