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那清朗的少年音再次響起,還有些震驚:“他怎的不躲?” 躲? 如何躲? 陽佟無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背脊和下巴處的劇痛。 這是哪家的少爺,騎藝不精,就敢當街縱馬。 他大兒才將將三歲,小兒還在妻子腹中,若是真就這么不明不白地被一只馬兒給踢死了...... 他死了都要被氣活的。 “他還有氣兒!六分你快去喊石大夫。十斤,你去雷山通傳我姐夫一聲,記住,千萬別被五姐知曉了!千萬!”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63章 陽佟無是生來便有些氣運的人。 所以才能在耕田時,平白無故被一位鄉紳看中,收他為義子,送他去念私塾,從此識了字,在府城內找到了份體面的差事。 才能在好好地做著賬房管事之時,突然就救了位南洋商人,從他那里學了南洋話,又隨他出海見了見世面,心里頭漸漸有了旁的想法,不甘于平庸度日。 才能在辭了賬房的差事,拿著這些年的積蓄和南洋商人予他的饋贈,做了個獨行的游商之后,因為眼光精準,能言善道,順順遂遂地發家,建了支商隊,這些年走南闖北,最得意時甚至還做過郡王府的座上客。 所以,盡管當街被烈馬踢中后背,直面砸地暈死了過去。 醒來后,他依舊是好胳膊好腿,唯獨兩只手肘因磕在地面上擦破了幾塊皮。 “這位公子并無大礙,應是聽到動靜時往前躲得快,正巧就卸了馬蹄的力道,再加上未踢中脊骨,所以僥幸沒受內傷,手肘處擦些藥酒便換好了,不過這外傷不深,不擦也不打緊?!?/br> “他當真無事?我記著他是當場就沒了意識,直直昏過去了的?!?/br> “您盡管寬了心,他暈過去只是因為受了驚嚇,和身上的傷并無太大關系?!?/br> “那他為何到現在還未醒?” “從脈象和面色上瞧,他約莫是有許久未睡足覺了,暈死過去后精神頭松懈,這才昏的久了些?!?/br> “你的意思是他這會子只是在睡覺?” “要這么說也不錯?!?/br> ...... 這是陽佟無在迷迷糊糊意識不清的,聽到的對話。 就響在他耳畔上方,那少年聲十分熟悉,一聽就認出來了,是當街縱馬踢暈了他的人沒錯。 至于另一個蒼老的嗓音,約莫就是為他診脈的大夫了。 診脈的大夫如此說,便意味著自己性命無虞也不會遭大劫難。 意識半清不醒間,他松了口氣,徹底放任自己“睡”了過去。 還好。 那少年雖當街縱馬輕狂了些,到底還算有良心,沒把他丟在路面上不管。 ...... 等到陽佟無再次醒來時,已經便是正午了。 要么便是第二日的正午了。 因為透過簾幔的縫隙,他能看見屋門口有仆從送了食盒過來,對守著門的一個矮個兒小廝道:“這是大廚房那邊吩咐了要送來的午膳?!?/br> 接食盒的小廝便嘆氣道:“他還未醒呢?!?/br> “不打緊,秦管家說了,若菜涼時人還未醒,便如往常一樣,你們自己用了罷。到時有需的,再吩咐廚房燒些來便是了?!?/br> 陽佟無用了好些勁兒,才掀開被子坐起身。 許是睡的久了,筋骨都有些酸軟,脖子連扭一下都疼。 眼前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屋子。 素青的帳幔,略有些厚重,床邊設一對小幾,對前的架子上擺了一只陶罐和一只樣式精巧的青瓷碗,窗邊還有一張桌案,文房四寶齊全,粗粗一瞧,似乎連顏料都有幾罐。 他又細細打量了一遍眼前這間屋子,瞧的出來,這顯然只是一間客屋,裝設素凈,卻又不顯寒磣。 自打他進入西北境內后,便少有見過如此雅致的居室了。 且更讓人驚訝的是,這西北嚴寒之地,又是深冬臘月,這屋子內卻溫暖的很,又見不到哪兒燒了炭火。 “先生,你可醒了呢?!?/br> 不知何時,門口的談話已然結束。 拿食盒的小廝一回頭,就瞧見了睜著眼四處打量的陽佟無,連忙笑開來,喜氣洋洋地提了食盒進屋,一邊將食盒內的碗碟拿出來一一擺在桌面上,一邊同他說話。 “大夫說您睡了兩日,腹中空了許久,醒來時不好大進葷腥,所以廚房便做了些小菜和湯羹來,方才才送來的,還熱著呢。不知先生可餓了?現下可要用膳?” 見陽佟無撐著身子有些費力,那小廝立馬來伺候,扶著他在桌前坐下,又拿了大氅來替他鋪上。 機靈的很。 “我才醒,不知道這里是哪家府上?