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懷胎七個多月,血脈共存七個多月,她早就把它視作心尖尖兒上的骨rou。 當年那只叫棗泥酥的狗兒離了她時,宜臻都哭的不能自抑。 而如今,生生脫離了她□□而去的,是她親生的孩子。 是她想過無數次待他出生后,要如何教他識字念書,作畫作詩,射箭騎馬的親生孩子。 或許是因為自己幼年時就是個容易受到忽視的孩子,所以她才自己未出世的胎兒投入了這樣大的期待。 他已經七個月大了。 哪怕是受了驚嚇早產,放在尋常人身上,都能活下來。 然而,因為投生成了她祝宜臻的孩子,他連被生下來的資格都沒有。 ...... 日光明媚的屋子,因為四周種了夠多的草木,哪怕是在夏季,氣候也十分舒適。 風穿過林子拂進窗子里時,帶來陣陣溫柔的涼意。 而在這樣的溫柔和涼爽中,是持續了過長的寂靜。 宜臻蜷縮在墻角不說話,衛珩就也跟著沉默,在床邊垂眸望著她,一言不發。 他不是不愿開口,他是壓根兒就不知該如何開口。 在往常,衛珩雖然話不多,卻是一個十分能說服人的人。 寥寥幾句,就能堵得人啞口無言,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說法。 但偏偏這樣的時刻,他手足無措,訥訥不能言。 他甚至,都不敢與她對視,不敢瞧見她眼底的死寂和眼下的淚痕。 兩輩子,第一次,衛珩覺得自己是這般無能。 好半晌,竟然還是宜臻先開口了。 小姑娘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整個人都縮進去,仿佛只有這樣才感到安全。 她問:“衛珩,你查出來了是誰害的我嗎?” “.....主使的是惠妃,下毒的是莊春麗?!?/br> “噢?!彼c點頭,睫毛蓋住一半的眼眸,視線落在被子的繡紋上,語氣很輕,微啞,卻很平穩,“原來是我奶娘動的手啊?!?/br> 她說:“難怪了,之前防的那樣嚴實,還是沒能留住他?!?/br> 衛珩靜靜凝視著她,沒有說話。 “那她現在如何了?” “她和她一家老小都被關押起來了?!蹦腥祟D了頓,“你想要他們如何,他們就會如何?!?/br> “我奶娘是家生子,父母很早就不在人世了,她以前生養過一個孩子,但三歲時就染病離世了,如今的兒子兒媳,都是認養的,并不是她親生?!?/br> “她并不怎么管教他們,當初認下這一個兒子,也只不過是我母親心疼她老了無人養而已。所以你即便是殺了她一家老小,也無法讓她動容幾分?!?/br> 宜臻的面色很平靜,“倒不如留幾分善念,放了這些不相干的人,也算是為我們未出世的孩子積陰德?!?/br> “......好?!?/br> “我奶娘從我還是個嬰孩時便帶我,這么多年,從未傷過我分毫,把我當做親生骨rou疼,你確定是她下的毒嗎?” “她動的手腳不隱蔽,要找證據不難......她自己也招認了?!?/br> “手腳不隱蔽?” 小姑娘抬起眸,“她與我這般親近,全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懷疑她,她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覺,為何要這般明顯?” “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衛莊能查出來的?!?/br> 衛珩轉了轉手上的扳指,沒勇氣與她對視,只能盡量維持敘事的平穩,“你奶娘說,她跟了你這么多年,最知道衛莊的手段和本事不過,當初既然已經決定了要下手,就沒想過要遮掩?!?/br> “好,我明白了?!?/br> 宜臻點點頭,又問,“那她究竟是為何要害我?是我哪里對她不住嗎?還是惠妃握住了她把柄?” “她,十幾年失了的那個孩子,是你的母親弄掉的?!?/br> 男人頓了頓,“當時,出于一些誤會,你母親誤以為她和你父親有......有些關聯,以為那個孩子是你父親的骨血,就下了殺手?!?/br> “但后來我母親發現是她誤會了是不是?” “是?!?/br> “所以這么些年,我母親一直以為我奶娘不知道當年那件事是她動的手,再加上心里有愧,便一直留著她,待她寬和的很??蓪嶋H上,我奶娘什么都知道,只是她太厲害了,太能忍了,直到了今日,才露出馬腳,對不對?” “......對?!?/br> 宜臻就沉默下去。 