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少女低著頭,不敢讓宜臻看見她臉上的情緒。 方才敘說的時候,她竟又憶起了前世孤獨逝去的景象,眼眶瞬時紅了一半,強忍著才沒讓淚落下來。 所以有時,戚夏云是打心底里的佩服這位表姐。 若是自己遭遇那般多的波折與磨難,生離死別如家常便飯,想必早就崩潰了罷。 可是直到臨去前,皇后的唇畔都是帶著笑的。 輕輕吻了小公主的額發,睡的安詳又寧靜。 戚夏云能知曉這些,還是因為她尚在閨閣時,就有個手帕交,大宣覆滅后丈夫戰死沙場,便進宮做了女官,正巧就服侍在皇后的福寧宮。 她說皇后去的那天,正巧是個大晴日,日頭曬得很,蟬聲擾人,可小公主在里頭哭的撕心裂肺,都蓋過了那聒噪的蟬聲。 聽的人都紅了眼眶。 真是可憐喲。 這樣大的福氣呢,偏偏身子骨弱,竟享了沒幾年便去了。 那手帕交這樣嘆息著與她說。 ...... 宜臻不知曉戚夏云心里在想什么。 她只是純粹地好奇,沉默了一會兒,竟沒有仔細追究,反而柔聲問道:“你兄長知曉了衛珩什么事兒?有什么是與我能說的嗎?” 戚夏云把思緒從回憶里抽出來,想了一想,才把上輩子自己知道的、在兄長離世前發生的、能說的事兒撿著說了幾件。 她說完后,見表姐蹙著眉,一言不發的樣子,又有些不安:“只是這都是我兄長與我說的,我也不知真假......” “沒事兒?!?/br> 宜臻笑了笑,“不論如何,我都知曉你沒有壞心呢。這便好了,你若是有口難言,很不必與我說的那么細的?!?/br> “我對臻jiejie你絕沒有一點兒壞心!” 戚夏云一急,只差抬起手來發誓了,“我若是有一絲一毫害你的心思,便叫我立刻死了,天打雷劈剝皮抽筋才好!” 她如何敢對甄jiejie有壞心呢。 那都不用甄jiejie出手做什么,衛珩就已經把她給處置了。 她對衛珩的恐懼和謹慎,是深入骨髓的,連一絲反抗的念頭也不敢起。 上輩子,連平都百姓都知曉,衛珩是個手腕果決,兵法詭譎的將才,被韃子視作夜叉修羅。 可他不僅是亂世的梟雄,還是治世的英雄。 舊朝剛到他手里時,是一片狼藉的爛攤子,但他立朝不過幾年,就讓整個中原都恢復了生息,甚至越發鼎盛起來。 這樣的天子,戚夏云覺得自己就算是重生千百次,也不可能對付的了。 所以立誓的時候絲毫猶豫也沒有,滿眼都是認真。 宜臻也被她狠絕的毒誓給聽得一愣,片刻后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了。 “戚meimei,你很不必這樣,你放心罷,我信你的?!?/br> 左右她自己是瞧不出什么不對勁來了。 那就告訴衛珩,他手段通天,消息靈通,一定能查出些什么吧。 這事兒也關乎他自己呢。 ——宜臻本是這樣想的。 但她完全沒想到,那樣快,她就再次見到了衛珩。 在她還對著桌案琢磨著要如何寫這封“久別重逢”的信的時候,思綠忽然敲了敲門,回道:“姑娘,金掌柜那頭派了人來呢?” ...... “我們公子讓我告訴您,幾位老友都在京城,相約了軒雅居一聚,不知您愿不愿同去?” “什么時候呢?” “就是今日呢,戊時一刻的時候?!?/br> 宜臻提起自己的懷表瞅了瞅。 發現就是小半時辰后,天色正好全黑了,勞作的平頭百姓們舍不得油燈錢,都已滅了燈入睡了。 晚間夜里,未出閣的閨秀,偷偷出了府和男子相約喝酒,這種事情,簡直荒唐至極。 放誕不經。 是要被天下人恥笑的。 宜臻蹙起眉,放下信,認認真真地回了句: “好?!?/br> “你在這里侯一會兒,我稍稍便來?!?/br> “好勒,我們公子說不著急的,左右那幾位都有空的很,便是多等一會兒也無法?!?/br> “......好?!?/br> 宜臻不是真的有如何想溜出府玩兒的。 她只是被信紙上的那一首詩給打動的。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雖然這氣候不需要燒紅火爐,也沒有絲毫下雪的跡象。 但她就是莫名地被這寥寥幾句給打動了。 若是可以的話,她也想做個男子,和香山居士一般,做官野游,相邀清友,活的多痛快呢。 “上來?!?/br> 頭上方忽然傳來一道淡淡的男聲。 宜臻從思緒里回過神,就瞧見面前的車簾已經被拂開,少年伸出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小姑娘愣愣地問了句:“在馬車里飲酒?” “人都在軒雅居等著呢?!?/br> 衛珩見她傻愣愣地不動,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宜臻順著他的力道一邁腿,就被提上了馬車。 車廂內裝飾樸素,沒有燃香,只是有許多吃食和杯盞。 小桌的中央,還擺著碳火架,幾只薄薄的rou片躺在上方,不時發出嗤嗤的聲響,宜臻竟然覺得有些腹空。 衛珩遞給了她一只小碗和一雙筷子。 “可是,咱們等一會兒不是還要與人飲酒么?” 少年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老是惦念著旁人,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他們這會子,說不準都已經自己吃起來了,你不用管?!?/br> 宜臻想不懂,為何衛珩的表現能這般自然呢。 仿佛他們不是十幾年來只見過寥寥幾面的未婚夫妻,而是相識已久時常見面的往年交老友。 她夾起一片烤rou往嘴里塞,但由于心神完全沒放在烤rou上,一下就被燙到了。 “嘶”了一聲,還差點把手里的碗給摔了。 身旁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 宜臻覺得有些丟臉。 明明她就不是這樣莽撞的姑娘的。 明明她往日也穩重的很的。 手里的碗忽然被拿走,又被塞進了一個新的。 “你吃這個罷?!?/br> 少年的語氣極其自然,“這里頭的都已經放涼了?!?/br> “......” “小......五姑娘?” 你才是小五姑娘。 她如今也不小了好不好。 有些和她年歲差不多的姑娘,都已經出閣了呢。 宜臻低落地垂下眼眸,那筷子攪動著碗里的rou片。 “衛公子?!?/br> “......叫衛珩就行了?!?/br> 小姑娘原本想說的話又被堵在喉嚨里,思緒忍不住跟著他的話頭走:“可是你比我大幾歲呢?!?/br> “那就喊哥哥?!?/br> “好罷?!?/br> 宜臻頓了頓,“衛珩哥哥?!?/br> “你說?!?/br> “你到底還想不想娶我了?” ...... 整個馬車的空氣都仿佛凝滯了。 耳邊只剩下烤rou的嗤啦聲,油水冒著火星,香氣騰騰。 話一出口的那瞬間,宜臻就后悔了。 她覺著自己真不該這樣問。