你叫什么?” “這是衛府,奴才叫八兩?!?/br> 對方說這話時,眼底里有藏不住的得意,態度卻又十分恭謹,倒叫人覺得有些好笑。 只是陽佟無才醒,頭腦昏漲間,也并未去想他說“衛府”是哪個“衛”府。 甚至都沒深究,西北不少姓衛的人家,家底厚的也有,怎的這小廝只一句“衛府”,就再不介紹些旁的。 仿佛一說這兩個字,人人便都該心知肚明了似的。 他沒意識到這些,心情倒也平緩,便問:“我為何會在此處?” “這奴才也不知了,只聽說是祝少爺將您安置在此處的,您當時昏迷著,大夫來瞧過后說先生您并無大礙,祝少爺便吩咐奴才來伺候您了?!?/br> “祝少爺?” “是。他是我們太太的親弟,如今正借居在衛府上呢?!?/br> 妻子姓祝,還有個親弟也住在西北,又被稱作是衛將軍...... ——直到這時,陽佟無才忽地意識到,自己如今究竟在一個多么了不得的地方。 衛府。衛將軍府。 不是那位名震西北的衛珩,還能是誰? 許是這一路上聽見的有關衛珩的事跡都太讓人印象深刻,所以此時真到了衛大將軍的府邸,才如此忐忑難安。 他一倏兒竟然連手心都冒出汗來。 也便是說,之前在街面上縱馬傷了自己,又把自己帶回衛府的少年,便是衛家主母的同胞弟弟,祝亭鈺了? 陽佟無坐在桌旁,瞧著眼前的薄粥點心與清淡小菜,久久未能回過神。 祝亭鈺這個人,他從前不是沒聽過。 除卻他是衛珩的妻弟這一點,他自己在京城名聲也大的很。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小半年前,他回祖籍科考之時,不知怎么就與九皇子發生了沖突。 這倒也不稀奇,畢竟九皇子向來以性情暴烈,愛無事生非著稱,滿京城里與他不對付的世家公子多了去了。 稀奇的是,祝亭鈺與九皇子爭執之時,一怒之下,竟把他直接從酒棧的樓上給直接丟了出去,摔瘸了他一條腿。 九皇子在宮中的地位并不高,他生母是個宮女,因品級不夠撫養他,他便被皇上下旨給了淑嬪養。 淑嬪娘家煊赫,但她自己有兒有女,對九皇子不過也只是做做面子情罷了,從未放在心上過。 那些與他不對付的世家公子,大多在京城里都有些煊赫的背景,是以既瞧不上他,也不怕他以勢壓人報復,不過都只是看在他皇子的身份上,不愿多生事端多計較罷了。 但即便是這樣。 即便是有人敢在私底里不給他好臉色,也從來沒有人敢與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爭執,畢竟他好歹是個皇子,真鬧大了,那就是藐視皇威,有辱皇家臉面。 更別說還把一位皇子給拎起來扔出窗外,生生摔瘸了腿。 不過大概是祝亭鈺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當天夜里便動身逃去了西北,去尋他姐夫的去庇護了。 他祖籍離京城有些距離,消息沒能立即傳回宮里,竟然也就真的讓他這么順順利利地進入了西北轄地。 那時候,京城已經許久都未有衛珩的消息了。 往日在京城炙手可熱的少年權臣,不過一年的時間,就徹底銷聲匿跡,朝會日日那么多臣子,沒有一人在圣上面前提及過他,就連圣上都仿佛把他給忘了似的,任他在北疆自生自滅。 歸根結底,人讓人不得不感概太子手段的果決與利落。 但直到那時候,許多人才忽地發覺有些不對。 衛珩的銷聲匿跡,未免也太銷聲匿跡了些。 西北偌大一個地界,那樣多的府路,氣候干燥,土地貧瘠,糧食,再加上異族侵犯,以往每季總能傳回來一些極糟心的消息。 沒錯,是極糟心的消息,譬如大面積的饑荒,餓死了多少多少人,譬如韃子蠻族又攻下了什么關,割占了幾座城池。 種種種種,讓朝廷的文官們愁的胡子都白了。 但自從衛珩上任后,西北未免也安靜的太過異常。 雖然偶爾也有折子遞上來,但都不過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不是這里糧食短缺急需救濟糧,便是那里匈奴又舉兵犯境了猖狂的很,希望朝廷能指派援軍。 而盡管朝廷每每都是無力支援,最終回函也都是“暫能保住,勉力支持”。 這一年多來,西北邊境反倒成為最不用朝廷cao心的地界。 因為天高皇帝遠,衛珩在西北如今究竟是個什么情況,也少有人知。 如今想來,分明就是有人刻意封鎖了消息。 而這個人除了衛珩,還能有誰? ——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