片刻后,她彎彎唇,“其實,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倒也公平?!?/br> “我母親弄沒了她的孩子,她反過頭來害了我,不過就是一報還一報而已?!?/br> ....... 衛珩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從頭至尾,除了最開始的那幾句質問,宜臻都非常冷靜。非常平穩。 也不看衛珩,也不哭,也不鬧,就只是蜷縮在被子里,靠著墻角,一句一句地問著來龍去脈,沒有一點兒崩潰失智的跡象。 仿佛這個孩子從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 但越是這樣,衛珩越是覺得嚴重。 他太怕她是受到的打擊過大,承受不住,連性子都變麻木了。 抑郁癥,創傷后應激障礙,情感麻痹......比起這時代的人,他知道太多能把人一點點吞噬的傷痛和病癥。 “宜臻,我問過石大夫了,他說情況并沒有這么嚴重,你的身子能調養好,日后也一定會有孩子的?!?/br> 他俯下身,捏著被角,眼眸和語氣一樣溫柔,“這是實話,我一個字兒都沒有騙你,你若是不信,我現在就讓石大夫過來,你親自問他?!?/br> “你要是難過,你就哭,你不要忍?!?/br> “我是難過?!?/br> 小姑娘垂著毛茸茸的腦袋,回了他這么一句。 但是依舊沒有哭。 “我難過的不行?!?/br> “但是衛珩哥哥,其實從好早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難受了?!?/br> “不知道為什么,在今日之前,我總覺得這個孩子會保不住。這一世,我注定和他沒有母子緣?!?/br> “可我還是逼迫自己不去管,逼迫自己去相信我能保護好他?!?/br> “直到現在,果然,我的預感成真了?!?/br> 她笑了笑,靜靜地注視著他:“衛珩哥哥,是不是我平時太軟弱了,所以你們總覺得我受不住,你這樣想,亭鈺這樣想,連夏云也這樣想。但其實,我也沒有那么脆弱?!?/br> “衛珩哥哥,如果日后可以的,你留著惠妃,把劍給我,我親自報仇?!?/br> “......好?!?/br> 宜臻難過嗎?難過。 疼嗎?疼。 但就像她曾經自己對衛珩說過的,她已經長大了。 歇斯底里的哭鬧,消極避世的封閉,對她自己,對衛珩,對孩子,都沒有任何的益處。 反而是親者痛,仇者快。 ——這世上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很多,但能做到的卻很少。 好巧不巧,宜臻正好是其中一個。 ...... 衛珩舉兵的那日,夏季已經走到了尾聲。 元慶城難得下了一場雨。 不是轉瞬即逝的太陽雨,而是瓢潑大雨。 電閃雷鳴好幾日,直至第四天才算完。 而雨剛止,氣候就驟然涼下來,入秋了。 對于西北來說,這真是極難得又不合常理的景象。 但不論怎么說,對于西北的民眾,下雨都是好事兒。 反正這幾年,大將軍派了將士民兵來替他們修了溝渠,這雨下的還不算太過分,不僅沒有禍害了莊稼,反而極大的緩和了灌溉的難度。 只可惜,這樣盛大的雨,大將軍衛珩卻沒有親眼瞧到。 因為這個時候,他已經率領大軍南下,一路勢如破竹,攻入甬興西路,占領了長應關,率軍直至京西府。 離京城只隔半日的路程了。 而整個過程,他只用了不到一月。 朝廷不是沒想過抵抗,但朝廷派出的士兵,大多未曾真正上過戰場,更別說和邊疆廝殺過來的西北大軍比了。 既然自己的兵力抵抗不了,倒也不是不能聯合旁人。 太子未曾料衛珩竟然會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兵早飯,召集朝臣謀士,幾天幾夜沒合眼,甚至還想過要割地賠款,聯合南疆的酆王和崖州的寧王。 但他同樣未曾料到,自己想到的所有路子,都被衛珩完全堵死了。 南疆酆王,如今正和衛珩的岳丈,也就是黎州主使祝明晞僵持著。 而之所以會僵持到現在,就是因為寧王的支援。 如今,寧王因年歲越發大了,已經不怎么管事,手上兵權盡數交到了女兒燕瑛華手里。 衛珩起兵那日,朝廷給崖州下的命令是出兵北上支援,然而燕瑛華卻道南疆的禍害更重,公然抗旨,領兵至黎州支援祝明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